趙峰旻
天空下著細(xì)雨,地上脆裂著枯葉,縷縷寒氣裊裊地沖進(jìn)院子,在窗欞上顫抖了幾下,悄無聲息地漫到床畔,尖銳的濕冷,刺激著肌膚,將木多凍醒。木多抬頭看了看床頭柜上的老式機(jī)械座鐘,五點了,該起床了。
給鐘表店當(dāng)了六個月修理學(xué)徒的木多,終于出師了。獨立工作第一天,木多要趕在上班高峰期前到店里。木多打了個寒戰(zhàn),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像往常一樣,拿起床頭的晾衣架,取出大衣柜中的棉襖,左胳膊一直,右胳膊一抻,嫻熟地套上衣袖,往腰間束上一根皮帶,從床下取出一對輪胎做的護(hù)膝,分別綁在兩個膝蓋上,“啪”的一聲,整個人像只青蛙一樣,趴在了四個軸承做成的代步車上,匍匐向前。
自打出了娘胎,木多就沒見到自己的母親,相面先生說,這孩子命里缺木,易克父母,將來搞不好還會缺胳膊少腿的,因此,父親給他取名木多,盡管這樣,木多還是在一次意外事故中造成雙腿殘疾。
風(fēng)裹挾著雨,撞擊在臉上,有些痛。腰板硬實,身材瘦弱的木多,目光像兩把燃燒的火炬,頭拼命地向上昂起,整個身體向前傾,精瘦黧黑的雙手,裸露在風(fēng)中,拿著兩塊磚,一張一合,像一葉小船上的一對棹,搏擊在波浪中,一前一后,撐著地面,聚集所有力氣向前滑行,動作敏捷而靈活,與地面摩擦,發(fā)出“嘟嘟”的聲響,有些內(nèi)斂,又有些刺耳。遠(yuǎn)去的身影,漸漸渺小,越來越模糊,直至淹沒在人群中。
梨木街菜場門前,提籃的,推車的,人來人往,熙熙攘攘。幾個晨練的大媽嘴里發(fā)出“咝咝”的嘆息聲,木多像個聾子似的,一面想著曾經(jīng)的自己,一樣的四肢健全,一樣的陽光俊朗,不比別人少一樣,若不是那日放學(xué)途中,綠燈亮了,一個小女孩突然掙脫奶奶的手,越過斑馬線,仰著頭,追著空中飄著的彩球,歡快地跑,剛巧一車輛車朝著前小女孩飛奔而來,他一步跨上前,推開女孩,車輪碾過雙腿,也不會成為今天這樣子。
天空陰沉著一張臉,細(xì)密的寒雨不緊不慢地下著,西北風(fēng)一陣緊似一陣地吹,將街頭的行人都刮跑了。過紅綠燈路口,面對車水馬龍,木多咬咬牙,鼓起勇氣,拼盡全力劃動雙手,耳邊有風(fēng)呼呼吹過,頭上有濕濕的液體往下流,像無數(shù)條蟲子在臉上爬。
馬路很寬,走到三分之一處時,綠燈突然亮了。木多有些心慌,發(fā)現(xiàn)沒有動靜,抬頭一看,所有的車輛原地未動,仿佛一個儀仗隊,列隊等著木多這樣一個特殊的貴賓,慢慢走過。仿佛一位儀態(tài)萬端的國王,在接受所有人注目大禮的膜拜,木多心頭一熱, “吧嗒”“吧嗒”的熱淚,打濕一片時光。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