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遺物

趙仁近

近日，我整理書柜，把父親留給我的近千冊書籍又重新翻閱了一遍。同時，把我自己從上大學開始購買的書籍，還有一些當了名人、作家或報紙雜志編輯的朋友送給我的書籍，也重新閱讀了一遍。整理書籍的過程中，本想把沒有什么價值的書籍當成廢品賣掉，但是，看來看去，每種書籍、每本圖書，都深深吸引著我的眼球，一本也舍不得處理掉，只得再買一個書柜，把心愛的書籍一一裝進書柜。在我聚精會神整理書籍的時候，不經意間，我發(fā)現(xiàn)了一個用大信封兜裝著的物品袋，袋里裝有兩個筆記本，還有零散的裝訂成冊的稿紙。仔細一看，筆記本、稿紙上都是父親寫的密密麻麻的鋼筆字，內容都是父親生前的讀書筆記、讀報摘抄，美文佳作實錄，更讓我為之心動的是有一本不是太厚也不算太大的日記本，竟然寫滿了父親對我的期望和要求。簡言之，就是父親在有病之后所寫的對我今后的希望，他讓我做一個善良、寬厚、老實的人。父親在整整齊齊的一行行文字中，要求我少說多做，對同事、朋友要幫助，要關心，有了困難伸出援手。于是，我似乎看到了父親每天清晨早早起床讀書看報的情景，聽到父親生前總是念念不忘對我的諄諄教誨，想到此，眼睛開始模糊起來，淚水一滴一滴往下掉。

是啊，父親剛剛過了60歲，便因為高血壓總是非常難受，有時候難受起來不愿意多說一句話。往往在這個時候，我作為他唯一的兒子，總是安慰他，總是說，人到老年，該享受就享受吧，干不了的事情就不要再做了，有我呢！但是，父親一句話也聽不進去，只要好受一點兒，他就早早起床讀書看報，并且還在幾個不讓我看見的本本上寫些什么，一寫就是滿滿好幾頁，有的還用紅筆標注重點。我知道，父親愛讀書，特別喜歡閱讀名著，古今中外，只要是名著，都愛不釋手，閱讀之后，往往還要寫些讀書筆記。父親并不孤芳自賞，他說自己沒有能夠讀大學，只是中學文化程度。因此，有時候，對我這個并不算有學問的大學生還很重視，閱讀當中有什么疑問，還心甘情愿拜我為師?？粗赣H的那份認真勁兒，作為兒子，我真的非常感動，也很不好意思。但是，父親很為我自豪，他說過一句話：“咱們家就你一個大學生，好好做事吧！”每當這個時候，父親在我的心目中，形象一下子高大起來，讓我仰視，覺得我有這樣一位善良、敬業(yè)、好學的父親，確實讓我臉上很有光彩。

看到父親的遺物，我馬上想起父親生前對我說得最多的一句話。父親總是對我說：“兒呀，新中國成立前，你爸因為交不起學費，沒能夠上大學，但是，你爸最喜歡讀書看報，有了一點錢，就會到書店把喜歡的書籍買回家，這些書籍，是我的最愛，你也要好好讀書看報呀！”父親把書籍看得像稀罕寶貝一樣重要，每每從書店把新書買回家，父親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用牛皮紙給書籍包書皮，包的書皮平平整整，看著就舒服。然后，父親就在封面上撰寫書名，像是精美的硬筆書法，很有藝術性。這些書籍，就是父親的命根子??！本想把自己認為沒有價值的書籍當成廢品賣掉，然而，我的這個念頭，在父親的遺物面前，竟然成了一種罪惡。須知，父親留給我的上千冊書籍，乃是他省吃儉用到書店一次又一次買回家的呀，我怎能夠自作主張輕易當作廢品賣掉呢？于是，我把書柜擦洗干凈，又把書籍整整齊齊擺進了書柜。我這個舉動，好像被去世三十多年的父親看到了，他老人家伸出大拇指夸獎我：“兒呀，你真是我的好兒子！”

看一看這近千冊書籍，古典文學、現(xiàn)代文學、世界名著，還有各類地圖冊、文學名著研究系列，等等。有的書籍中還有父親閱讀的記號、痕跡、批語?？吹贸鰜?，父親讀書非常認真、刻苦、專注。在父親的遺物中，我仔細翻閱了父親的讀書筆記，無論是摘抄、體會、感觸，還是一字一句的原文實錄，字體工整，筆跡秀氣。我在父親認真讀書的氣質面前，自愧不如，很是內疚。想起父親生前曾經勸導我：“兒呀，不要以為你是大學生，又是機關干部，其實，你的學問還差得很遠很遠哩！”那時候，我表面上虛心接受父親的批評，但骨子里卻并不怎么服氣。心想：您認為兒子差得遠，機關里的朋友還經?？湮夷?！在父親的遺物面前，我真的感覺無地自容，真的感覺差得很遠很遠。不說別的，只說毛筆字、鋼筆字，我實在覺得慚愧，看到父親一筆一畫寫成的毛筆字、鋼筆字，我寫的字簡直就是小學生水平。

需要向父親學習的地方還有許多許多，特別是為人處世，父親是我的榜樣。記得父親生前曾經對我說：“兒呀，咱們家的日子不算太好，但是，畢竟全家人都有一份像模像樣的工作，工資雖然不高，卻每月都有結余。如果有人遇到困難，咱們一定要多幫助人家??！”看到父親如此認真，我真的非常感動，父親就是這樣一位善良、樂于助人為樂的老實人。記得父親在生前的筆記中寫道：“只要有人遇到困難，我們就應該伸出援手，幫助他們，為他們分憂，做個好人不容易，做個能夠幫助他人的人更不容易?！备赣H用實際行動詮釋了他的一番話，對我的影響很大。所以，我總是在父親美德的熏陶下，也盡心竭力地做些善事、好事，以告慰逝去的父親。

閱讀父親的筆記，我忽然想起一件事。那是一個周末，我母親知道父親喜歡觀看電影，就給他買了一張電影票。在去電影院的路上，父親被一位騎自行車的年輕的交通警察不小心撞倒，鼻子出血，躺倒在大街上。年輕的交通警察把我父親送到醫(yī)院看病，幸無大礙，只是受到驚嚇，皮肉受傷。很晚了，有兩名警察扶著我父親，把我父親送回家。其中一位警察說：“實在對不起，把大爺撞到了，送醫(yī)院看病，沒有大事，休息兩天就好了，有什么事情再找我們?！焙髞淼弥恍┣闆r，那位撞到我父親的年輕警察剛參加工作不久，家庭經濟困難，住在紅橋區(qū)，來回路途比較遠。后來，在父親的要求下，由我母親陪同，老兩口一起到了年輕警察家去看望，還買了一些物品送給這位年輕警察。這下父親心里踏實了，他總是認為，自己也有責任，因為便道狹窄，沒走便道，再加上下著毛毛雨，看不清楚有人騎車過來。父親說：年輕警察家中生活困難，既然認識了，就該幫一把。父親的言行舉動，讓我深深地銘記在心，我想，學習父親的善良，做個有善良之心的人，這是對逝去的父親最好的紀念。

閱讀父親的遺物，我冷靜地思考自己的前半生，與父親相比，我在很多方面確實不如他老人家：讀書的勁頭兒不足，淺嘗輒止;刻苦專研的精神不足，自以為是;往往是只圖表面的熱鬧，不夠扎實;特別是在幫助關心他人方面，也有不小的差距。父親是一面鏡子，照一照，感到應該迎頭趕上才是。于是，退休之后的16年，為了以實際行動紀念父親，我經常與老伴兒一起去看望有病或者行動不便的老人，他們之中，有的是老朋友、老同志、老同事，也有的是素不相識的離休老干部，只因為經常打交道就建立了深厚的感情。人總是會慢慢變老，人老了，動不了，走不動，疾病纏身，能夠獲得一些人的關心和幫助，就增強了與病魔做斗爭的動力，如果有人牽掛這些需要得到幫助的人，他們就會覺得有奔頭，精氣神足了，延年益壽就大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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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1987年4月12日去世，整整31年，如今讀一讀父親遺物中留給我的大量書籍，留給我的精致讀書筆記，寫給我的那些期望期盼，讓我更加思念父親，唯有好好讀書，才對得起父親對我的囑咐。盡管我已經年逾古稀，大半輩子過去了，是個“奔八”的老人啦，生命的歷程不會太長了，然而，為了讓人生更加精彩，為了讓生命更有價值，我仍然要踏踏實實讀書看報，撰寫各類體會文章;好好做人，做一個讓他人能夠從我身上獲得溫暖的好人。我的計劃是利用5年時間，把父親留給我的上千冊書籍閱讀一遍，以寫日記為載體，寫好讀書筆記。我要以認真讀書、做個善良之人的精神風貌告慰逝去的父親，讓他老人家含笑于九泉之下，讓父親的美德在我身上得到延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