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玉吟
初三時的我,絕對不能說過得多好,但又不敢說過得不好。
最多只能說日子異常單調,除了黑板報和宣傳欄還有些斑斕的色彩,日日所見的就只有千篇一律的校服、黑板上枯燥乏味的公式和定理、試卷上密密麻麻的試題,還有校園里厚厚的積雪。偶爾動起孩子氣的念頭,想用一大串色澤繽紛的塑料細珠子束起烏黑的馬尾,好點綴一下這黑白生活,可一想到嚴苛的校規(guī),也就忙不迭地把這種想法扼殺在萌芽期了。
直到雁陣姍姍歸來,天氣逐漸回暖,甬道旁的柳樹垂下萬千條鵝黃嫩綠的柳絲,溫柔的雨水將天空清洗成琉璃般半透明的瓦藍色,半個校園鋪滿青青淺草,生活才仿佛沒有那么枯燥乏味,連同學們臉上也逐漸泛起朝氣蓬勃的紅暈。在初三以后的日子里,我總是格外珍愛生機勃勃的春天。
那年4月,校園里有銜泥筑巢的燕子,有婉轉清脆的鶯啼,天空中有絲絲游弋的云絮,有溫和燦爛的陽光,而我的心里,正孕育著一個青翠欲滴的秘密。
有一雙星星般明亮的眼睛,正在我心里來回閃動。
16歲的他,曾經站在壁報前,用靈巧的手和敏感的心,描繪校園里最富生機的希冀;也曾站在講臺上,用變聲期略帶沙啞而不失洪亮的嗓音,堅定有力地宣讀充滿雄心壯志的誓言。他也曾在校報上發(fā)表大氣磅礴的議論文,也曾從走廊里匆匆走過,邁著他特有的穩(wěn)重步伐,從來不見他和別人嬉戲打鬧,他的眉眼間有著超乎年齡的沉穩(wěn)和淡定。
于是我的心里有了一個秘密。
我想和天上飄動的白云手拉手互訴衷腸,我想挽住吹面不寒的春風的手臂,偷偷訴說幾句悄悄話,我想詢問香樟樹上那幾縷陽光:“你可知道我心中那個正和草坪里的蒲公英一起發(fā)芽的秘密?”
是的,那個秘密在發(fā)芽,在成長,我的心房都快裝不下。但是,我只能任由這個秘密悄悄成長,沒有勇氣去攀摘那枚苦澀的青橄欖。
我的同桌小雅和前桌小菲都說我最近變化明顯:去年我還心直口快、愛玩兒愛鬧,可現在,我的話少了很多,文靜了一些,雖然不至于脫胎換骨像變了個人似的,可也和15歲以前大不一樣。老師說我能坐得住了,中考時考上本校肯定有希望;爸爸媽媽以為我學習壓力大,變得不愛說話。無論怎么說,盡管我為好好珍藏秘密而改掉過去心直口快、童言無忌的性子,但身邊的每個人卻都發(fā)現我和這個春天到來之前的自己有了不同,也許這就是欲蓋彌彰吧。
他們會不會從我的眼睛里、從我的臉上發(fā)現那個秘密?每次看見他和高一的幾位學長一起從樓道里走過,從楊柳夾道的甬道上走過,我總能一眼認出他,幻想他擁有比我們這些初中部的毛孩子更精彩的生活,幻想他能輕輕松松地解決難題,幻想他是老師的寵兒……在那些與數理化纏斗不休的日子里,我莫名其妙地把對自己的期許寄托到他身上。
他們會從我的行為中發(fā)現我的秘密嗎?填寫志愿時,我毫不猶豫地將本校作為第一志愿,盡管我放手一搏的話,還有可能考進全省最好的高中,不過本校離家最近,可以走讀,所以對于我的行為倒也沒人起疑心。
中考在6月的蟬鳴中結束,果不其然,我升入本校的高中部,帶著那個依舊青翠欲滴的秘密,依舊把秘密珍藏在心底。
軍訓一過,緊鑼密鼓的高中生活開始。班上高手如云,在課本和練習冊砌成的一面面厚“墻”里,大家各自埋頭與試卷鏖戰(zhàn),在無邊無際的學海中暢游,黑板上連綿不絕的板書和辭典里沉甸甸的單詞,塞滿了后半個青春期彌足珍貴的時間和空間。有一天早起照鏡子時,我發(fā)現自己的眼神不知何時有點兒像他了——那是我珍藏在心里的一個秘密——有一雙星星般明亮的眼睛,曾經在我心里來回閃動,那一雙眼睛有著不同尋常的沉穩(wěn)、淡定和自信,仿佛眼睛里映著一方晴空,沒有少年的迷茫乃至空洞。
就在這時,我們歡送畢業(yè)生的時刻悄悄降臨。
他走了,走出了我們的校園。畢業(yè)典禮舉行過后,天下起雨,六月的雨溫溫熱熱,純凈透明,打濕了刻著星星火炬圖案的藍灰色教學樓……
在那對世界一知半解的青澀歲月,我在深沉的夜空里發(fā)現了一顆很亮的星星,我追逐著,它閃動著,它閃動著,我追逐著。它飄向遠方,漸漸消失在深遠的銀河彼岸。我悵然而立,驀然回首,卻見漫天星斗——耿耿星河欲曙天,而我,已然跨越歲月的許多溝溝坎坎,已經不再是那個懵懂無知的脆弱孩童。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今后的日子,即使我不再思量,也將難以相忘:在那哺育我的校園里,我曾經有一個青翠欲滴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