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唐宋詩的不同

王 淼

（吉林廣播電視大學(xué)，吉林 長春 130022）

中國古代詩歌到了唐代已經(jīng)發(fā)展到了一個成熟階段。這一時期涌現(xiàn)了大量著名詩人，同時也產(chǎn)生了大量的名詩佳句，很多詩人、作品流傳至今可謂是耳熟能祥、婦孺皆知，深受大家的喜愛。然而詩歌發(fā)展到宋代，也有很高的水平和自己的特點，在中國古代文學(xué)史上也有一定價值和地位。只是詩歌發(fā)展到唐代已經(jīng)到達了頂峰，它的光芒幾乎掩蓋了宋詩。人們不免拿唐詩與宋詩做比較，而且往往批評甚至否定宋詩，這樣的評價自然是有失公平的。唐人將詩歌發(fā)揮到了極致，到了宋代的詩人手里，除了受歷史環(huán)境的影響外，他們只能另辟蹊徑，尋找一種不同于唐詩的風(fēng)格，從而確立自己的詩歌特點。我們可以從以下幾點來看唐詩和宋詩的不同。

一、“天工”和“思力”之分

唐詩和宋詩其根本差異在于唐詩屬“天工”，而宋詩屬“思力”。所謂“天工”指的是靠才性來寫詩，詩是隨性的；所謂“思力”，是指靠才學(xué)來寫詩。唐人寫詩主要靠才性，寫詩比較隨性，注重詩的審美境界；而宋人的詩講究構(gòu)思，關(guān)注煉字、對偶，他們更注重詩的本身?？梢哉f宋詩是可學(xué)的，而唐詩是不可學(xué)的。

宋初時期的詩歌沿襲唐人的風(fēng)格，此時的西昆體專門從形式上模擬李商隱，追求詞藻、堆砌典故、講究對偶。如西昆體詩派代表楊億曾寫詩《淚》：

“錦字梭停掩夜機，白頭吟若怨新知。誰聞隴水回腸后，更聽巴猿拭袂時。

漢殿微涼金屋閉，魏宮清曉玉壺欹。多情不待悲秋氣，只是傷春鬢已絲?！?/p>

盡管詞藻華麗，對仗工整，聲韻和諧，用典也多，但其典故之間，六事本不相關(guān)，徒以“淚”為線索而聯(lián)系起來。詩意僅在結(jié)尾句“只是傷春鬢已絲”才點出。此詩堆垛典故，缺乏真實豐富的生活內(nèi)容與情感內(nèi)涵，只不過是一種文字游戲而已，故而詩中“傷春”之感并不足以感發(fā)人意，引人共鳴。

再來看李商隱的《淚》：

“永巷長年怨羅綺，離情終日思風(fēng)波。湘江竹上痕無限，峴首碑前灑幾多。

人去紫臺秋入塞，兵殘楚帳夜聞歌。朝來灞水橋邊問，未抵青袍送玉珂。”

此詩以淚為主題，專言人世悲傷灑淚之事，八句言七事，前六句分別言：失寵、憶遠、感逝、懷德、悲秋、傷敗等典故，七八句寫青袍寒士之淚的悲涼、辛酸。李商隱有理想，有抱負，有才華，卻一生天涯漂泊，奔走幕府，側(cè)身權(quán)貴，“青袍送玉珂”的不正是詩人自己嗎？滴血流淚的不正是詩人自己嗎？

再來看一首宋詩，王禹偁的《村行》：

“馬穿山徑菊初黃，信馬悠悠野興長。萬壑有聲含晚籟，數(shù)峰無語立斜陽。

棠梨葉落胭脂色，蕎麥花開白雪香。何事吟余忽惆悵，村橋原樹似吾鄉(xiāng)。”

這首詩通過描繪村行所見之山野景色，借以抒發(fā)“雖信美而非吾士”的故鄉(xiāng)之思，看似毫不費力，卻與平淡自然中融入精巧安排。其景致安排上，由遠及近，色彩上也有相互襯托，這就刻意的表現(xiàn)出詩情畫意的感覺。體現(xiàn)了詩人的巧意安排與匠心獨運。

同樣是寫景，唐人隨性發(fā)揮就能描繪出所寫景物，并表現(xiàn)出詩人內(nèi)心感受。如王維的《山居秋暝》：

“空山新雨后，天氣晚來秋。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

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隨意春芳歇，王孫自可留。”

詩人巧妙的將動與靜、光與聲、人與景等諸多元素融合在一起，構(gòu)成一幅完美的山中生活的風(fēng)俗畫。抒發(fā)陶醉于山中秋景、樂而不返的恬靜、閑雅的情趣。

二、唐詩主情韻，宋詩主理趣

唐代詩人多以強烈的激情去感受現(xiàn)實生活，所以唐詩能夠蘊藉空靈；宋詩以意取勝，宋代詩人多以冷靜的態(tài)度去體察客觀事物，所以宋詩思理性強。如蘇軾有詩云：“橫看成嶺側(cè)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保ā额}西林壁》）這首由前兩句人們常見的景物巧妙的引出了一番議論，詩人字面上說山，實際上講的卻是一個帶有普遍意義的哲學(xué)道理。而李白的《望廬山瀑布》：“日照香爐生紫煙，遙看瀑布掛前川。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崩畎啄菬釔圩鎳酱ǖ那橐馊诨谀亲蠠燂h渺、銀河下落、九天飛流的景象中。詩中無一字言情，卻使人感到情意盎然。

再看杜牧的《泊秦淮》:“煙籠寒水月籠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后庭花。”以及劉禹錫的《烏衣巷》：“朱雀橋邊野草花，鳥衣巷口夕陽斜；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眱墒自姸际菗峤褡肺羰惆l(fā)情懷的,而劉、杜二人，都是以景含情，意在言外,絲毫不著議論痕跡。而同是撫今追昔抒發(fā)情懷的蘇軾的《驪山》:“功成惟愿善持盈，可嘆前王恃太平；辛苦驪山山下土，阿房才廢又華清?！眲t甚少描寫情景，反而滿篇的議論，待道理一明，便毫無咀嚼的余味了。

唐詩主情，是因為情潛存于內(nèi)心，一觸即發(fā)，不需要思慮而得，是一種自然流露，如行云流水，毫不凝滯，因而渾然天成，毫無雕琢匠氣；宋詩主理，必須深思冥索，多方探求始得，所以使人感到深折。

三、唐詩博大豐腴，宋詩精大瘦勁

唐詩重在意興抒情，顯得博大豐腴；而宋詩重在使典用事，追求字句章法的奇，故而顯得精大瘦勁。宋詩在這方面的典型代表便是江西詩派。他們強調(diào)“活法”，崇尚瘦硬的風(fēng)格，提出字字有來歷，“奪胎換骨”、“點鐵成金”。黃庭堅在這方面很成功，尊為江西詩派的鼻祖。

我們不妨以杜牧和黃庭堅的《清明》為例，黃庭堅詩云：“佳節(jié)清明桃李笑，野田荒垅自生愁。雷驚天地龍蛇蟄，雨足郊原草木柔。人乞祭余驕妾婦，士甘焚死不公侯。賢愚千載知誰是，滿眼蓬蒿共一丘?！焙苊黠@，黃庭堅為我們展示了一幅清明的靜態(tài)圖畫。清明佳節(jié)，一派生機盎然，郊外桃李花怒放；野田荒垅之上，累累墳?zāi)瑰e雜其間。正是初春時節(jié)，萬象更新，春雷在天邊涌動，春雨也滋潤著草木。墓前似有祭果留存山谷便想到了孟子筆下的齊人，又想到了春秋晉文公時的介之推，于是引發(fā)了作者無限的感慨：“賢愚千載知誰是，滿眼蓬蒿共一丘。”

而杜牧這首《清明》則是膾炙人口：“清明時節(jié)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倍拍链嗽姡菑挠巫有腥说慕嵌葋韺懬迕鞴?jié)的所見所感，為我們展示了一幅清明煙雨中的動態(tài)圖畫。清明本是人們外出踏青郊游賞春掃墓的時節(jié)，每逢佳節(jié)倍思親，此時此刻正離鄉(xiāng)背井、遠行在外的行人自然是滿懷愁緒。而天公又不作美，細雨紛飛，使人倍增傷感。者也在這些行人之中，看著來來往往的行人，一種遠離故土思念親人的惆悵頓時涌上了心頭。

再看黃庭堅的詩《寄黃幾復(fù)》：

“我居北海君南海，寄雁傳書謝不能。桃李春風(fēng)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

持家但有四立壁，治國不蘄三折肱。想得讀書頭已白，隔溪猿哭瘴煙滕?！?/p>

詩中首聯(lián)和頸聯(lián)分別使用了《左傳》、《史記》和《漢書》中的典故，雖然不冷僻，但卻翻出了新意。此外，詩的用韻特別造成了全詩蒼勁灑脫的勁力，形成了拗折波峭的風(fēng)格。

而唐人寫詩則是發(fā)乎于情，唐人認為詩是用來表達內(nèi)心情感的。唐詩中這種以詩抒情的名詩佳句頗多，如李白的《將進酒》更是抒發(fā)詩人內(nèi)心情懷的典范。整首詩的情緒由悲到樂、由樂到狂、由狂到憤怒、由憤怒再到狂，感情充沛，筆墨酣暢，語言夸張。詩情大起大落，興之所至意到筆隨，痛快淋漓，充分表現(xiàn)了李白豪放浪漫的詩風(fēng)。

四、宋詩的散文化

由于宋詩人大都政治地位很高，脫離人民群眾和下層的人民生活，長期關(guān)在書齋中，加上長期受理學(xué)、禪學(xué)和古文運動影響，所以宋代文人習(xí)慣于以學(xué)問相高，以議論相尚，形成了所謂“以文為詩，以才學(xué)為詩，以議論為詩”的散文化傾向。宋詩發(fā)展到一定時期，已經(jīng)摒棄了沿襲唐詩的風(fēng)格，開始反對講究形式的西昆體和晚唐體，要求詩歌注重思想內(nèi)容，恢復(fù)《詩經(jīng)》《離騷》為代表的古代優(yōu)秀傳統(tǒng)，力圖以樸素的形式、不加修飾的語言，像《詩經(jīng)》和《離騷》一樣，直接反映社會生活和自然的政治見解。此時的代表人物為歐陽修、梅堯臣、蘇舜欽，他們?yōu)樗卧姌淞⒘诵碌脑婏L(fēng)，散文化、議論化的傾向在這時出現(xiàn)。而三人當(dāng)中屬蘇舜欽和梅堯臣成就更高，被認為是拉開了宋詩的序幕。梅堯臣詩的題材開始走向日常生活瑣事，體現(xiàn)了宋代詩人的開拓精神。

歐陽修的詩歌受到了韓愈的影響以散文的手法入詩，其具體表現(xiàn)是用古文的手法入詩，使句子的結(jié)構(gòu)散文化。歐陽修的詩歌比較散文化，他打破了詩歌原有的體制，詩歌通篇長短句相互摻雜，很少用駢文或者對偶的句式。同時，歐陽修還善于用詩歌來抒發(fā)政治觀點，反應(yīng)現(xiàn)實社會的斗爭，成為宋詩“議論”之風(fēng)的開創(chuàng)者。以散文的形式寫詩，使詩擺脫了束縛；以議論的方式寫詩，擺脫了單純描寫具體的事物，從而開拓出了一條新的寫詩思路，可以讓詩人更加隨意的表達自己的觀點。但是，詩歌是講究韻律美感的，散文化的詩歌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詩韻律美。因此，唐詩和宋詩無論在內(nèi)容和形式上都各有千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