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判階段刑事案件速裁程序探析

周子荃

(加利福尼亞大學洛杉磯分校 法學院,美國 洛杉磯 CA90024)

自2014年起,刑事速裁程序試點工作就贏得了學術界、實務界及新聞媒體的正面評價,刑事速裁程序改革的重要性也越來越被社會公眾認可并達成共識。為了有效提升刑事速裁案件的審判質量及效率,同時為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構建積累經(jīng)驗,有必要分析實踐中試點工作暴露出的問題,并提出改進的具體對策。

一、刑事案件速裁程序的相關背景

(一)刑事案件速裁程序的產(chǎn)生

19世紀,美國率先采用辯訴交易制度應對高發(fā)的刑事犯罪,此后,該制度被英美法系國家廣泛應用。20世紀以德國為首的大陸法系國家借鑒并結合本國國情,建立了“辯訴交易制度”——協(xié)商制度。西方國家刑事速裁程序起步較早,相關制度較為成熟,如德國處罰令程序、法國的和解程序及意大利的刑事訴訟過程中的特別審判程序等。借鑒這些國家的刑事速裁程序有益經(jīng)驗,有利于我國輕微刑事案件快速辦理的發(fā)展。如1987年的德國刑事訴訟法規(guī)定的處罰令程序[1]。處罰令程序即處刑命令程序。在法院進行輕微刑事案件的審理過程中,正式審判的流程可以簡化,法官可以向檢察官提出相應的定罪量刑意見并最終決定處罰命令。處罰令程序最初起源于德國,隨后日本、意大利等國家都進行了相應的借鑒。在大多數(shù)情況下,檢察官如若對被告人進行指控,不必將是否同意適用處罰令程序的相應意見對被告人進行詢問,法官在收到檢察官的處罰令申請之后通過書面審理該案后下達處罰令,特殊情況下還可以變更庭審程序,即能夠選擇通過普通程序重新進行審理該案件。在此種程序下,庭審訴訟環(huán)節(jié)進行了較大的簡化。相對于簡易程序來說，刑事速裁程序更加快捷方便,在一定程度上節(jié)省了司法資源,并且訴訟時間也相應縮短。如今,德國對于審理輕微刑事案件,大都采用處罰令的程序。

(二)刑事案件速裁程序在我國的發(fā)展

我國刑事訴訟程序有普通程序和簡易程序之分,二者主要在適用對象和程序運行方面存在區(qū)別。如簡易程序在適用對象方面是犯罪嫌疑人自愿認罪、同時對適用此程序無異議的案件;簡易程序在具體運行方面比普通程序更為簡便,符合法定條件的基層人民法院有權管轄的所有刑事案件都可以適用簡易程序。當前，我國正處于社會轉型的發(fā)展關鍵期，刑事案件的數(shù)量逐年增加，其中，占有較大比例的當屬輕微刑事案件。為了進一步有效提高司法效率、節(jié)約司法資源,最高人民檢察院2007年出臺了《關于依法快速辦理輕微刑事案件的意見》(以下簡稱《意見》),專門規(guī)定了對輕微刑事案件的快速辦理機制,明確該程序中的“事實清楚、案情簡單”和“證據(jù)充分、確實”兩個基本概念的含義。在量刑方面,此類案件通常會 “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管制”。此外,該《意見》還對其他符合條件的輕微刑事案件進行了列舉,同時指出不適用快速處理機制的案件，如涉外案件和復雜案件。在最高人民檢察院《意見》頒布之后,全國各地的檢察機關對促進輕微刑事案件快速辦理機制的相關措施進行積極探索。試點期間,各地檢察機關批準逮捕率以及羈押比例呈明顯的下降趨勢,與此同時訴訟階段的羈押人員比例也不斷下降。

最高人民檢察院、最高人民法院于2014年8月聯(lián)合頒布了《關于在部分地區(qū)開展刑事案件速裁程序試點工作辦法》(以下簡稱2014年《辦法》),由此速裁程序試點工作在北京、上海、廣州等18個省市正式啟動并積極進行刑事案件速裁程序相應的探索。2016年11月,《關于在部分地區(qū)開展刑事案件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試點上作的辦法》(以下簡稱2016 年《辦法》)出臺并對刑事速裁程序做了一定程度的修改,而且明確了除 2016 年《辦法》新規(guī)定的情形外,其他的案件仍參照原 2014年《辦法》執(zhí)行。通過一定的探索,我國的刑事案件速裁程序的發(fā)展已經(jīng)初見成效。然而,與西方發(fā)達國家相對比,仍存在較大差距。

二、刑事案件速裁程序存在的問題

(一)審前程序與速裁程序缺乏銜接

司法實踐中,審前羈押時限較長、羈押率高是導致司法機關人員不主動采用速裁程序的重要原因,嚴重影響了速裁程序正常運行。法院判決的刑事案件中的大部分被告人在審前已經(jīng)被羈押,甚至部分被告人的審前羈押期限已經(jīng)超過法定期限。顯然,審前超期羈押問題違背了速裁程序縮短羈押期限的法律理念。導致審前羈押率高的主要原因歸結于現(xiàn)行的司法系統(tǒng)考核機制及國家賠償責任的不健全，以及公安機關實際偵查階段耗時較長等。所以，辦案人員會產(chǎn)生社會危害性大、案情性質嚴重、不適宜采用速裁程序的心理暗示。刑期倒掛的現(xiàn)象出現(xiàn)后,主審法官為了與羈押期限相適應而判處被告人相對嚴重的刑罰。當然,立法賦予的偵控部門較大的延長羈押期限的自由裁量權也一定程度上制約了速裁程序的適用。

(二)速裁案件庭審形式化

2014年《辦法》頒布之后,刑事速裁程序的審理方式大為簡化。但是，刑事速裁程序試點中,仍然有不少試點法院過于追求訴訟效率,在實踐中甚至違反法律規(guī)定或授權采取不開庭的書面審理方式,導致速裁審理出現(xiàn)了過分程式化現(xiàn)象。因此,速裁程序庭審設計有必要進行改進,以維護刑事速裁法庭的審判威信。

(三)速裁程序和簡易程序、普通程序之間流轉隨意

近幾年的試點工作一個突出的問題就是,速裁程序適用率與預期目標不符。除了《辦法》規(guī)定的案件適用范圍和限制條件的原因外,由于速裁程序與簡易程序、普通程序之間沒有嚴格的界分標準,以致適用速裁程序的案件可以不加限制轉入簡易程序或普通程序,進而影響速裁程序案件的適用率。例如,根據(jù)對某法院的同期案件統(tǒng)計,滿足速裁程序的案件有110件,但是實際應用只有25件,適用速裁程序的比例僅為 22.73%[2]。要提高速裁程序適用率,必須嚴格限制可適用速裁程序的案件轉入簡易程序或普通程序。

(四)被告人、被害人訴訟權利保障不力

刑事速裁程序的宗旨即化解司法實踐中“案多人少”的問題,優(yōu)化司法資源配置,有效提升審判質量及效率。如果片面強調訴訟效率,會導致被告人、被害人等訴訟參與人的實體權利受到侵害。2014 年《辦法》規(guī)定了審判程序中被害人作為案件當事人享有知情權、參與權,但未涉及偵查、審查起訴階段等審前程序的知情權和參與權方面。實踐中存在辦案人員為了提高結案效率,違反“不得強迫自證其罪”原則，采取誘供等方式取得非法證據(jù)或瑕疵證據(jù)，迫使無罪、罪輕的被告人妥協(xié),這種做法嚴重背離了刑事訴訟任務的要求。刑事速裁程序的實施必須堅持程序公正原則,切實保障訴訟參與人的實體及程序性權利,確保被告人、被害人的訴訟權利不因庭審程序的簡化而削減。

被害人訴訟權利與被告人訴訟權利是對等關系,司法機關應當重視并充分保障被害人的訴訟權利?！缎淌略V訟法》肯定了被害人的訴訟主體地位,但被害人如若不服一審裁決結果，法律并沒有被賦予獨立的上訴權。2014年《辦法》也沒有明確被害人不同意公訴方所指控的案件事實時的救濟方式,實踐中會導致被害人因缺乏參與訴訟的法律途徑,其合理訴求時常被司法機關忽略,速裁程序也因此缺乏法律執(zhí)行力。

三、刑事速裁程序的重構

(一)加強審前程序與速裁程序的銜接

刑事審前程序主要是速裁程序的準備工作,包括以下幾個方面：一是資料方面。偵控機關需要做充分的準備工作，如犯罪嫌疑人的悔過書和認罪證明、與被害人達成的諒解書或調解書、速裁程序的建議書、緩刑調查評估報告以及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申請速裁程序的審查書等相關資料。二是相關流程方面。檢察機關應當對偵查階段的公安機關積極督促使其依法及時進行取證,審判機關也應當督促審查起訴階段的檢察機關及時提起公訴并出庭支持公訴。

實踐中,刑事審前程序作為速裁程序的前期準備大多已經(jīng)提前完成了庭審階段所做的工作,之后進行的庭審只是程序化的規(guī)程有浪費司法資源之嫌。有必要以書面審理替代開庭審理,這樣依然可以保證對案件事實、證據(jù)等方面進行實質性審查,保障當事人應有的訴訟權利。如果被害人對于審判機關不開庭審理的決定不服,可以在法定期限內(nèi)向檢察機關申訴。此外,為了減少庭前羈押避免出現(xiàn)“關多久,判多久”的情況,必須提升對符合取保候審監(jiān)視居住條件案件的被告人庭審前非羈押強制措施的適用率。改變當庭宣判后對被告人所實施羈押措施的審批制度,進一步推進速裁制度訴訟效率的提升。

(二)規(guī)范速裁案件庭審方式

速裁程序的一個核心環(huán)節(jié)即為庭審階段,只有解決庭審的程式化問題,改進速裁案件的庭審方式,才可以切實實現(xiàn)提高訴訟效率、確保司法公正的目標。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等最高司法機關應總結速裁庭審的經(jīng)驗及相關問題,在此基礎上改進當前簡化放任的庭審方式,明確界定速裁庭審流程。從刑事速裁程序試點法院中選擇在一些速裁試點基礎較好的法院進行試點,創(chuàng)建規(guī)范化的速裁庭審模范法庭,進而可以將此庭審模式在全國試點地區(qū)推廣應用。在速裁庭審中,法官往往缺乏對被告人的法律釋明和訓誡,致使量刑環(huán)節(jié)缺乏說理,沒有很好地發(fā)揮速裁庭審程序的法制宣傳教育功能。因此,應適當增加法庭量刑說理及法制教育。此外,為了確保被告人訴訟權利的充分行使及體現(xiàn)訴訟結構的完整性,應當鼓勵符合條件的速裁案件單獨開庭,倡導當事人主動到庭接受質詢和發(fā)表意見,以此來改變試點法院中出現(xiàn)的過度依賴集中審理和視頻審理、片面追求審理效率的現(xiàn)狀。糾正速裁法庭的程式化問題,必須“多管齊下”,以確保法庭審理過程的公正性,維護法院的司法權威。

(三)明確界定速裁程序和簡易程序、普通程序

2016年9月通過的《關于授權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在部分地區(qū)開展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試點工作的決定》(以下稱 《認罪認罰從寬試點決定》),取消了刑事速裁程序試點有關罪名范圍的限制,明確可能判處3年以下有期徒刑的案件都可以納入速裁程序審理案件的適用范圍。自此，在案件受理范圍方面較原來有了大幅的擴展,化解了以往速裁案件適用范圍及條件的問題。立法上雖然擴大了速裁程序的案件范圍,但如果不嚴格區(qū)分速裁判程序與簡易程序之間的適用界限,依然會出現(xiàn)原本可以適用速裁的案件隨意流轉至簡易程序或者普通程序中的情況。在速裁程序和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并軌試點的大背景下,應當明確規(guī)定除法定情形外,偵查或起訴階段可以確定適用速裁程序審理的案件,在審判階段必須適用速裁程序審理,不得隨意變更審判程序。

(四)完善被告人、被害人訴訟權益保障

為了實現(xiàn)刑事速裁程序的公正性,首先要確保被告人的知情權,只有司法機關依法通過向被告人送達權利義務告知書等方式提前進行告知,被告人知悉自身所處的訴訟境況,才會基于真實意愿選擇認罪認罰等程序。在確保被告人的知情權前提下,其選擇權和辯護權則更需要司法機關嚴格依照法定訴訟程序進行保障。與此同時,被害人作為速裁程序案件其中重要的當事人，也應當充分保障其參與權和知情權。檢察院在決定審查起訴時應當依法向被害人送達通知書,被害人提出申請的應當聽取其意見。檢察院做出決定啟動刑事速裁程序審理案件前,應當先聽取被害人的意見,然后再向法院提出建議。在審判階段,法院應注重各方當事人的權利保護,保障速裁案件被害人的參與權,被害人可以在庭審中發(fā)表影響性陳述,向法官表達對案件的看法以及對被告人量刑的處理意見;對于不服法院做出的適用刑事速裁程序的決定,被害人有權在規(guī)定的期限內(nèi),向本級法院院長提起申訴,請求審查承辦法官的決定是否合法,院長如果認為被害人申訴理由成立,應當指令承辦法官撤銷適用刑事速裁程序的決定,轉而適用簡易程序或普通程序審理,相反,則駁回被害人的申訴請求[3]。實踐中,時常出現(xiàn)審查起訴階段的量刑建議與庭審階段發(fā)生的調解、和解二者存在時間上的差異。檢察機關量刑建議幅度適當時,可以考慮在庭審環(huán)節(jié)適用速裁程序審理案件,取消審查起訴階段當事人雙方必須達成調解或者和解的限制。

四、結語

目前,輕微刑事案件已經(jīng)逐步納入認罪認罰從寬處理的司法改革進程中,要切實提高審判階段刑事速裁案件的辦理效率,還應當做到訴訟環(huán)節(jié)中“偵、捕、訴、審”的無縫對接。這就要求法院與檢察院、公安機關聯(lián)合制定相應的規(guī)范性文件,通過對檢察院公訴引導取證、建議法院適用簡易程序、量刑建議等手段充分的利用,確保檢察院和法院更好配合,進一步推進刑事速裁程序相關工作的開展,實現(xiàn)司法效率與公正的統(tǒng)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