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我記得天安門城樓的通道用柵欄擋著,并且用把很大的鎖鎖住了。我們費了很大的勁才打開了那把生了銹的老鎖。于是我們大家都爭先恐后地登上了天安門。那天,每個人都感到非常榮耀和高興。
已故國家一級工藝美術(shù)大師郭效儒老先生曾經(jīng)是天安門城樓國徽的制作者之一,尤其令人崇敬的是,他的許多事一直都默默無聞。
紀念幣終于“出爐”
我和郭效儒老先生相識是在上世紀八十年代末期。那時我剛從北京有色金屬與稀土應(yīng)用研究所出來到京西(門頭溝)辦廠。那時天安門城樓和八達嶺長城開始對外開放,我們有幸和管理者簽訂了一項制作旅游紀念幣的合同。為使產(chǎn)品更加出色,經(jīng)人介紹我們找到當年的國徽制作者之一,著名國家一級工藝美術(shù)大師郭效儒先生,并希望他能為我們雕刻模具。
在我們想象中,郭老在行業(yè)內(nèi)那么赫赫有名,一定不大好接近,然而讓我們出乎意料的是,這位老人非常隨和。當時,郭老見我們風塵仆仆從門頭溝趕來,非常感慨,他說:“你們知識分子到外面搞開發(fā)很不容易,所以我一定全力支持你們。而且參與設(shè)計天安門和長城的第一枚紀念幣,對我來說也是非常有意義的。參與設(shè)計制作了我國的第一枚國徼,讓我感到很自豪,參與設(shè)計第一枚紀念幣,我同樣是責無旁貸?!本瓦@樣,郭老欣然答應(yīng)了我們的請求。接下來就是設(shè)計和制作工作,這對于一個年屆花甲的老人來說,工作量是非常大的。記得當時時間也非常緊迫,而工作任務(wù)量也非常大,郭老經(jīng)常和我們一起加班,有時候工作到很晚,我們都感到于心不忍。有時候需要去現(xiàn)場實地考察,郭老也和我們一起坐車幾個小時往返于八達嶺和門頭溝之間。連我們這些壯年人都覺得很疲倦,但郭老卻一點也不覺得累,有時候還開玩笑說:“你們比我年輕,怎么身體還不如我啊?!?/p>
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設(shè)計和制作,紀念幣終于“出爐”了。這個時候,郭老和我們一樣高興。最后,我們用超塑合金制成的天安門和八達嶺長城旅游紀念幣,因為古樸典雅,畫面層次感強,受到旅游者的普遍歡迎。尤其在天安門城樓上,經(jīng)常供不應(yīng)求。
天安門上的鴿子糞
工作之余,郭老很愛和我聊天,從而我得知他是國立藝專(中央工藝美前身)雕塑科出身,而后又讀了3年研究生,最后留校任教。我們閑談時郭老對我說:“北京和平解放后(1949年1月31日),當時我作為北京文化工作隊成員(簡稱文管會)曾和其他同事,加上軍管會(軍事工作管理委員會)成員一起登上了天安門,這也是新中國成立后的第一次。當時我記得天安門城樓的通道用柵欄擋著,并且用一把很大的鎖鎖住了。我們費了很大的勁才打開了那把生了銹的老鎖,于是我們大家都爭先恐后地登上了天安門。那天,每個人都感到非常榮耀和高興。其實我知道大象心里的想法都是一樣的:只有解放了,人民才能登上過去帝王將相才能上的天安門,真有一種翻身當家做主人的感覺。那時我只有28歲,我們這些朝氣蓬勃的年輕人,掃的掃,擦的擦,個個都干得滿頭大汗?!?/p>
“有意思的是,當時,打開鐵鎖進入城樓的時候,大家都很興奮。但也許是時間長了沒人打掃的原因,城樓里面到處都很臟。加上光線非常黯淡,也不知道是什么鳥見到人來,掙扎著飛走了,撲得人一身一臉的灰塵。只要稍微一不注意,各種蜘蛛拉的網(wǎng)就會沾到人的臉上,膽子小的女孩有時候會傳出一兩聲尖叫,讓人有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等到摸索著打開窗子,人們才發(fā)現(xiàn)地下到處都是鴿子糞。于是有人找來了笤帚和簸箕,招呼著大家打掃一下。事后,等大家清點時發(fā)現(xiàn),光鴿子糞就從屋里面推出了20多車……
在后來的接觸中,郭老還向我講述了共和國國徽的誕生過程。那是1951年的秋天,雕塑家高莊用最短的時間塑成了國徽泥樣??墒遣患拥涝趺椿厥?,當時的模具卻怎么也打不開了,于是多次到郭老的“美術(shù)供應(yīng)社”找他。因為郭老是雕塑科出身,所以他的辦法就比較實用。他將高莊制作的石膏全部立體部分的凸起角度改為75度角,這樣一下子就解決了問題。而郭老改過的這稿也最終成為共和國國徽的定稿。
他的生活非常儉樸
從接觸郭老的第一天起,憑著直覺我就認為郭老一定是一個性情中人。因為他是一個非常慈祥、善良而且非常勤奮的老人。
郭老介紹自己過去的經(jīng)歷時曾經(jīng)告訴我:自己30多歲時,妻子就不幸過世,從那時起,他就和唯一的女兒相依為命。那時女兒還小,作為一個熱愛事業(yè)的男人來講,照顧起家來就會更加費心思。最初的時候常常丟東落西,手忙腳亂。因此,許多同學(xué)、同事都張羅著想幫他重新建立家庭??墒?,郭老害怕再婚給年幼的女兒帶來傷害,就一直回避這個話題。等到女兒長大,郭老也步入了晚年,因此,再婚的話題就更加不能提了。
郭老一直和女兒郭正懿在三里河附近的一所民房里住。退休后,每天上午郭老就到他的位于北京西郊的“工作室”工作。這問工作室位于香山大佛寺附近,是妻子留下的一間普通的平房。每天晚上,郭老就會返回與女兒一起住的家,年復(fù)一年一直如此。
郭老的生活非常儉樸。我每次去他那里,總會見到他穿件藍色工作外衣,有時還沾上不少白石膏粉,一個人默默地忙里忙外地刻模、翻模。有時候像個普通的工匠,而有時候又像一個“玩弄”高雅藝術(shù)的學(xué)者。因為工作的關(guān)系,郭老的午餐非常簡單,經(jīng)常是從冰箱里取出自制的炸醬,下上一點掛面,他還樂呵呵地邀請我和他一起共進午餐。他說:“你別小看我這個炸醬面,有味道,我這還真不是跟你吹,像王樹森這樣有名的(玉雕)大師級人物,還來我這兒吃過呢!”
我和郭老相識后,郭老一直彬彬有禮的尊稱我孫工,而我也一直稱他為郭老。當年,門頭溝地區(qū)舉辦國際風箏會,我邀請郭老一塊兒過來觀賞。記得當時郭老很高興,看到各種制作精美的風箏,興奮得像個小孩子,不停地跟我說自己小時候的事情。
而中國工藝美術(shù)館剛開館時,郭老也興致勃勃地拿兩張請柬對我說:“你陪著我,咱爺倆兒到中國工藝美術(shù)館看看去?!庇浀媚翘煳覀兗s好在三里河?xùn)|站見面,老人家提前就到了,站在車站等我,這讓我感覺非常不好意思。郭老看到我非常難堪,于是忙解釋說:他早到的原因是因為他家離車站近,所以就早來了一會兒。直到現(xiàn)在我還記得那天的情形:年過古稀的郭老,顯得格外精神,穿件黑呢子大衣,顯得皮膚非常白,還有點當年年輕時面目清秀的感覺呢。不過這似乎與我平時所見到的郭老有比較大的反差,這身打扮似乎才真正符合我心目中郭老的學(xué)者形象。
參觀時,郭老非常認真,對每件作品都看得很仔細,而且隨時直率地對那些價值連城的玉雕作品提出自己的看法。甚至臨走時還對展館里廁所門前男女無明顯標志這些細微之處提出了批評。因為中國工藝美術(shù)館位于復(fù)興門,參觀完我們還溜達到西單一起吃午餐。郭老執(zhí)意請我吃了頓餃子,邊吃邊聊很開心。
郭老性格開朗,脾氣好,待人和藹可親,很少見他發(fā)火。相處這么長時間,我記憶中只有一次見到他有些不高興。于是我便問他,他告訴我他曾給某個“熟人”雕塑過一只鷹,后來到(沙灘)美術(shù)館參觀后才得知,這個人用他的設(shè)計圖去參展,并騙得了榮譽。郭老對于這樣的“移花接木”、剽竊他作品的騙子還真的生氣了,對我說:“看他以后怎么來見我!”
邢大軍據(jù)《報刊文匯》孫家匯/文整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