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聰靈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睖@祖于《牡丹亭》中這語,道盡人旬男女對愛情欲說還休的惰_索。
不久前,風靡網(wǎng)絡的一段日本中學生“屋頂告白”視頻,讓無數(shù)人回味初戀,乃至反思起國人的愛情觀。愛你在心口難開的羞澀含蓄和坦誠告白相較,哪個更接近幸福?
少年告白,賜我今生勇敢無懼
“雖然這個時代可以用手機微信去告訴對方自己的感情,但告白這件事啊,就應該當面用語言去表達?!?月1日開學當天,日本所中學的校長如此表達自己的觀點。他鼓勵自己的學生站到屋頂上,向他們喜歡的異性當面表白。
于是,有了四位青少年昭告天下的“愛之表白”。畢竟是電視節(jié)目,所選少年有定策劃痕跡,代表了戀愛中的不同遭遇。
其一,他向她表白,可惜她已經(jīng)有了交往的男友,于是拒絕。
其二,他曾在微信中表達過喜歡她,但未親口講過。高臺之上大聲示愛,她也回應“最喜歡你了”皆大歡喜。
其三,她暗戀的對象已有女朋友,她決定以公開表達的方式,放下這段感情。告白后,她祝福對方,同時也請求道“什么時候我有了新的喜歡的人,也請你為我的戀愛加油 ”
其四,他一連大聲喊了十幾聲“喜歡你”,向她表白自己的愛戀,可她并不喜歡他。他哭了,還是禮貌地道謝。
四段告自中,有三段是沒得到同樣的愛之回應,可都無例外地收獲了祝福。不論結(jié)果是否“在起”,表白本身是坦誠的,雙方的態(tài)度是友好的,給予彼此的祝福也是真誠的。這種對待愛情的能量級別,比起很多狗血劇,要高級多了。
于是,十來分鐘的視頻,看哭億萬成年人。
勇敢地說出自己的心里話,哪怕全身在發(fā)抖,哪怕會被拒絕黯然傷感,也選擇告白。這個行為本身的意義,遠遠超過段戀情。
我國歷代文學作品中,記錄先民坦誠告白風格的比比皆是,譬如三千多年前的《詩經(jīng)》。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保ā肚仫L·蒹葭》)
“匪報也,永以為好也!”(《衛(wèi)風·木瓜》)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保ā囤L·擊鼓》)
不論是邂逅后,適我愿兮的一見傾心,還是在水方的溯洄親近,抑或在投桃報李間結(jié)下與子偕老的誓言,古人的愛情之直接真誠,委實動人。如此純粹而“不知所起”之至情,穿越三千年光陰打動歷代男女??鬃釉u價《詩經(jīng)》為“思無邪”,回看日本的“屋頂告白”節(jié)目,其打動人心處,恰也在“無邪”上。
勇敢真誠的表達,是收獲愛情之利器
近代的情書高手,沈從文先生算位。
1929年,沈從文在吳淞中國公學擾教時,愛上了他的學生張兆和,他封接封地給張兆和寫信,對方不理他。癡相公到處托人說合沒用,想出走避開她,以免每日相思煎熬,又想干脆去打仗,死在戰(zhàn)場上也罷了。他找到校長胡適提出辭職,胡適沒同意,反而找到張兆和試圖勸說女學生接受老師的愛意。張兆和正因為沈從文求愛信中一句“你的靈魂和肉體,我都愛”氣著呢,怎么可能接受他。
于是校長先生寫了封“破壞信”給沈從文,歷數(shù)張兆和之“不值得愛”,還不解氣,他又抄了一份同樣的內(nèi)容,發(fā)給張兆和看。
如今想來,這一招很可能是胡適故意設計的“激將法”。反正,張兆和收到這信是氣壞了,而沈從文絲毫不受影響,寫給張兆和的情書,反而日見動人。更有一語告白,至今引用者眾“我行過許多地方的橋,看過許多次數(shù)的云,喝過許多種類的酒,卻只愛過一個正當最好年齡的人……”
不是每個人都能寫出這種情話,張兆和終于還是成了他的妻。
大畫家黃永玉追求女孩,套路也頗為特別。第次和夫人張梅溪見面時,他緊張得半天才蹦出 句話來“我有百斤糧票,你要嗎?”他自認為無錢無貌,追求她的方式就是成天在她樓下吹小號以表愛心。有一天他終于憋不住了問張“如果有一個人愛你,你怎么辦?”張說“要看是誰了?!秉S說“那就是我了?!睆堈f“好吧?!?/p>
從送糧票到吹小號再至直接表白,黃永玉之愛情勝利,在那個民以食為天的年代,顯然第步就占得先機。后來的表白,只是順理成章捅破了窗戶紙。當然,也非常必要。
“七夕”里無聲的告白
如今,七夕節(jié)已被商家炒作成為售賣各種示愛禮品的節(jié)日了,仿佛今天不給愛人送件禮物,就是不夠愛對方。事實上,七夕的源起還真和愛情沒啥關系。
關于七夕最早的傳說,在《荊楚歲時記》中有記載。“天河之東,有織女,天帝之子也。年年織杼役,織成云錦天衣。天帝憐其獨處,許嫁河西牽牛郎。嫁后遂廢織。天帝怒,責令歸河東。唯每年七月七日夜,渡河會。”
譯成白話文,意思是,勞??椗藿o牛郎之后,消極怠工,于是,老板怒了,罰她每年只可與牛郎見一面。
再后來的通行版本,是如今人們所熟知的,由葉圣陶先生編入人教版教材的牛郎織女。這版本中,牛郎經(jīng)老牛指點偷得織女的仙衣,但得到織女諒解,二人結(jié)成夫妻互愛互助,但作為反派角色的王母娘娘堅持反對他們私相授受,強分二人,劃下天河,只許每年七夕會。到此版本中,故事里才算有了點愛情的意味。
我一直想知道牛郎遵老牛之命拿了織女的衣服,織女跑來問責之時,牛郎是如何告白的,民間故事中牛郎直接說“我想你做我的媳婦?!边@是有可能的,牛郎是個放牛長大的村娃兒,平日里與他作伴、陪他說話的就是這頭老牛,想來,老牛也不可能教牛郎說出什么美麗動人的話來,但越質(zhì)樸,情感倒越見真摯,織女果然留下來做了他的妻?!豆旁娛攀住分袑懣椗墓适拢f“盈盈水間,脈脈不得語?!睂懰麄z被天人相隔之后的場景,頗為真切,牛郎不善言,織支懷念夫君、想念孩子,隔著銀河,干言萬語,從何說起?哪句又最重要?一時之間,不知從何說起,心痛之下,只能沉默。這“脈脈”間的無聲怕是天地間最動人的告白吧。
天上人間,心香一支是我最真的告白
而今中秋被人看作是夫妻團圓、闔家歡樂的重要節(jié)日,殊不知這節(jié)日的起源里,競有著人間最為無奈的離別。
相傳天上原有十日,英雄后羿射下九個,嚴令最后個按時起落,為民造福。他也因之娶得美善之妻嫦娥。狩獵傳藝期司,招了個心術不正的徒弟名日逢蒙。一日,后羿得西王母賜長生不老藥包,服下即可升天。后羿舍不得拋下妻子,就把藥交給嫦娥保管。
此舉被逢蒙看見,競趁眾人外出之際,持劍威逼嫦娥交出不死藥。嫦娥自知不是對手,情急之下,就拿出仙藥一口吞下,誰知她競立馬飛出地面,沖向天上去。一心牽掛丈夫的她,就落到了離地球最近的月亮上,成為嫦娥仙子。
后羿回來,痛苦不已。不肖徒已逃走,后羿仰望夜空呼喚愛妻的名字,竟發(fā)現(xiàn)當夜月亮分外皎潔,有個晃動的人影酷似嫦娥。他拼命朝月亮追去,可他追步,月亮退步,他退一步,月亮又進步,怎么也追不到跟前。
后羿只好擺下香案遙祝嫦娥。百姓們得知此事,也紛紛于月圓之際,在月下擺設香案,向善良的嫦娥祈求吉祥平安。中秋拜月之風倍,就此在民間傳開來。
祭月、賞月、拜月、吃月餅等習俗,自古流傳至今。進行這些風俗活動的地點,一般都選于開闊之地,周圍無遮擋,可以有最好的視野。庭院之內(nèi),屋頂之上,都是上佳優(yōu)選之地。今日少年可以在屋頂上暢快告白,后羿當年在屋頂之上,卻只能燃香表達心聲,這份不知可否到達的告白,不能不令人憂傷。蘇東坡后來在“丙辰中秋,歡飲達旦,大醉”后,對月而作《水調(diào)歌頭》“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翔,今夕是何年?”曲傳唱近千年,恰因其中的情愫蘊含著巨大的動人力量
從古至今,真情無須遮掩,只是,有些年代可以直抒胸臆,有些時候卻被迫無聲告白。無論怎樣,告白永遠情真,哪怕有時響亮,有時無聲。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