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求完美

/吳 鴿

學期結(jié)束，學生返校拿素質(zhì)報告單的那一天，放學后小吳一直走走停停地跟在我身后，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小吳是家長們口中的“別人家的孩子”，他優(yōu)秀上進、好學自律。作為小學生，他上課認真、作業(yè)工整、做事不拖拉，據(jù)說每天回家還會自己安排課外學習任務(wù)。

我問小吳是不是有什么話要跟我講，他卻支支吾吾地不肯說，正當我要跟他細聊時，小吳的媽媽來了?？吹贸鰜?，媽媽臉上堆著不太自然的笑意，簡單招呼之后，小吳的媽媽開始向我咨詢孩子的學習情況。我很肯定地回答道：“很好，今年又是三好生，報告單上全優(yōu)，還有很多是優(yōu)星。”可小吳的媽媽居然苦笑一聲，對我說：“老師，我知道他這學期表現(xiàn)不好，整體大退步，這學期好多次考試都沒能保持第一?！蔽乙汇叮蝸磉@一說。我再看看小吳，淚水已經(jīng)在眼眶中打轉(zhuǎn)。小吳的媽媽希望我對孩子的寒假提提要求，以確保在班級第一的位置。我多次試圖繞開這個話題，可小吳的媽媽總是會再次回到學習的話題上來。她告訴我，有認識的孩子已經(jīng)開始提前學下學期的內(nèi)容了，小吳是不是也需要提前學。我趕緊搖頭道：“不能?。≌娴牟槐剡@么急?！贝藭r恰好我曾經(jīng)教過的、已經(jīng)上初三的學生來看我，這也是個非常優(yōu)秀的學生。我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問這個學生：“你講給這個媽媽聽，需不需要提前學，你提前學了嗎？”“當然，我已經(jīng)學完了高一的數(shù)學了！”初三的學生有點驕傲地回答。

“吳老師，你看，我說得沒錯吧！”小吳的媽媽急切地說。

…………

這次我真的無話可說了。我不知道我還能說什么，我知道無論我說什么家長也不會接受了?！拔医ㄗh，學習計劃少一些，做得精一些，還只是小學，假期可以多玩玩！”這是后面的對話中我唯一能重復(fù)的話。

送走了小吳母子，和初三的學生又聊了一會兒，主要聽聽她對初中的真實描述。學生說，初三的生活沒那么輕松，也沒那么辛苦，關(guān)鍵是學習的原動力。說到“原動力”我又想起小吳，他的內(nèi)心一定有滿滿的原動力，現(xiàn)在他最想要的是對自己付出的證明，他要第一，可是就因為沒有次次第一，家長和孩子就給自己背負上了如此沉重的包袱。作為班主任，我真不希望看到家長和孩子因為成績這么沉重。如果優(yōu)秀是背負壓力換來的，我寧可不要孩子那么優(yōu)秀。這讓我想起那一年在南京培訓(xùn)，一位英語特級教師的講座，她以自己的真實遭遇告訴我們“優(yōu)秀”和“完美”的沉重代價是什么。這個優(yōu)秀能干的女教師曾經(jīng)擁有一個堪稱完美的女兒，可是這個完美的女兒最終卻在異國留學時，選擇了以極端的方式結(jié)束了自己的生命。原來是來自父母無言的壓力、來自自身的不斷追求的完美，最終壓垮了她。

晚上一家人吃飯，聊到當下孩子的心理問題，大家不約而同地說到“耐挫力差”“壓力大”等幾個關(guān)鍵詞。9歲的兒子突然鄭重其事地說，他知道我班上有一個學生壓力非常大，如果考不好肯定受不了，并且他一下子報出了小吳的名字。我嚇了一跳，問他：“為什么這么說？”他回：“我從來沒看到小吳哥哥笑過，他總是在埋頭做作業(yè)，我去教室找你，不管什么時候從沒見他玩過，他太要好了，不像我……”兒子小，但他也看出來了。看來小吳的壓力確實太大了。

寒假里，我一直在想，小吳的寒假是怎么度過的呢？恰好，學校號召學生利用21天的寒假時間就某個方面制訂一個小小的能力提升計劃，班主任督促執(zhí)行。于是，我發(fā)私信給小吳，想讓他把計劃發(fā)我看看。信息是小吳的爸爸回的：“我在等孩子下課，回去發(fā)，他每天的安排都是滿滿的?！碑敃r是晚上9點，而小吳還在上課，還是“滿滿的”。

放假時媽媽的到訪，今晚爸爸的信息，讓我明白了，小吳的要好就來自一對更要好的父母，而他學習的原動力并不僅僅來自他自己。孩子是不自知的，父母更是不自知的。一切都是打著“我是為你好”的旗號，負重前行，結(jié)果只會越走越累吧！

不同的家庭，不同的教育，造就不同的人和不同的人生。有的教育讓人天性釋放，自由浪漫，從而擁有自由創(chuàng)造的人生；有的教育則讓人受到束縛、壓制，帶著枷鎖走過一生；有的教育賦予人以尊嚴和價值；有的還會降低人生的層次……

那一晚，我跟小吳的媽媽通了一個長長的電話。對于父母特別在意孩子的學習及小吳和家人的無形背負的壓力，給出了我的建議：首先，我再次肯定孩子的優(yōu)秀，單就學習而言，小吳已經(jīng)很自覺了。這時我們要給孩子充分的自由，讓孩子不要囿于課本，多開闊視野。其次，我努力讓小吳的媽媽明白，童年對于人漫長一生的重要性，我們要允許失敗，人不可能十全十美，要悅納不完美的自己，這才是一個人正常的成長軌跡，這也是生活有意思的地方。另外我還和她交流了最近讀過的一本書《創(chuàng)造力》，書的作者曾訪談過眾多“大?！?，這些被訪談?wù)咧?，有些是早熟者，甚至是天才；有些人童年很普通，一些人早年生活坎坷，失去雙親；有些人童年的家庭生活很美好；有些人遇到了好的老師；有些人遇到了糟糕的老師，有些人一開始就知道自己要從事的職業(yè)；但人經(jīng)過多次試錯才大器晚成，命運女神在一些人身上降臨得較早，而在另一些人身上降臨得較晚。不過這應(yīng)該讓我們認識到——各種各樣不同的開始都可以通向卓越不凡的未來。而要有這樣的未來，創(chuàng)新精神必不可少，不要太循規(guī)蹈矩，更不要對一時的分數(shù)患得患失。

當然，作為一線的教師，我們既要“仰望星空”，也要“腳踏實地”。我并不是拋棄分數(shù)空談教育，分數(shù)在某種程度上的確能考量孩子的學習能力及近階段的學習態(tài)度，只是我從心里真誠地不希望自己成為“唯分數(shù)論”的老師。同時作為媽媽，我也不斷告誡自己：少一些以分數(shù)來衡量孩子的功利思想，去除所謂的虛榮心，不用成人化的功利限制孩子的成長。

那天晚上，我拿起紙筆，將我認識小吳這一年半的他所有的好一一羅列，認真寫下，并拍照發(fā)給小吳。從這一刻起，我希望努力幫他和他的父母松綁，希望讓小吳重新?lián)碛泻⒆討?yīng)該有的自由和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