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艷娜[遼寧師范大學(xué), 遼寧 大連 116082]
在《浮城》中,梁曉聲給我們展現(xiàn)了善良與邪惡的較量、生存與毀滅的搏斗,在這些較量與搏斗的背后預(yù)言了這座城市的毀滅、平靜之下的人心的虛偽、動亂之中人心的骯臟。象征與荒誕的手法揭示出了這座城市的宿命,揭示“浮城”必然走向毀滅以及婉兒在墮落與混亂中對美好生活的追求。
《浮城》里的女主人公婉兒雖然生活在白紙黑字間,但是她卻反映出了20世紀(jì)90年代中國都市部分女性生活狀況的真實面貌。
20世紀(jì)90年代的中國城市,在一夜之間涌現(xiàn)了許多像婉兒這樣的女人,她們游戲人生,歡暢地游走在都市的各個角落,放縱地享受生活?!八齻兞闶刍蚺l(fā)自己,并非被生活所迫,而是被自己所迫。她們與傳統(tǒng)概念的娼妓大有區(qū)別。后者即使搖身一變成了貴婦,往往不能忘記她們女性經(jīng)歷的那一段恥辱。而她們即使變成貴婦,心里還是更迷戀于是一個娼妓。這純粹是一種活法的選擇和確定”。婉兒就是這樣快樂地游戲人生,她抓住一切機會不失時機地尋歡作樂,她依仗著自己漂亮的青春挑逗勾引著男人,以“玩愛”的方式向男人們奉獻(xiàn)自己。自從所謂的“曝光”事件以后,她對一切事物都無所畏懼,幻想著有朝一日同外國佬出國定居,這是她對自己生活的一種恣意的人生態(tài)度。直到她被一個迫不及待的出租車司機粗魯?shù)卣加兄?,她從昏死中醒來,她痛恨地咒罵著這個掐昏她的男人,然而婉兒不是一個記仇的人,她有著說服自己的生活哲理,“認(rèn)為衣褲是包裝自己的銷售,自己不是自己的,只是替別人包裝罷了,自己是別人的消費品”。
婉兒可以說是人人所唾棄的女人,厚顏無恥,為了物質(zhì)上的享受出賣自己的肉體。但她也有著同情心,愛幻想;她也有著重生的信念,不記仇,講仁義道德;她也有著豁達(dá)的胸懷,認(rèn)為每個人的生活狀況不同,認(rèn)為出賣自己的肉體也不過是每個人的“活法的選擇與確定”。也就是“想出國,和幾個可能將她帶出國的中國男人或外國男人睡過覺”。她不注重外在的軀體,只要心靈上的積極善良,她信仰上帝,曾有過為上帝生一個孩子的想法,但又知自己罪孽深重而不敢再去教堂;她有同情心,善良,正義,街坊二鐵強暴了她,她拿窗臺上的花瓶砸他,并且砸傷了他;他看到二鐵的母親可憐,同情這位母親,因而也不追究二鐵的責(zé)任;她在逃難之際,面對小紅的爸爸孟祥大爺?shù)膸椭c囑托,心里有了承擔(dān)的責(zé)任,她還叮囑孟祥大爺,托他轉(zhuǎn)告李奶奶“浮城”現(xiàn)在的情況,這是她的仁義的光輝。她的寬容、心軟、善良以及時而表現(xiàn)出來的小女孩的嬌羞,鮮明地說明婉兒并不是一個徹底出賣自己靈魂的淫蕩女人。她的寬容使她不記恨任何人;即使仇恨一個人,她仇視這個人的時間也不會太久。
混亂的生活使婉兒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快樂,她尋求刺激,希望她的游戲人生有一種別樣的天地,她有了期盼,期望一個簡單的生活。她第一次想要尋找真實的自己,想要在平淡的生活中尋找快樂。這是她在“浮城”里的第一次覺醒,她第一次想要一個平淡的日子,正如婉兒自己所說“她企盼的不過僅僅是一個日子”。
婉兒聽到二鐵瘋狂的詛咒、孟祥大爺?shù)膽K死,尋找刺激的快樂被恐懼所籠罩。城市與大陸架的分離、成群結(jié)隊的海鷗對人的攻擊,使婉兒和眾多的人們一樣,對前途充滿了恐懼與迷茫,她跌跌撞撞、孑然一身地逃到了市中心的基督教堂。然而,海鷗越來越多,教堂門前的為所欲為的殺人事件讓婉兒昏死過去,幸而被修自行車的趙曉坤所救,婉兒蘇醒后對趙曉坤的誤解增強了她的防備之心,然而,海鷗對自行車修理鋪的攻擊越來越猛烈,使婉兒也顧不上對這位陌生男人防備了,她同趙曉坤一同與海鷗進(jìn)行殊死搏斗,死里逃生;經(jīng)過這次并肩作戰(zhàn)、死里逃生的經(jīng)歷,婉兒明白趙曉坤救自己不是為了要霸占她的身體,她的心被感動了,第一次認(rèn)認(rèn)真真地思考“愛”的含義、“愛”的真諦。她從心里信賴這個男人,在這混亂的城市中有了依賴,在地下室里婉兒與曉坤兩人的交心,使婉兒同情趙曉坤,從心里更加地愛他,義無反顧地心甘情愿地把自己給了趙曉坤。城市慢慢向日本飄移,婉兒尋找到了真實的自己,她不愿再過沒有快樂出賣肉體似妓女般的生活,她向往和自己所愛的人度過平淡清貧的日子。這時她開始有了作為女人的在死亡面前的抗?fàn)?,重新做人的轉(zhuǎn)折。
婉兒是一個善良的有責(zé)任心的女人,她沒有忘記孟祥大爺?shù)膰谕校半U上街尋找小紅;小紅沒有找到,卻找到了小紅的丈夫廣志,這時的廣志一無所有。婉兒把廣志帶到了“哥”的地下室,想三人共同生活有個照應(yīng),認(rèn)為“錢,即使美元,也難買‘同舟共濟(jì)’四個字……人在落魄之際,說幾句荒唐話,做出些荒唐行為,不是很應(yīng)該的么?”婉兒原諒了廣志以前的自私行為,并且誠實地告訴了他“哥”現(xiàn)在有多少錢,可以足夠三人的生活,但是貪得無厭的廣志為了自己到日本更加的富裕,他在婉兒上街買酒菜之際害死了趙曉坤。婉兒痛不欲生,追求新生活的希望破滅了,她重新做人的機會消失了。于是,婉兒以她機智的頭腦殺死了廣志,為“哥”報了仇,這是她重生希望破滅以后的痛快宣泄。
婉兒經(jīng)歷了愛情的幻滅、新生的被毀和自己殺人的事情之后,她有了防人之心;她小心翼翼,怕再次上當(dāng)受騙。她殺了廣志昏迷街頭,被女大學(xué)生許雁南所救。雁南問她的姓名,她說自己姓“趙”,欺騙了許雁南,因此內(nèi)心里感到非常的內(nèi)疚,但她謊稱自己姓趙,是因為她忘不了趙曉坤,她想向“哥”一樣地去生活,自食其力地去打拼,通過自己的辛勤勞動支撐自己的生活。婉兒雖然自己生活了幾年,經(jīng)歷了許多的事情,對現(xiàn)實的世界有了一定的認(rèn)識,但婉兒對社會的認(rèn)識是膚淺的,她只能通過自己的眼睛去分辨社會上的好人與壞人,她沒有什么理論性的知識去辨別社會上的好與壞。婉兒被許雁南所救,可以說,許雁南是婉兒生命中的第二個拯救者,婉兒的命運又有了一次轉(zhuǎn)機。婉兒在許雁南的教導(dǎo)下,對生活又有了信心,積極努力和命運抗?fàn)?,積極努力追求美好的幸福生活。
婉兒崇敬那些和海鷗拼命而死去的人們,同時她也懷念她的“哥”。許雁南籌款修建同海鷗搏斗而死的大學(xué)生墓碑,婉兒竟然也積極參加,她讓許雁南替她捐,即使自己以后不吃菜也要盡一份她的心意。這時的婉兒真正地活過來了,她也有了為社會做貢獻(xiàn)的責(zé)任與義務(wù)的意識。在這個慌亂的時候,她體現(xiàn)出善良的人性,她崇拜同海鷗搏斗的人們,她也同情同海鷗搏斗而死去的人們。于是,她積極地加入大學(xué)生鬧劇式的“革命”,在街上她與“日本刷盤子派”產(chǎn)生沖突。許雁南在“日本刷盤子派”和“共產(chǎn)主義公社派”斗毆的混亂中尋找婉兒,不幸被誤傷致死。許雁南的死使婉兒精神上受到極大的打擊,婉兒第二次的全部希望隨著許雁南的死徹底地破滅了;她的“金盆洗手”的重生信念被無情地毀滅,婉兒的精神徹底的崩潰了。重新做人與“浮城”之間、現(xiàn)實與幻想之間的矛盾,把婉兒在“浮城”中的努力拼搏和對美好生活追求的內(nèi)心展現(xiàn)在人們的眼前,但是,婉兒畢竟是一個善良的弱者,她在與丑惡的社會進(jìn)行抗?fàn)幹凶⒍ㄊ且粋€失敗者,她對新生活的渴望也必然走向絕望。
由于婉兒經(jīng)歷了兩次重生機會的毀滅,使得婉兒接近于瘋狂,她此時的心情是絕望的,她沒有了先前的積極的人生態(tài)度,也沒有了對新生活的渴望。
婉兒獨自一人跟隨著人群漫無目的地走著,但這時的婉兒還有生存的意志。她對現(xiàn)實世界無聲地吶喊著“山里的花兒開,遠(yuǎn)遠(yuǎn)的你歸來”,她依然在向往著美好的人生?!案〕恰憋h到了日本,可是日本卻建起了冰壩,這些“日本刷盤子派”的美夢破滅了,已經(jīng)絕望了的婉兒還是避免不了厄運,她被喪失理智的男人輪奸了。這是善良與邪惡、生存與毀滅的較量,孤獨的婉兒、充滿理想人性之光的婉兒被黑暗的丑陋的人們徹底摧毀了。婉兒沒有了意識,被救生員救起來的婉兒也沒有歡喜,她看淡一切,生與死對于婉兒來說沒有什么分別。救生船超重,人們在生與死面前再次互相決斗,顯現(xiàn)的是人們丑陋的嘴臉、自私的人生價值觀。婉兒冷冷地注視著這一切,在人們?yōu)榱松娑鴱P殺的瞬間,婉兒跳海了卻自己的一生,在這一刻她依舊唱著“山里的花兒開,遠(yuǎn)遠(yuǎn)的你歸來”。這是婉兒對人生的徹底頓悟之后的絕望?,F(xiàn)實的生活毀滅了一個人的全部希望,而此時的充滿罪惡的人們還在為了生而同伙伴互相殘殺,現(xiàn)實的生活毀滅了一個人的全部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