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曾鞏奏狀的藝術(shù)特征

⊙盧宇寧［江蘇師范大學文學院， 江蘇 徐州 221116］

曾鞏作為唐宋八大家之一，大力倡導創(chuàng)作古文，散文體裁廣泛、意蘊深厚，文風古雅純正、平和，在文學史上占有很重要的地位。據(jù)陳杏珍、晁繼周等人點校的《曾鞏集》統(tǒng)計，曾鞏一生共創(chuàng)作了二十八篇奏狀。奏狀，即奏章，“是臣下向皇帝進言奏事使用的文書”“因其時代或所陳述的內(nèi)容不同，而分為章、奏、表、議、疏、啟、子、彈事等不同的體類和名稱”。但是，奏狀作為一種嚴密規(guī)范的官方文體，學界在文學層面的研究卻較少。目前對奏狀的研究主要是政治、歷史等方面，如趙心愚《南詔吐蕃聯(lián)盟關(guān)系走向破裂的記錄——趙昌奏狀的研究》以及梅華《古代政治文化與奏議文體變遷——以表、狀、札子為例》等，但奏狀也像其他文體一樣具有獨特的文學意義。本文將對曾鞏奏狀語言風格、邏輯結(jié)構(gòu)及思想情感等方面進行深入研究，探索曾鞏奏狀所蘊含著的藝術(shù)特征。

一、語言凝練，莊重典雅

奏狀，作為一種官方文體，因而特別注重語言的安排，強調(diào)語言的精確性。在曾鞏的二十八篇奏狀中，多則上百字，少則不超過五十字，言簡意賅，主旨明確。如《進奉熙寧八年同天節(jié)銀絹狀》：

前半部分祝愿國家的強盛及君主的辛勞，繼而指出進奉之物，表達對宋神宗趙頊生日的美好祝福。僅用四十三個字就將意思表達明確，語言優(yōu)美，情感之真摯、才華之高超顯而易見。不僅進奉的文章簡潔明了，其他一些闡述政見的文章用語也恰到好處，“意少一字則意闕，句長一言則辭妨”，在《乞登對狀》中向上提出建議：“夫名正然后位定，位定然后事舉。名正、位定、事舉，則設(shè)官致理之方盡矣。使萬官千品，各循其分；彝倫庶績，皆得其任?！本涫綄φ蹋屓艘荒苛巳?，多一字不覺多，少一字便覺少。

曹丕指出“奏議宜雅”，劉勰也認為“章表奏議，則準的乎典雅”，由此可見，奏狀應以莊重典雅為美。曾鞏作為一名恪守儒道的散文家，一貫以平正雅潔為美，以莊重典雅為準的，奏狀自然也不例外。朱熹評價曾鞏的文章：“曾南豐文字又更峻潔，雖議論有淺近處，然卻平正正好。”如《進奉元豐元年同天節(jié)功德疏狀》中所寫：

彌月開祥，本周家之極盛；千秋紀節(jié)，由唐室之浸昌。矧?qū)傥醭瑢崢巳A旦。是敢虔遵象教，恭啟法筵。傾率土之歡心，祝后天之遐算。庶偕動植，永賴生成。

這篇是為向皇帝祝壽所寫，語言凝練，平正雅潔，用字考究，表現(xiàn)出一種莊重典雅的風格，可見曾鞏為皇帝祝壽之用心，也更顯出其才華之高超、語言之功力。正因為宋神宗生日對宋朝的特殊性，也就更需要穩(wěn)定莊重典雅的風格。不僅慶祝同天節(jié)的奏狀需要莊重典雅的風格、政治性的表達，任何內(nèi)容的奏狀都應該注重語言風格、文字句式。在封建的專制王朝中，臣子因用語不當帶來牢獄之災，甚至殺身之禍不在少數(shù)，這是歷代大臣們的共識，曾鞏自然也不例外。

二、駢文特色，兼重散文

曾鞏的駢文主要包括制文、奏表、祭文三類，多用形式嚴謹?shù)鸟壩膩韺懽鬟@些內(nèi)容嚴肅的文章。如向皇上進奉時所寫的奏狀大部分都是采用駢文的手法。如《進奉熙寧七年南郊銀絹狀》開頭所寫：“天休不宰，故大報于親郊；上德難名，唯駿奔于助祭。”這句話對仗工整，形式謹嚴，顯示出古代對祭祀的高度重視。但并不是全部都是用駢文這種文體，也有散文的形式。散文雄渾的風格在與駢文相融時，因其獨特的形式就顯得格外雄壯典雅，由此使得所表達的思想感情更為深沉、懇切，所以曾鞏在這些奏疏中有很多自陳之辭。除卻進奉的奏狀之外，曾鞏的很多其他內(nèi)容的奏狀多采用散文的形式，如《乞登對狀》：

竊以先王之治天下，必有典籍，以為當世之法，傳之后嗣，使永有持循。故在《夏書》，稱“《政典》曰：‘先時殺無赦，不及時者殺無赦’”，則夏之治天下之書，曰《政典》也。

此篇奏狀中曾鞏認為國家離不開法度，需要典籍來約束，向宋神宗請求重修《六典》。采用散文體制，引經(jīng)據(jù)典，追溯古今，言之鑿鑿，有理有據(jù)，讓人信服。

曾鞏并不單純地用四六句，而是要力求打破這種以四字六字相間的句式，其文章句式錯雜，而這種錯雜經(jīng)過適當安排之后并無雜亂的感覺，反而使文章帶有一種流動的韻律。如“鳥之詩，本商人之所自出；《生民》之什，原周室之所由興。矧?qū)傩莩?，實開令節(jié)。生成之造，雖難稱于大恩；愛戴之心，庶可將于薄物。用祝乾坤之久，永為夷夏之依”（《進奉元豐元年同天節(jié)銀狀》），“自生天德，與世為歸。屬當載育之期，敢薦無疆之祚”（《進奉熙寧七年同天節(jié)銀絹狀》）。偶句字數(shù)不同，已不同于漢賦的四六句式，是曾鞏對漢賦體制的一種改造。這些句子讀起來并沒有漢大賦那種雄渾典雅，而是似山脈一樣綿延不絕，讀起來非常有韻律。

三、結(jié)構(gòu)嚴謹，邏輯性強

結(jié)構(gòu)嚴謹，是曾鞏奏狀的又一大藝術(shù)特色。劉勰認為寫文章應“總文理，統(tǒng)首尾，定與奪，合涯際，彌綸一篇，使雜而不越者也”，文章的綱領(lǐng)是寫作之源、行文之干。曾鞏非常善于利用精確巧妙的結(jié)構(gòu)為表達主旨服務(wù)，這主要體現(xiàn)在他寫作時條理清晰、邏輯性強。

如《明州奏乞回避朱明之狀》，文章開頭就表明朱明之是“臣母之親堂弟”，向皇上詢問是否該回避。繼而再言“老·母多病，見在京師，人子之義，晨昏之戀，固難茍止”。他態(tài)度謙卑，用語謹慎，只向皇上請求“移陳、蔡二郡”，因這樣要求不高，批準的可能性更大。謝榛認為詩“結(jié)句當如撞鐘，清音有余”，散文也當如此，曾鞏也以真摯的感情結(jié)尾，可謂思慮慎重。他以層層遞進的方式，將所想一一呈現(xiàn)出來，一步步說明意圖，始終圍繞主旨，駕馭住自己的思想，從而使文章脈絡(luò)清晰、邏輯性強。

曾鞏長于敘述，剪裁得當，如《福州舉知泉州陳樞久不磨勘特與轉(zhuǎn)官狀》是一篇強有力的勸說文，通過對陳樞從政情況、所作貢獻、久未升遷的現(xiàn)狀這幾個方面的陳述，繼而提出“采其久不自陳，特與優(yōu)轉(zhuǎn)名曹，以獎恬退。臣忝備寄任，不敢不言”。語言表達含蓄委婉，畢恭畢敬，按照嚴密的邏輯結(jié)構(gòu)層層遞進，步步深入，言之有序，句子之間銜接自然，行文講究法度，結(jié)構(gòu)嚴謹。

四、情深意摯，蘊藉深厚

曾鞏的奏狀的內(nèi)容可分為四大類：1.向上進奉，以表忠誠；2.為國求賢，舉薦人才；3.請求辭官，調(diào)動職位；4.乞求朝見，闡述政見。

貝瓊認為曾鞏散文的特點是“曾之嚴”，劉勰認為奏疏應“以明允篤誠為本，辨析疏通為首”?？梢?，曾鞏的散文以嚴謹著稱，而奏狀作為一種特殊文體，嚴肅莊重是其基本要求，但一定蘊含著深厚的情感。曾鞏的奏狀內(nèi)容豐富，因而流露出的情感也各不相同。

“祀而嚴配，王國之上儀；助者駿奔，人臣之常奉”（《進奉熙寧四年明堂絹狀》），“人神佑助，是開彌月之祥；夷夏歸依，方祝后天之算”（《進奉元豐二年同天節(jié)銀絹狀》），進奉的奏狀多用華麗的辭藻表現(xiàn)對國家的歌頌、對神宗的敬畏和愛戴之情；“伏望早賜收用，以稱朝廷尚賢求舊之意”（《奏乞吳中復差遣狀》），向皇上舉薦人才，表現(xiàn)出強烈的社會責任感；“今母子垂欲相見，而臣忽他改差遣。晨昏之戀，既未得伸，迫急之誠，惟知涕泗”（《移明州乞至京迎侍赴任狀》），表現(xiàn)出照顧母親的急切心情；“伏聞百度已成，萬務(wù)已定，而臣曾不能吐一言，陳一策，庶得因國大典，托名不泯”（《再乞登對狀》），積極向皇上要求朝見，表現(xiàn)出對工作的認真負責。豐富的情感蘊含在各類奏狀之中，使冰冷嚴肅的奏狀多了一些情味，更貼近生活。

通過對曾鞏奏狀的文學層面的研究，我們發(fā)現(xiàn)“奏狀”這類特殊文體，不僅對于歷史、政治等方面的研究具有重要的價值，對文體的發(fā)展、語言風格的研究、文學創(chuàng)作等方面都具有重要的意義，在文學史上產(chǎn)生了一定的影響。更為重要的是，奏狀中所體現(xiàn)出的思想感情，如對國家的熱愛、對母親的孝順、對工作的熱愛等，都發(fā)人深省，值得我們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