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
太多人渴望自己卓異,又恐懼與眾不同。唯在人群中哪怕明知愚蠢的人群中,他們才覺安全。
他們每天糾結(jié),一生過去,也沒有把道和理教給后人。
人可以見解不同。但無論如何,只要在一個人性的尺度之內(nèi),做事認真肯吃苦者,何等美好。遠離稀里糊涂不負責任去應(yīng)付的人。
交有義的人。不為點鳥利益去跟人鬼混。文道日下,太多人兩張皮,寫一套說一套做一套。文道尤其迫切需要直義,迫切需要氣骨!
自以為被得罪的人,只好由他們?nèi)ァ?h3>忍受值得
我行我素者自有力量,具備碰撞慣常秩序的能力。也易不慎傷人。但我愿意忍受性情中人的種種怪癖,因為一般而言,他們于我生命質(zhì)量有豐富和提升作用,忍受值得。忍受也使你的心寬大。
身邊朋友,那些遇事明知對方不對卻不敢為你辯解、甚至附和別人說辭的人,怯懦自私無為友之道,不值于交。警惕并遠離他們。
所謂墮落,不過是男人膝蓋一軟,女人褲帶一松,文人筆頭一松一軟。
年長乃發(fā)現(xiàn)、疑惑并最終確定:眾之所持,往往是不正確的,是無義的,甚至有太多無恥之事。
既不幸生而為人、為男子,自當挺立于天地間。能攻(敢犯眾怒,所謂萬千人吾往矣!所往是為破眾妄,不是殺人,更不是送死或炫耀。既能攻,自有攻之道);能守(世間總有事物需要堅持,需要大力守之。雖孤城疲兵,圍城者數(shù)匝,亦日久不得破)。縱然做不到這般,也當為此努力。
既為腰間常懸器物之丈夫,豈能以此僅為些皮肉之樂,再繁衍子孫教他們?yōu)榕?。如此,枉為男子,枉為人,枉來世間混吃等死矣。
聊天。偶有一丁點可記。談到詩要不要有情緒,可不可以有憤怒,然后說到詩的生氣。本人反對所謂的安靜,眼見得太多詩豈止沒有生氣,簡直是已經(jīng)斷氣了。
某次讀朋友薦我的某詩人作品,我首先要承認他寫得很好,節(jié)制,凝煉,有味回繞。但是我一下午讀得毛骨悚然。他寫出一片死一般的靜寂。讀完他作品,我覺得自己好像死了,或者可以去死了。
我不要這種東西。敬而遠之。要有生氣勃勃然。要氣沛沛然。我更不要空洞不涉事不涉物說什么寫人的共性。不要自憐自艾,詩句里只有自己沒有人,他還以為寫自己就是寫了人,歐耶。
世間討論貴族者,無論富還是貴,如果只有所謂教養(yǎng)、規(guī)矩,以及所謂各種藝術(shù)熏陶,然而從小被教或教子女明哲保身、遇事遠遠躲避,那么我說,這是奴才審美,離貴族差十萬八千里,與精神的高貴一毛錢關(guān)系也沒有。
能見義勇為的屠夫,也比這樣的人高貴千萬倍。
英國一戰(zhàn)時,貴族為國殞命無數(shù)。沒有犧牲和奉獻,弄那些表面的小精致,那是裝X。
聽到許多朋友談到父親的舉止,要過分得多,幾乎震駭。有一位少數(shù)民族朋友說少時父親恨他靦腆膽怯,竟用獵槍對準他的頭。所有朋友幾乎雷同地談到父輩的自私和冷酷。一位朋友說,父親竟對落難的哥哥說:你回來干什么?你咋不去死!
認為父輩冷酷,自私和霸道,并不是簡單的弗氏弒父情節(jié)所可解釋。
昨晚和一位女性朋友談到母親,故而又翻出這帖。少年反抗父親,少女反抗母親,人類大抵都如此。個見,從叛逆到掙脫再到包容理解他們,人的成長,大概人格重建才算完成。
不知子女們?nèi)绾慰创覀冞@代為人父者。我心忐忑。于我,是慢慢等著被小覷得一無是處,慢慢等著被打倒。
一個寫了十年以上的寫作者,若還沒有成長為人道主義者,不具備基本的文學(xué)質(zhì)疑精神,那么可以判斷:他(她)即便把自己寫累死,獲取一些當下聲名,其寫作也毫無價值。
這是文學(xué)自殺行為。世間可悲的事,包括這種以熱愛的名義、奮力寫作消耗生命來殺死自己才華。
奉告有志于文學(xué)兼有才力的年輕朋友:
一、眼界寬大一些。你眼中所見熱鬧的,喧鬧的,甚至你急于擠進去的,幾乎都不是文學(xué)。你暫時似乎得益,實際已成損害。鄙人竭力幫助過一些年輕人,所見也有失望。又想,若只是定位在混一混,也許那樣是好的。
二、人與文分離的狀況在當代文學(xué)中已久。文學(xué)仍然是也必然是人學(xué)。兩張皮式的東西,是肯定不行的。
三、幾代所謂精英已毀。文學(xué)起色必然在年輕一代。有志者請為之。自覺不是那塊料的,可以放棄。放棄了你活得很好,我的實際經(jīng)歷告訴我世間路很寬,你錢也能賺的多些。
與評詩文,貴在識見,而非詞藻。評得眼花繚亂,扯足了嗓子賣弄,雖為時尚,卻是沒用。識見來自獨立判斷。獨立判斷不是興口胡說,阿Q哥也敢罵尼姑的也敢說造反的。獨立判斷來自個人的審美敏銳和喜好,建立在廣博而自主的閱讀、比較,長期而深入的思考上。這有助于獲取精神自由。
遠離文壇種種惡趣味,也反對自己已沾染的文壇惡趣味。惡趣味即便鋪天蓋地,不過一晃而散。遠離對內(nèi)心、對寫作有傷害的東西。一些只有、只剩惡趣味或以惡趣味為主而不自知者,不在此語之列。
內(nèi)容大于形式,詩文皆然。形式的嘗試是必要的,但當越來越多的東西流于和拘于形式更新,對內(nèi)容的強調(diào)便具有迫切性。
用豆腐雕花,再精美(其實也未必精美),也是無用。一拿便碎,雕者自己都拿不起來。任憑他費勁氣力去吹,他吹著吹著也就吹碎了。
海底:“有一種高貴就是人的真性情,以真實純潔天性和生命守恒,以質(zhì)樸醇厚情感對待眾生?!?/p>
宗薩仁波切:“欲望不是我們的敵人,虛偽才是。”
遠離那些虛偽的人。他們可能帶來些許利益,有助于提高你的生活質(zhì)量,卻最終損害你的生命質(zhì)量。
人們習慣把靠內(nèi)心某種理念生活在世上的少數(shù)人叫作:性情,真性情。
我覺得這種說法很扯,就像把自己不能理解的藝術(shù)家及其作品稱作:怪。說怪,就說明對其完全無知啊。在我看來,靠內(nèi)心理念生活的人才屬正常人。而不是一個朋友十一歲的女兒評論惡心人所說的那樣,“人都該加引號了”。
懂得和做得到:舍棄,方能得大美。美之強烈,生動,滾滾來去、目不暇接、顧不得全部記下,直叫人時常熱淚盈眶。
得點利益就閉嘴,再不問對錯,或僅僅是為了得點利益(不一定能得到),這種情況太普遍了。
但普遍和通行,并不能說明正確。無論這種情況在本時代有多普遍,也須知一點:此為小人態(tài)。我亦自檢。
人有時解自尊為倨傲,為不會來事,為不知領(lǐng)情。然而人格的自尊蜿蜒游走在寫作中,為其神,為其精魄,為其敏然感萬物之基,為其擲地可立之根本。
告訴女兒:“這世道還是男權(quán)社會。在能望到的時間里依然如此??赡懿糠忠惨驗檫@個,女生找什么樣的男生,比男生找什么樣的女生重要。
要找和等待配得上你的人。僅僅是對你好的那些遠遠不夠。好的男生,對生命質(zhì)量有提升而不是區(qū)區(qū)生活質(zhì)量。限于生存或善于在生活中取利,那點小聰明是不行的,不夠的。他們既不能懂生命壯闊之美,亦不能懂六界震動之善,更無法領(lǐng)略敢擢眾鋒之真(有價值的事,從來是少數(shù)人能去做)。嚴重的話,會影響下一代質(zhì)量。
父親對女兒的未來,總有太高的期望值。未必能達到,畢竟人間還要說緣。但,遠離庸人是必要的。人本性的善良是必要的。人活一世,不僅僅是吃喝拉撒,不是為了每天每頓,把美好事物變成糞便。只追求和停留在這個上面,與動物何異焉。”
人是有天生質(zhì)地之分的。同樣讀圣賢書,吃一個地方的糧食,同飲一井之水,有的愚鈍不能知事,有的聰慧;有的正直,有的成了惡賊。
兩個善良的人,即便相互不理不往來,也不會相害。奸惡者同桌聚歡,上一刻可能在說你壞話,下一刻就給你使絆子。只要他覺得對自己有利,就不擇手段。
一、閉的眼瞼,裸露的皮膚,感覺到目光壓力。忽然醒來,是大開的窗戶方向。猛地坐起,夜色的微光中,窗戶外是一個人影,正彎下去似乎欲進。
要不要大喊一聲?我聽到自己喊聲后才起了猶豫,一瞬已斷。我聽到那人短促的驚叫,他的手在玻璃上閃了幾下,有砰砰聲,然后不見了。
我猛地坐起,是床上。我大口喘氣,還來得及聽到墜地時微弱的嗵的一聲。是枕頭。
二、舊時鄉(xiāng)村,有很多詭異事流走。我記到今天的其中有一則:有個算命先生向來靈驗,某次給自己卜了一卦,頓時呆了:此生有帝王命。
他搞不明白怎會如此。窮困潦倒,何以能做皇帝?日子單調(diào)幾如重疊,日日年年過去。他已經(jīng)上六十了,偶爾想到那卦,覺直如嘲弄一般。
某次村里社戲,請他去客串。他披上戲衣的一刻忽然明白:他扮演的是皇帝角色。這便是糾纏他一生的那個帝王命。
我聽說也有人做類似的夢。又有人建議,讓我把這故事講述給天下蒼生,我于是今日為之。帝王只是一個夢或一場戲。夢會醒,不過夜;戲會散,不會過半夜。
下士聞道大笑之。
下士仍然是好的,他好歹有求道之心。只知道、只求把諸物在體內(nèi)輪回一遍的主兒,又何其多。
悟一個什么道,不是你好意苦口婆心對朋友說他(她)就能懂。首先他(她)得有動機,他(她)自己有去做的體驗。否則你白費力氣,他(他)聽來覺聒噪,覺不及一屁。何用又何必。人的確要講緣和慧根的。
去做是最難。人對未知之事之物之人總有恐懼。世間多少人,一世空有美好想法,一世成空。安慰自己老了去做,他(她)想著想著就老了,有一天就那么,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