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頌
昔年的枸杞果又寂寥地掛在枝頭,滿階金黃的銀杏葉勾起了季節(jié)的思念。在外天南海北地四處漂泊,重回故鄉(xiāng)的小城,才發(fā)覺時光將回憶拉扯成一條漫長的路,而小城依舊矗立在記憶最深處,任時光飛逝,歲月流轉。
相比于大城市的日新月異,小城的發(fā)展如緩緩流動的水,所有的事物在十幾年中都沒有太多變化。公園旁那顆酸豆角樹依舊挺立,兒時很喜歡的一家炸蘿卜絲餅的鋪子至今還在冒著騰騰熱氣。雖然步履緩慢,但小城卻有小城的安穩(wěn)。小城不會存在天價的黃金地租,也不會受到快餐文化和飲食結構變革的沖擊。無論是金融危機,還是舉國級別的物價海浪,似乎對這座小城都沒有太多影響。這里生活著最普通最平凡的人。在每日清晨的一片霧蒙蒙中,商鋪陸陸續(xù)續(xù)地開始營業(yè),包子鋪冒出氤氳的熱氣,而公園里晨練的老人也漸漸多了起來,彼此之間談論的話題大多是菜價或商場促銷。他們像是一群團結的孤島癥候群,緊緊地相擁取暖,享受著小城的低廉物價。對于他們而言,小城的安穩(wěn)便是整個世界,每個人都懷著封閉而安樂的情緒。
異鄉(xiāng)人的飯局往往被賦予太多意義。每當大城市的孩子從異鄉(xiāng)歸來,都會在小城舉辦一次晚宴。那是這座簡單城市能支撐起的最閃爍的燈火,每個人都喝到兩頰微紅。小城人因長久歲月積聚而成的風平浪靜的孤單情緒,此時也會在酒桌上掀起層層疊疊的水花,變成一個清濁相容的、不那么純粹的桃源。那些尷尬的搭訕,僵硬的玩笑,輕而易舉消耗著歸鄉(xiāng)者對故鄉(xiāng)的熟悉感,而羨慕、獻媚、費解、輕蔑還有驚奇,最后把一桌酒席變成一場奇詭的儀式:歸鄉(xiāng)者難以觸及記憶里的溫度,而小城人亦被情緒左右著舉止,甚至讓人不免失落,夢中的瑰麗退去了一切鉛華,變得樸實平庸,近乎粗陋。
在外漂泊的時光里,也常常會問自己對這座小城懷抱的特殊情感究竟是什么。小城與大城猶如兩個陌生的國度,經(jīng)濟是它們彼此溝通交流的橋梁。一座大城漸趨博大,就會有更多更駁雜的東西包容;一座小城漸趨微小,就要愈發(fā)地凝聚,最后變成一群人的孤獨情緒。雖然深知這差距難以扭轉,雖然明了對往事的回憶是一番一廂情愿,記憶里的模樣總是加上明媚的濾鏡,可在這樣蒼白無力的現(xiàn)實面前,依舊有勇氣懷抱熟悉又陌生的小城,卻也是因為最深摯的對故土的愛戀。在一片安靜祥和,仿若時空凝滯的記憶歡笑里,可以感受到對明天最深最遠的希冀——玉蘭花開如往常,湖水依舊碧綠如昨,而小城,一直活在更美好的愿景之中。
在小城的邊界有一座古寺,是這座小城在歷史輝煌時期所建。每年春節(jié),冰雪初釋,寒梅料峭在枝頭,許許多多小城的人都會上山拜訪這座古寺,用敲響寺上的鐘來表達新一年的愿景。鐘聲在一片回響中傳達的,似乎也包含了小城人對千百年前那一輝煌時期或多或少的惦念。人們會在閉目朝拜中靜靜聆聽那一聲聲回響,仿佛也只有此時此刻,他們隔開了時空的阻閡,安然于下一個晨光熹微的黎明。
上百年過去了,古寺見證了太多繁華落敗,見證了許多人許愿時虔誠的目光,而古寺本身既沒有熠熠生輝,也沒有蒙上塵埃。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