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地理學視域中的戲曲音樂研究綜述
——兼談文化地理學對山西戲曲研究的意義

（山西師范大學音樂學院 041000）

一、文化地理學、音樂地理學與戲曲音樂地理學

觀察研究現(xiàn)狀，本文首先有必要對文化地理學、音樂地理學與戲曲音樂地理學的關系展開探討。

（一）文化地理學

文化地理學的研究范圍十分廣泛，一般把他視為人文地理學的一個分支，主要研究宗教、文化、藝術、語言等精神性存在的空間分布特征。1由此可見，文化地理學是音樂地理學的上位學科。

（二）音樂地理學

喬建中先生認為：“音樂地理學是門以‘音（樂）一地（理）關系’為理論基礎，探討各種音樂現(xiàn)象的空間分布、變化、擴散以及人類音樂活動的地域性結構的形成和發(fā)展規(guī)律的科學?！?在中國音樂學界，從地理學角度對中國傳統(tǒng)音樂展開研究已持續(xù)近40年。民歌彩色區(qū)劃分是較早出現(xiàn)的論題。

基于研究對象的范圍，研究者一般都把音樂地理學視為民族音樂學的一個領域。從研究路徑考慮，筆者覺得也可將其視為一種方法論。

（三）戲曲音樂地理學

戲曲音樂地理學是音樂地理學的一個分支。有學者從更宏觀的理論視野出發(fā)，也將其視為文化地理學的一個分支。兩種觀念都表明了戲曲音樂地理學的交叉學科屬性。

站在音樂學角度而言，音樂地理學視域中的戲曲音樂研究屬于“音地關系”論域的一部分。從目前的研究看，在針對某一劇種展開系統(tǒng)研究時，從地理空間角度對其源流及演變進行探討幾乎成為不可逾越的理論命題。由此可見，音樂地理學之于戲曲研究的重要意義。相對于其他藝術形式，依賴于特定劇團、藝人，戲曲劇種的擴散與傳播更具“帶狀性”。從文化地理學分析，特定劇種的傳播對特定環(huán)境（地理環(huán)境和人文環(huán)境）的依附性更強。

二、腔式板塊理論的早期研究成果

劉正維先生在此領域的研究上作出了突出貢獻。他指出：“戲曲音樂的各項特征，必然呈現(xiàn)為地理板塊分布。它們既呈現(xiàn)為各個不同地區(qū)板塊性的特征分布，同時又呈現(xiàn)出不同板塊間的共同特征、過渡特征與交融特征?！?

從文獻看，較早從文化地理學角度探討戲曲聲腔分類問題的是《戲曲聲腔分類新論》4。作者將漢族地區(qū)的戲曲聲腔劃分為了五大板塊：西北板塊；東北板塊；江南板塊；嶺南板塊；中央板塊，并對每一板塊的板式特征進行了深入闡析。該文對后續(xù)研究產生了深遠影響。蔡際洲先生的《腔式板塊理論與音樂地理學》一文對“板塊理論”進行分析，指出：“五大板塊的劃分，為了我們從結構特點上了解戲曲音樂的地理分布，繪制了一副鳥瞰圖?！?

劉正維先生的研究具有持續(xù)性?！稇蚯陌迨浇Y構與板塊分布》發(fā)表于2007年。該文在之前研究基礎上，從文化地理學角度進一步細化了戲曲板式結構研究。特別研究了我國中部地區(qū)的豫劇二八板和二黃板式的獨特結構形式與地緣屬性。文章指出，民間音樂的地理板塊分布狀態(tài)是涇渭分明的，表現(xiàn)現(xiàn)出區(qū)域性特征，戲曲音樂同樣如此，其板式變化也呈現(xiàn)色彩各異的板塊分布狀態(tài)。6劉正維先生的研究開了先河，為國內學界從地理學角度來研究戲曲音樂提供了理論基礎。

喬建中先生也宏觀探討了戲曲聲腔的空間地理分分布問題。他認為戲曲音樂的腔系大都有他們各自明確的流傳區(qū)域，并以梆子腔和高腔為例，對這一問題展開了初步探討。梆子腔是在北方民間音樂基礎上形成的一種戲曲唱腔，也主要流傳在北方。高腔則主要流傳的南方。喬建中進一步指出：“‘梆子腔’過‘江’南下，‘高腔’過‘河’北上的現(xiàn)象，是難以避免的。但同民歌分布情形一樣，又出現(xiàn)了這種聲腔的‘帶’狀分布，它又一次證明中國傳統(tǒng)音樂與自然、物候之間存在著某種依存對應關系，而這種規(guī)律或曰‘法則’，也正是文化地理學所著重探討并反復求證的?！?

三、對地方劇種的風格、傳播、生存狀態(tài)等問題的研究

從音樂地理學角度對地方劇種的傳播、生存狀態(tài)及風格展開研究是近年逐步得到重視的重要論題。下面著眼于一些重要期刊，對相關文獻進行引介與分析。

《文化地理學視野中的梆子腔音樂風格區(qū)》8一文把梆子腔音樂與其根植的文化環(huán)境聯(lián)系起來考察。首先對梆子腔文化地理背景進行分析，進而對梆子腔音樂的風格曲劃分進行深入探討，劃分出了四大梆子腔音樂的風格區(qū)，并探討了風格形成的背景和原因。

《地理環(huán)境與戲曲的擴散——對菏澤地方戲的音樂地理學探討》 以菏澤區(qū)域內的諸多戲曲種類為研究對象，以文化地理學的觀念和方法，對戲曲的文化擴散現(xiàn)象進行了深入研究。作者認為：“開闊平坦的地貌以及優(yōu)越的地理位置對菏澤地方戲的生成、演進、擴散等具有至關重要的作用，同樣，人（包括移民、客商、民間藝人以及戲班）的地域性活動也對其產生了重要影響，由是便構成了 “音-地-人”之三重關系?！?

《音樂地理學視域下廣東粵劇形成路徑與生存緣探析》是以粵劇為研究對象的音樂地理學文獻。文章認為，佛山地區(qū)交通便利的自然環(huán)境是各地戲曲傳入，并與本土粵戲相融合的環(huán)境基礎?！笆黔h(huán)境選擇了粵劇，同時，粵劇也從環(huán)境當中汲取了豐富營養(yǎng)，這是文化的成長過程，也是他與自然關系的深化過程?！?0

《音樂地理學視域下的廣東陸豐“正字戲”生存緣由研究》探討了陸豐“正字戲”與其生存環(huán)境的關系?！罢謶颉痹陉懾S的起源、發(fā)展、風格形成等與與生存環(huán)境密切相關。作者歸結為三個方面：多元素的文化傳播勢能、天然的擴散空間與零摩擦力傳播、戲曲文化的自身改革。11

四、從學位論文分析文化地理學對戲曲研究的影響

作為一種方法論，文化地理學受到戲曲研究者的充分認可。從近年的一些碩博論文能明確看到這一方法論的理論效應。

《山西戲曲劇種文化地理研究》12較典型地應用了文化地理學方法論，對山西省戲曲劇種的空間分布及成因進行了全面研究。作者在明確界定了“文化區(qū)”的理論內涵的基礎上，主要研究了以下問題：劇種分布；文化區(qū)分布；自然地理與劇種的空間分布；方言與劇種的空間分布；人口與劇種的空間分布；宗教與劇種的空間分布。通過對諸問題的研究，作者認為，山西戲曲文化的興衰一方面受社會文化變遷的重要影響，另一方面則受到其存在的地理空間因素的制約。

《文化地理學視野下的大腔戲發(fā)展研究》13以福建大腔戲為研究對象。作者從大腔戲流行的地理背景、歷史與分布、文化整合、文化景觀、分布差異等方面，對大腔戲發(fā)展的文化地理進行全面而系統(tǒng)地分析與研究。

《山西北路梆子研究》14綜合運用了多種研究方法，而以地理空間為切入點，對山西北路梆子的流傳與發(fā)展進行探討，是該學位論的一個顯著理論特征。山西北路梆子主要流傳于晉北、內蒙、陜北等地。作者指出，山西北部獨特的地理環(huán)境、人文環(huán)境及特有的民間風俗必然對北路梆子的形成產生重要影響。15該文的第一章探討了山西北路梆子的生成場域，其中，對地理環(huán)境對的闡述占重要位置。

《黃梅戲文化地理研究》16對黃梅戲劇種的文化生態(tài)、擴散、整合、文化區(qū)等問題進行了深入探討，是一篇應用文化地理學方法對地方劇種進行深入研究的碩士學位論文。通過研究，該文得出了黃梅戲與地理環(huán)境存在隱性關系，黃梅戲的文化擴散與文化變革緊密關聯(lián)同步，指出安慶地區(qū)是黃梅戲的文化核心區(qū)等結論。

五、總體理論特征及建設“戲曲音樂地理學”的必要性

總覽上述研究成果，我們可以看出以下兩個基本理論特征：

其一，宏觀的風格區(qū)域研究與地方戲曲的發(fā)展、生存緣由探析是目前的兩個主要研究方面。前一方面以“腔式板塊理論”為代表，后一方面呈現(xiàn)出多層面的個案研究狀況。

其二，分析上述文獻的研究路徑可以發(fā)現(xiàn)，從音樂地理學視角來研究戲曲音樂大多都需與其他研究視角與方法相結合，而地理環(huán)境分析與音樂本體分析相結合較為常見。由此可以認為，音樂地理學基礎上的相關理論探索只是綜合研究的一個論域。

近年，學界出現(xiàn)了一些從地理學切入戲曲文化研究的文章。如《戲曲文化的空間擴散及其文化區(qū)演變——以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產淮劇為例》一文較典型地使用了文化地理學的研究方法，結論也是多方面的，對目前的其他相關研究頗具啟發(fā)性。例如，該文結論指出：“根據文化地理學理論可將淮劇文化劃分為：核心區(qū)、外圍區(qū)和過渡區(qū)。淮劇文化區(qū)內存在著南、北差異現(xiàn)象，而北派內部又存在東、中、西的空間異分特征。”17這些成果值得我們重視。

筆者認為，“戲曲音樂地理學”作為一種方法論觀念，值得在當下的學術研究中予以重視，應更深入地提煉出一個穩(wěn)定而全面理論框架。目前來看，以下幾個問題較為穩(wěn)定：戲曲音樂的文化擴散、戲曲板式色彩區(qū)劃分、戲曲的自然空間屬性；戲曲的文化空間屬性；戲曲文化的景觀呈現(xiàn)。

六、文化地理學方法論對山西戲曲研究的意義

山西是戲曲大省，文化地理學方法論對山西戲曲研究有很重要的意義，筆者認為體現(xiàn)在以下幾個方面。

首先是深化腔式研究的區(qū)域化探討?；谔厥獾娜宋牡乩憝h(huán)境，山西諸多劇種的腔式具有獨特韻味。那么不同的腔式是如何形成的呢？當然，探討這個問題可以從多層面、多角度進行。但使用文化地理學方法論是必要的，從外部的地理環(huán)境來分析腔式的形成可以使理論探討更全面，也更容易看到區(qū)域內不同地方劇種的文化特殊性。

其次是促進對不同腔式交融性的探討。諸劇種腔式各有獨特性，但并不相互隔絕，而是交融共生的。從特定地區(qū)的文化地理特征來分析這種交融性，我們可以更清晰地看到劇種間交融共生的必然性和根本緣由。

再次是推動山西戲曲的文化擴散研究。諸多劇種在山西的發(fā)展與山西地理位置的特殊性直接相關。地理環(huán)境對人口流動、文化交流及交流的空間區(qū)域產生至關重要的影響。從文化地理學看，區(qū)域文化交流的行為軌跡與劇種的擴散有緊密關聯(lián)。

最后是探索戲曲史研究的新路徑。文化地理學基礎上的戲曲音樂研究，是否可以在后續(xù)研究中聚焦歷史文化地理學維度？筆者認為這是值得探索和重視的，可為山西戲曲史研究開辟一條可行的理論路徑。事實上，從文化地理角度來探討戲曲的起源與發(fā)展自古有之。王驥德曾言：“北之沉砥，南之柔婉轉，可畫地而知也。”戲曲風格的形成有文化地理因素，古人對此有深刻認識，也有較多論述。從當代學科建設考慮，對一些文獻進行梳理和研究應是戲曲史研究的必要組成部分。

注釋：

1.周尚意等.《文化地理學》，高等教育出版社，2004年版，第1頁.

2.喬建中.《樂事文心》，人民教育出版社，2012年版，第82頁.

3.劉正維.《20世紀戲曲音樂發(fā)展的多視角研究》.中央音樂學院出版社，2004年版，第384頁.

4.劉正維.《戲曲聲腔分類新論》.《黃鐘》，1988年第1期.

5.蔡際洲.《腔式板塊理論與音樂地理學》，《音樂探索》，1991年第 1期，第38頁.

6.劉正維.《戲曲板式結構與板塊分析》.《中國音樂》，2007年第3期，第45頁.

7.喬建中.《論中國傳統(tǒng)音樂的地理特征及中國音樂地理學的建設》，《中央音樂學院學報》，1998年第3期，第7頁.

8.張斌.《文化地理學視野中的梆子腔音樂風格曲》，《中國音樂》，2011年第1期.

9.李硯.《地理環(huán)境與戲曲的擴散——對菏澤地方戲的音樂地理學探討》，《星海音樂學院學報》，2012年第4期，第52頁.

10.馬達，駱丹.《音樂地理學視域下廣東粵劇形成路徑與生存緣由探析》，《藝術百家》，2017年第3期，第173頁.

11.張姍姍，馬達.《音樂地理學視域下廣東陸豐“正字戲”生存緣由探析》，《星海音樂學院學報》，2016年第1期，第63頁.

12.柴國珍.《山西戲曲劇種文化地理研究》，陜西師范大學博士論文，2008年.

13.羅金滿：《文化地理學視野下大腔戲發(fā)展研究》，福建師范大學博士論文，2016年.

14.劉興利.《山西北路梆子研究》，山西師范大學博士論文，2012年.

15.劉興利.《山西北路梆子研究》，山西師范大學博士論文，2012年，摘要.

16.夏玢.《黃梅戲文化地理研究》，安徽師范大學碩士論文，2006年.

17.吳康.《戲曲文化的空間擴散及其文化區(qū)演變——以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產淮劇為例》，《地理研究》，2009年第5期，第1436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