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聘
上期回顧:周為鸚與李祟離開后,徐天生跟周慎從白日打到了黃昏,最終徐天生勝出,開始替周為鸚向眾人討要份子錢!
我一心想跟李祟出去吃豬肘子,但外公不準我走。我生怕李祟一走,外公會關起門來家法伺候,于是趕忙拽緊了李祟的胳膊。
李祟對我說:“周為鸚,上次在曹府你把我丟下了,但是我講義氣,不記仇,說好了帶你去吃豬肘子就一定去!”
他對陳鼻一個眼色示意,陳鼻立刻抽出腰際的軟鞭,護在我們身前,他的聲音沙?。骸笆雷颖M管離開,這里還沒有人能過得了我這條鞭?!?/p>
李祟隨即眉開眼笑,拉著我出府,一路去了小北街。
此時小北街的店面方掛起燈籠,各色攤鋪流水一般綿延不絕,糕點烤肉氣息撲鼻,乃是京都煙火盛極之地。
我一手拿著李祟方才選的面具,一手持著胡椒面筋串兒,正吃得開心,一只手冷不丁地拍了我的肩膀一下。我回頭一望,身上頓時奓起寒毛——曹東吹就站在離我兩步的距離,笑吟吟地看著我。
我剛剛在府里已經(jīng)答應了外公,再不與曹東吹這家伙來往,看到他這副模樣,心知他想問什么,于是拉著李祟立即開溜。
“周為鸚,你難道真不想知道我兄長到底脅迫了你家什么?”曹東吹高聲喊住我。
“不想?!蔽肄D(zhuǎn)頭答道。
“李少俠!李少俠!”曹東吹立即轉(zhuǎn)攻李祟,“我姑母曹皇后當年挑撥你父子關系,又數(shù)次派殺手襲擊王府,你不想知道原因?”
聞言,李祟腳步一僵,我知道他中計了,卻怎么都拉住不住他。他問:“你會告訴我?”
曹東吹一笑,緩緩揖手說:“兄長已經(jīng)在派人四處搜查我,我只求一個安全的隱藏地點。待我奪得家主之位后,一定將一切緣由奉告。”
我無奈地道:“東吹啊,這次你真的當不了家主了,皇帝和周家都向著曹正義,你叫我跟李祟怎么窩藏你呢?”
“何必怕那曹正義?”李祟斜了我一眼,繼續(xù)對曹東吹說,“待我對神婆求一求,你便住進神殿,那地方曹正義想不到也不敢進?!?/p>
“多謝?!辈軚|吹笑容淡定,又轉(zhuǎn)而對我說,“為鸚,你不必替我擔憂,我派往云渡山的人已經(jīng)在回程的路上,等他們帶來一個消息,局勢就明朗了?!?/p>
云渡山?我立即想到那是曹皇后居住的云渡山,曹皇后偏袒曹東吹,或許他真能借此扳回一城。
我望著眼前這個謹慎溫和的曹東吹,無論形勢如何偏向曹正義,他始終從容,仿佛局勢已經(jīng)在掌控中,可見他也并非良善之輩。
我與李祟從這日開始雇人修建新宅,我與他住在一間客棧,清早兒光線融融地撲進窗子,他酣睡在枕上,灰塵在光中飛舞,與四周的古董、桌椅一派莫名溫柔和諧的陳舊氣息,唯有他露出棉被的嬌嫩臉蛋是鮮活的。
我拿整整一銅盆的冷水潑在他臉上,軟軟的繡鞋踩上去,他那張像涂了胭脂的臉立刻皺作一團,我惡聲道:“你快別裝睡啦!我說的事你不干也得干!”
我打算將宋焦也接到新府來,繼續(xù)做我的小跟班兒,沒想到李祟這家伙死都不肯答應,說家里只能有他一個男人,還說他對宋焦看不順眼,一見他就想打他。
我怒不可遏地提起他的被子,說:“你說!京都有你看得順眼的人嗎?”
他被我揪起來,水淋淋的臉卻笑嘻嘻的,立刻攬住我的腰:“自然有,我對你怎樣看都好?!?/p>
他坐下來,似乎是妥協(xié)了讓宋焦進府的事情,然后穿上鞋要帶我出門逛逛。
他帶我到東街,我正疑惑為何他要來徐天生的地盤,他目露兇光:“你忘啦,咱倆成親那天,徐天生趁我們不在,把份子錢全收走了!后來他被趕來的官差大人帶走,想來現(xiàn)在應該放出來了,被他擺弄這一道,我始終咽不下這口氣?!?/p>
我一臉驚恐地問:“你又要找徐天生打架?”
“欠債還錢天經(jīng)地義,我今天就以理服人,乖乖叫他把錢還回來。”
李祟信誓旦旦,我想這小子無論過了多久還是這么天真啊。
我倆這邊在找徐天生,卻不知徐天生也在找我們倆。原來曹東吹失蹤后,曹正義便想到是我們藏了他,他給徐天生一筆錢,讓他領著手下的孤兒四處找我們的下落。
于是,當正掏錢買糖葫蘆的徐天生跟我們迎面撞上,四眼相對的那一刻,他獰笑一聲,大踏步?jīng)_過來就要捉住我們。
李祟見他來得正好,也毫不客氣地上前,兩人互相纏扭在一起,漲得臉紅脖子粗。
“小的們,快去,快去……”徐天生興奮地從嗓子里擠出聲音,“去稟報曹大公子!這對賊公婆我抓到啦!”
李祟明顯一愣,又不管不顧地纏著他:“徐天生!你個臭不要臉的!還錢!”
“誰欠你錢啦,誰欠你錢啦!”徐天生激動地嚷嚷,把周圍百姓都引來圍觀,“街坊鄰居作證,你休要污蔑我清白!”
“上次你偷收的份子錢,交出來!還敢跟小爺裝瘋賣傻!”李祟手指到他臉上。
“一個子兒我都沒花,全給我的手下買燒酒去了。反正我沒錢還你,你把我殺了算了,來來來,你殺了我算了?!毙焯焐呎f邊把自己往李祟身上貼。
我見人越聚越多,對著我們?nèi)酥钢更c點,馬上一個猛撲,抱住李祟,將他與徐天生分開,大喊道:“李祟,你別瘋啦,曹正義馬上就要來了,咱們趕緊跑!”
我跟李祟一個轉(zhuǎn)身,就見到兩行惡奴護持下走出一個貴公子,他輕搖折扇,嘖嘖笑道:“來,告訴我,我的弟弟跑哪里去了?”
“你們要勸告他,為兄很擔心他,叫他早日回家?!彼Σ[瞇地道。
“不好,”李祟泛起清淺的笑意,“我不告訴你。”
曹正義的面色有一剎的凝滯,隨即恢復成笑意:“調(diào)皮。”
他這句話一落,徐天生一胳膊攬住李祟的腰身,李祟又氣又惱,立即要掙脫。徐天生臂力驚人,一般男子在他胳膊下根本動彈不了半分,可李祟也不是平常男子,他如一只精力充沛的小狼狗,奮力撕咬,眼見差一點就要脫開牢籠。
曹正義生怕錯過時機,立刻上前,擼起袖子,朝李祟的臉上狠狠揍了一拳。這拳力道不是很大,也沒中要害,卻讓李祟暈了,并且他倒下的時候噴濺出一尺高的鼻血,看起來慘烈至極。endprint
我大叫一聲,以為李祟被曹正義一拳打死了,頓時又悲傷又怒火熊熊,一腳踹上曹正義的后背,咬牙切齒地道:“去死吧!賤人!”
曹正義被我這一猛踹也有些懵了,他還沒反應過來,我便被好幾個人架起,跟送往屠宰場的豬一般,與李祟一起被抓進曹府。
一進了偏堂,曹正義立刻綁了李祟,這時李祟也睜開眼醒來。我一見李祟沒死,又破涕為笑,只是他渾身是血,看起來像受了重傷。
“世子又如何?”曹正義坐在椅子上,慢悠悠地說出這句話。
他抬起李祟俏生生的下巴,冷笑道:“不過是一個娘親跟別人私通生下的小雜種,你爹爹好氣量,沒有拔劍殺了你。”
“我想我現(xiàn)在私自殺了你,你爹爹是不是也不會說半句話?!?/p>
“你敢!”我在一旁喝止他,“就算他爹爹不管,他可是我夫君,你要么連我一起殺了,要么就等著我讓你死無全尸。”
“周為鸚,”曹正義輕輕喊住我,“我與你相識多年,就算有一半的歲月是曹東吹,可也有一般歲月,你面對的是我。”
他說:“你得知道,你所認識的熟悉的曹東吹,是我曹正義,并不是我弟弟。”
“將你跟李祟一起殺了,這是個好主意,可是我不敢啊,”曹正義挑起唇角,說,“你們整個周家可是專門殺人的機器呢。”
聞言,我大驚,李祟抬起頭,面色蒼白地問:“什么意思?”
“要不然,周家怎么會心甘情愿地幫我?”曹正義重新坐回椅子上,把腳搭在李祟的肩頭,“我也是十六歲時,無意中得知……京都周家的秘密?!?/p>
李祟狠狠咬住曹正義搭在肩上的鞋頭,像兇殘的野獸,曹正義立即收回腳,說:“周家滿門,從家主到掃地看門的小廝,全都沒有血緣關系,但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身份,名喚捕蛇郎,即當今陛下的死士。他們蟄伏在京都,監(jiān)督朝堂世家的動向,搜集情報,為陛下隱秘地殺人?!?/p>
曹正義又說:“周府建在三十年前,陛下登基后,便漸漸將周府里全部換上自己的人。周家甚少在朝堂上活躍,從不結黨,或與人私交,就是為了對世人瞞天過海?!?/p>
“比如,”他的眸子看向我,“你舅舅周海郎,你弟弟周慎,都是一路從死士營摸爬滾打出來的佼佼者。你的貼身小廝宋焦,他更為特殊,可以隨意進出宮廷,對京都大小權貴,他有先斬后奏之權?!?/p>
“陛下一向信任我,”曹正義笑道,“我曾在陛下面前見過宋焦一次,后來每回見到他,都很尷尬?!?/p>
“那周為鸚呢……”李祟從沉默中開口,他問,“她也是他們中的一員嗎?”
“你猜,”曹正義笑得越發(fā)燦爛,“你猜你的媳婦兒,她是捕蛇郎中的一人,還是整個周府里唯一的例外?!?/p>
“我想,她那么蠢,武功也很爛,謊也撒不好,一定不是?!崩钏钐ь^,靜靜地望著我。
一片死寂中,曹正義無聲地笑了笑,李祟也彎起嘴角。
“如果是的話,那也太辛苦了……從死士營里艱難地爬上來,每天重復著受傷,她實在太辛苦了。”他說。
我不敢再回頭看他,大顆大顆的淚水滴濺在地面上。
“跟我說,我弟弟究竟藏在哪里?”曹正義問。
我跟李祟都不理他,曹正義看了看李祟,又望著我。最終,他一把揪起我的領子,將我推出去:“今晚天黑之前,希望你能把我的弟弟帶來,一起吃個合家飯。不然,李祟會少一條胳膊,或者一條腿?!?/p>
我渾渾噩噩地出了曹府大門,冷風襲來腦門,我打了一個激靈,這才如夢初醒,我要找人救李祟!
我先是急急去了神殿。曹東吹似乎已經(jīng)知道我注定會來,手中的茶盞未到嘴邊,他便起身,按住我的肩膀問:“曹正義捉住了李祟?”
我點點頭,他說:“哥哥有他的籌碼,如今我也有了我的籌碼。我遣往云渡山的人已經(jīng)歸來,我現(xiàn)在立即進宮一趟,面見圣上,不出半個時辰,一切必將塵埃落定?!?/p>
我急道:“你要怎么扳倒你哥哥我不管,萬一李祟受到了傷害怎么辦?”
“你放心,”曹東吹重重地說下這三個字,“我絕不會讓李少俠因我而受難。”
我眼睛通紅,緊盯著他低聲說:“你記好了,曹東吹,你答應李祟要告訴他的事,一定要做到。”
“東吹從不失信?!辈軚|吹說。
曹東吹已經(jīng)出發(fā)去面見陛下,我不確定他的籌碼是否真能讓皇帝變心,于是又回客棧找到陳鼻。陳鼻聽到世子受困,立即要進府救人。
恰巧宋焦也出現(xiàn)在這里,他一把抓住我的肩膀笑瞇瞇地道:“去教訓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曹正義,怎么能不叫上我?”
我們?nèi)艘煌霭l(fā),沒想到我還未至曹府,便被人擋住了去路,舅舅與周慎一前一后站在街口。這條街靜悄悄的竟沒有一個人,看來已經(jīng)被周家肅清,專門為了攔截我們。
“從一開始,你就應該嫁給曹正義,這是整個周府的命令?!本司碎_口,此刻他并不是舅舅,而是捕蛇郎的掌權人周海郎。
“周為鸚需要聽你們的命令,但是我不用,趕緊給老子滾,”宋焦說,“在我的權限里,殺你們不用受罰。”
宋焦與傳統(tǒng)的周府死士不同,他身份獨特,一向肆無忌憚。他一直很討厭周府,尤其看不慣周海郎和周慎,因為周海郎總是規(guī)束他的行為,與他在陛下面前爭吵,而他討厭周慎只是出于性格原因,他討厭周慎的一絲不茍與認真。
他喜歡把剛剛剝吃了烤紅薯的手抹在周慎的雪白衣裳上,周慎一見那烏黑的兩個手印子也不動怒,宋焦冷哼道:“呸,什么不食人間煙火,誰不掏耳朵摳鼻子上茅房啊?!?/p>
我一向覺得宋焦是個精致的人,沒想到在對周慎的態(tài)度上,他倒是跟徐天生很一致。
“我一直都很想知道,你得到陛下寵信的緣由是什么,畢竟,你的武力并不算頂尖。”周海郎面無波瀾,“是不是真如傳聞中那樣,你是陛下收養(yǎng)的玩物孌童?”
宋焦笑了,轉(zhuǎn)頭看看我。他笑起來天真無邪,如旭日般熱烈,可我知道,這是他殺意驟增的表現(xiàn)。endprint
緊接著,他慢慢抬起左手,那只左手上的血肉經(jīng)脈竟生生消失不見,只有一副嵌入白骨,五指如鉤,精鋼特制的鐵爪。
“你們這些俗人,還真是會造謠言。”宋焦笑著撲向周海郎,那只鐵爪只需輕輕一扯皮肉,便能造成鮮血淋淋的傷口。
周海郎輕輕一側身,向下的嘴角終于有了些微弧度:“哦,我知道了,你是曹皇后從小養(yǎng)到大的那個孩子啊?!?/p>
周海郎自以為避過了宋焦的鐵爪,沒想到宋焦貝齒咬著數(shù)柄小刀,此時正飛向他的頸間動脈。周海郎不得不全神防備,后退數(shù)十步,與他拉開距離。
宋焦站定后立即轉(zhuǎn)身,一撩袖袍,手臂上數(shù)支精良小巧的箭弩待發(fā)。這更加確定了周海郎的想法,他感慨道:“我知道了,你是曹皇后培養(yǎng)起來送給陛下的死士。深知皇后習性與脾氣的你,難怪會讓陛下……這樣器重啊?!?/p>
“是不是很嫉妒,很不服氣?你們承受了百倍的痛苦與風險,卻沒有我一步登天的運氣。”宋焦說道。
“這樣還激怒不了我。”周海郎身形不動,接著宋焦的招式,腳下卻再沒有移過半步。
倘若不知道宋焦的身份,周海郎還敢殺了宋焦,可是如今知曉了,他卻不能輕舉妄動。
我見宋焦成功將周海郎拖住,趕緊朝曹府跑去,卻不料周慎搶我在前面,一手將我按住。
他不是我的弟弟,而是我的上司。
陳鼻長鞭一揮,迫使他不得不松開了我。陳鼻擋在我前面,微揚黑色帷帽下尖尖的下巴,道:“周為鸚,你先去救世子,我來對付周慎?!?/p>
“周為鸚,我一直在想,像你這樣不合格的死士,是怎么活到今日?!敝苌鲗ξ艺f。
陳鼻望向他,平靜地開口:“在我眼里,你也是不合格的?!?/p>
“陳鼻,北域第一高手,”周慎臉色冰冷,“我不跟你打,我從不對女人動手?!?/p>
周慎面上表情沒有變化,繼續(xù)對陳鼻說:“你能看出我周府之人不尋常,我自然也能看出你是女人。”
我心中大震,從前只覺得他不似其他男人棱角分明,身形高大,沒想到他竟然是女子。
陳鼻微微停滯了一下,然后她做了一個動作,她用手將自己的帷帽往上一掀,剛好露出一張臉蛋,那是一張生得極動人的臉,眉細眼圓,鼻梁精致,兩頰多肉,就如春日穿著裙裳嬉戲玩耍的嬌憨少女,但那張嘴從來不會彎,那雙眼睛只有無視一切的淡漠。
她的嗓音也不似一般少女的悅耳空靈,仿佛被煙熏壞了:“你說得沒錯,周大公子?!?/p>
隨即她將帷帽放下,長鞭從背后破風揮出,使出凌厲的殺招。周慎有微微的失神,這一下已經(jīng)讓他陷入被動的狀態(tài)。
“我是女子,也能取你的人頭。”她不輕不重地說完這句話。
“真像我認識的一個人,”周慎雙指抹過劍鋒,淡淡地說,“不過她沒有你強。”
我繼續(xù)朝曹府奔去,沒想到周慎一把握住陳鼻的長鞭,另一只手拿劍放上了她的脖頸,他不顧被鞭灼燒得血肉翻卷的手心,轉(zhuǎn)頭沖我大喊:“周為鸚聽令!”
身體幾乎是下意識地站住,我轉(zhuǎn)身,望著周慎那不可忤逆的神情,遲疑了很久,終于一咬牙,膝蓋發(fā)著抖,跪下道:“下屬聽令?!?/p>
“你不許,踏出這里一步!”周慎喊道。
汗水不斷滴到地上,我抬頭看天,霞光萬丈,火紅云焰,已經(jīng)到了傍晚,我知道我再遲一會兒,李祟就廢了。
“恕屬下難以從命?!蔽移鹕恚瑢λf。
“因為與李祟成婚,并不是我一人做的決定。當日陛下私下找到我,讓我從今往后秘密保護李祟在京都的安全,所以嫁給李祟,這是陛下給我的任務?!蔽乙蛔忠痪涞卣f。
“先前陛下不允許我將此事告知任何人,是以我瞞著周府上下。我今日說出來之后,望舅舅與阿弟為我保密,以后不要再為難他?!?/p>
“并且,即使沒有陛下的命令,我今日……也鐵了心要去救他!”
最后一個字落下,我一步步后退,接著轉(zhuǎn)身,拔足狂奔起來。
我腰間佩劍,踹開曹府的大門,拔劍揮擋前來阻礙的家奴,一路打到內(nèi)堂。曹正義安然坐在那里喝茶,我眼神逡巡四周,不見李祟的身影,只見地上一灘烏黑的血跡。
我立刻上前,一腳踏在桌上,用那柄泛著雪光的鋒利長劍抵著曹正義喉嚨。我俯視著他,問:“李祟怎么樣了?”
“曹東吹呢?”他問。
“曹東吹此刻人在宮中?!蔽艺f。
他驀然冷笑一聲,將手中茶的盞擲得粉碎,滾燙的茶水濺了我一臉,他說:“那你如何有臉跑到這里問我要人?”
“我不是問你要人,是向你搶人?!闭f著,我將刀鋒貼近三分,他的脖頸立刻出現(xiàn)一道血線。
“你是不是篤信,曹東吹跑到宮中對陛下說一番話,就能改變既定的事實?”他輕輕對我說,“你們捕蛇郎個個做好了去死的覺悟,但你有沒有做好讓李祟替你去死的覺悟?”
“但你不敢殺他?!蔽艺f。
“不敢嗎?”他哈哈笑起來,一把推開我,“周為鸚,你從來都沒認識過我?!?/p>
“但是我卻對你無比清楚。從不知道哪一日起,我與你一同在湖里摸魚摸蝦的時候被父親看到了,當晚他對我模糊地說了你的身份,告誡我不要再與你來往。再后來,我就知道了你喜歡我?!?/p>
他問:“你喜歡的是曹東吹呢,還是我?”
我想起第一次去學堂時,我坐在那個樣貌出眾的小公子身旁,問他看的是什么書,怎么一個字我都不認識,他合上書不給我碰,抬起頭蔑視了我一眼,他的睫毛極長極精神。
“沒文化?!彼@樣說。
我不知道那天是曹東吹還是曹正義,或許連他自己也記不清了。
“我不用知道過去我到底喜歡的是誰,這個問題放在現(xiàn)在已經(jīng)毫無意義了?!蔽艺f。
他輕笑一聲:“你覺得,李祟知道你是死士的身份后,對你還能像從前一樣嗎?”
我的思緒更加混亂,想到了更久更久之前的事。他見我沉默,又說:“畢竟,你一直將他蒙在鼓里?!眅ndprint
我怔怔地開口:“李祟一開始就知道我的身份吧?!?/p>
我想到了初遇的時候那個牽鹿的少年,在我偷鹿的時候其實眼睛就看著我,但是沒有阻止,他在第一次親我的時候說,那頭鹿本來就是送給你的呀,他說他小時候身體很差,精神不好,他跟我說曹皇后經(jīng)常派人刺殺王府,而他因為居住在偏院每一次都避過了。
明明在最后一次他沒有逃過,那天晚上他差點就死在了一個人的劍下,而那個人也是第一次跟隨同堂師兄做任務。
那天晚上,從宮中差遣出的幾名刺客抵達北域,分作幾處潛進王府。與此同時,一個少年也從王府中偷偷出來,他走得很急,大汗淋漓,喘著粗氣,時不時后望有沒有人注意到他。
他常年疾病纏身,又遭父親的猜忌與蜚語的攻擊,出來是為了尋死,然后他便被人喊住了。
他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回頭,發(fā)現(xiàn)是一個眉眼陌生的姑娘。而姑娘見他月光下慘白的臉色,麻稈兒似的身材,以為是鬼,不由得被唬了一跳。
“喂,小子站住,我問你知不知道世子爺?shù)淖√幵谀睦铮俊惫媚飪磹旱貑枴?/p>
她跟隨自己的師兄第一次來北域,是為了殺掉那個病懨懨的世子爺,可是她天生找不著路,亂闖了幾次險些被發(fā)現(xiàn)。她更不知道世子爺就站在身前,并且想死。
“世子爺?shù)淖√??”他有些茫然,“進了王府,穿過花廊,左拐,過了無鯉湖,越走越?jīng)]人的地方就是了?!?/p>
她從懷里掏出幾個銀錠子,扔過去,骨碌碌滾到他腳下,道:“賞你的!”
姑娘說完就消失了,他沒去撿那銀子,而是繼續(xù)走??墒撬吡藳]一會兒,她又掉轉(zhuǎn)回來,他肩頭被大力一扳,差點摔倒。
“小子!你欺瞞我!”她憤怒地說。
姑娘少了兩顆門牙,一顆是被夫子打掉的,一顆是被她舅舅打掉的,所以她生氣起來還有些滑稽。
“我沒有?!彼行┠涿钋椅?。
“帶我一起去找,找不到我吃了你!”說著,姑娘一把將他抓上馬,向著王府馳去。
他趴在馬背上,那副單薄的身子骨被顛得生疼。
“女俠,求您了,我要被顛死了……”他忍不住求饒。
“忍著!”她斥責一聲,柳眉倒豎。
他不禁眼眶紅紅,差點落下淚來——今晚他原本想死在三神山頂上,聽府里的婆婆說來生能沒病沒災,父慈子順,安穩(wěn)過一生,但現(xiàn)下卻被這個女賊劫了。他猜得到這個女賊是要行刺世子爺,他想直接開口說“我就是世子爺,只要你帶我去三神山頂,我就任你殺”,可他看這個女賊蠻橫,恐怕不跟他啰唆就拔劍把他殺了,那他來生托胎多病多厄,困苦潦倒可怎么辦是好。
又想到,自己一個人偷偷死在三神山還好,要是死在這女賊手中,父親知曉,又要痛罵他丟臉,越想越覺得自己窩囊,竟連生死也磨蹭,索性哭起來。
她停了馬,奇道:“你哭什么?我不殺你。”
“我哭你不殺我,今晚我還是要自尋短見的。”他說。
“你為我指路,我一會兒借刀給你自尋短見,”她拍了拍自己腰間,“這可是師兄送我的寶劍!”
“那你能幫我把尸身送到三神山頂埋葬嗎,他們說那山很高,我不一定爬得上去?!?/p>
“這個……”她有些猶豫,“等我任務完成了,一定幫你這個心愿?!?/p>
“女俠,你真是個好人,我爹爹都不會答應我什么事?!彼屑さ脺I珠不掉了,鼻涕也不流了,一把抱住她。
“你不會就因為你爹爹娘親不疼愛你,所以想死吧,”她有些詫異,“這又有什么,我連我爹爹娘親的臉都沒瞧見過呢,現(xiàn)在還不是照樣騎馬打架欺負人?”
“那不一樣,”他低垂著腦袋,“我爹爹原來可是很疼愛我的,后來他聽了別人說的閑話,就再也不理我了。”
“小兄弟,你放心,就算你做了什么壞事,你爹爹表面上怎么討厭你,他都舍不得你死的?!彼凉M臉肯定地對他說。
“真的?”他問。
“真的真的,世間就沒有不愛自己子女的爹娘。要是我說錯了,你就跑到京都,指著鼻子罵我!”她拿劍拍了拍他的頭。
“對了,小兄弟,世子爺?shù)淖√幵谀膬貉??”她問?/p>
他指給她看,她點點頭,表示明白,然后她抱劍對他告辭:“小兄弟趕緊回家洗洗睡吧!”
他往回走了一步兩步,又突然回頭,對她說:“無鯉湖下直通外面,你快走吧,這里馬上就有人來了。”
然后他便發(fā)瘋般跑起來,再也不去看茫茫夜色中的她,一鼓作氣跑到了正堂,雙手合攏在嘴上,大喊:“來人?。「镉写炭?!”
那次王府刺殺依然以失敗告終,據(jù)說那天本來進展很順利,但突然全府警戒,迫使刺客全數(shù)退出北域。后來曹皇后移往云渡山居養(yǎng),這便是最后一場刺殺。
“那是我第一次跟著周慎與舅舅他們一起出任務,”我看著曹正義說,“直到后面很多年,我也不知道是我使那場刺殺失敗,因為我并不知道當時那個少年就是世子。遇到李祟的時候,我也沒認出他就是那個尋死的少年,他已經(jīng)脫胎換骨了,是一個與我的過往完全沒有交集的世子?!?/p>
“那你如今又是怎么知道的?”曹正義問。
“他一直在告訴我,是我一直沒有猜出來?!闭f著,我按了按劍。
現(xiàn)下李祟不知被關在哪里,我的一舉一動都可能影響他的生死,我與曹正義對峙到晚霞消散,日落西山,他看著我笑了笑,方命婢女點上蠟燭,就見從外面沖進一幫人,朱紅官服,黑色紗帽,佩滿月長劍,無需燭火亦認得清他們的目的。
我知道曹東吹的籌碼勝了,這些人是陛下派來協(xié)助曹東吹的。
曹東吹站在眾人身后,高聲道:“兄長,這一著是你錯了。”
曹正義含笑不語,然后他說:“東吹,小時候你下棋從未贏過我。”
“那是因為兄長你總是在敗象顯露時撓我的癢癢,喚雀兒銜子飛走,或者借故離開,所以我從未勝過你?!辈軚|吹說。
“我也經(jīng)常故意胡亂落子,給你可趁之機,就像今日放你進宮面圣,你的蹤跡一直在我的耳目之下,可我還是讓你進了皇城。你知道這是為什么嗎?”endprint
“兄長但說無妨?!?/p>
“因為我很好奇,我從來喜歡冒風險,想知道你有把握勸動陛下的籌碼是什么。就算曹皇后是你的靠山,但如今曹皇后身在云渡山,陛下大權獨掌,完全不用顧慮曹皇后?!?/p>
曹東吹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抬眼看看天色,只說了一句話:“我不會殺你,只要你去南疆,一生不回京都,這是我的條件?!?/p>
“我厭惡了跟你講條件,”曹正義笑著搖搖頭,“我厭惡跟你用一個名字,厭惡從小跟你爭著出門的天數(shù)。從今往后,曹家只有一個曹東吹?!?/p>
曹正義眼鋒微掃,從他身后緩緩走出數(shù)十名披袍蒙面之人,他道:“東吹吾弟,你以為得了陛下的倚仗就真的勝了嗎,只要今晚只活下來一個人,無論他是哥哥還是弟弟,曹家都不得不奉他為家主?!?/p>
曹家府門被兩個小廝緩緩拉上,這是曹老爺?shù)哪S,無論他們在家宅中如何廝斗,死了多少人,都不能讓一滴血流至大門前的石階。
曹東吹與曹正義兩方開始混戰(zhàn)起來,我立刻在曹府中四處搜尋李祟的下落。很快,我就在一間耳房中尋到了他。
昏黃的光亮下,他滿臉滿身不知沾著干涸的血還是什么,倚倒在一堆雜物中,他的手腕被高高銬起,用一條鐵鏈繞在梁上。
“李祟!”我喊了一聲,他微微往我這個方向抬頭。
我當即拔劍砍斷那條鐵鏈,用袖子擦去他臉上的血,將他背起,沖出門。
“周為鸚,你拿劍的樣子,一點都沒變?!彼穆曇籼撊踔翗O,還是傳進了我的耳里。
我的耳朵嗡嗡響,明明心底有了一個答案,我還是忍不住問,等他親自說出口。這個從人販子手里把我搶過來的男人,這個披荊斬棘執(zhí)意娶我的男人,他還沒有告訴我一切。
我的頭被一捧鮮血澆了個透,抬頭,見內(nèi)院中已經(jīng)尸首遍地,一人手持長劍搖搖欲墜地撐在門前,地磚上躺著與他一模一樣的人。
我趕忙又將李祟放下,藏到身后,不敢再動一步。夜色漆黑,他們身上的衣裳早已被血浸染得不辨原本的顏色,我不知道站起來的這個人,究竟是哥哥還是弟弟。
他的睫毛上滴著血珠,最終墜落,他注意到我,將長劍收起,拱手道:“東吹多謝周姑娘與李少俠這些日子的相助?!?/p>
我一顆心驀然松下來,眼睛落到地上的那個人身上。他還沒有死,一柄劍穿透他的胸口,令他緊皺雙眉異常痛苦,看來曹東吹說不會殺他哥哥,果然手下留了一線。
馬上有許多人出來收拾場面,曹東吹被人攙扶著前去救治,曹老爺雖未出面,卻一直關注這里的動向??磥?,曹東吹已經(jīng)通過他自己的淬煉,有能力坐上曹家家主的位置。
我重新回頭,而李祟已經(jīng)費力地從地上站起來,一瘸一拐地走近我,邊走邊笑:“周為鸚,就算你的門牙長出來了,我還是認得你。”
聞言,我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身后是忙碌著清洗血跡的眾人,身前是一個看起來陌生的男子,這男子是我的夫君,他從前有可能成為三神山上一具無名尸體。
“你騙了我,你說世間沒有爹娘是不疼愛自己兒子的,你說要是錯了我可以找你算賬?!?/p>
他站定在距離我三步的位置,笑著伸手,說:“我來找你了,周為鸚?!?/p>
上市預告:京都女版西門慶周為鸚,擅長嘚瑟兼耍流氓,沒想到一朝被拐迎來了她的報應,來自北域的暴嬌小狼狗李祟,愛好打架和給周為鸚講情話,一言不合就親親,流氓界宗師就此踏入婚姻的墳墓,不正經(jīng)不靠譜夫婦隨時開啟奓毛模式,百姓們喜聞樂見,什么叫惡人自有惡人磨,這就是!
李祟自我感覺:鸚哥兒,我覺得我們可以走先婚后愛路線,甜齁別人的那種。
周為鸚:醒醒,我們是虐戀,兩個要死一個的,知道嗎!
《西風聘馬》2018年初春上市,看李祟和周為鸚如何過上雞飛狗跳的婚姻生活!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