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宣華
一場冰雹把山村老家的屋頂瓦片砸壞了不少。母親心急火燎地打來電話:“快,制止你爸,他要去屋頂修漏了呢?”
老家木屋是兩層的木瓦房,建自我9歲那年。清晰記得,屋頂木構(gòu)落架,敏捷膽大的我跟隨矯健的父親,從長長的木梯爬到屋頂幫工打下手的情境。眨眼間,30多個年頭過去了,木屋如同過了保修期的車輛,需要更多的精心呵護。就在去年春,一根屋頂瓦梁凹陷,孱弱的父親不顧母親勸阻,執(zhí)意爬上樓頂修補。
父親顫顫巍巍修補的那一個多小時,是母親如今想起來依舊后怕的度秒如年的煎熬期。她站在一處可以清晰看見父親修補的地方,一動不動地仰著頭,屏著氣息瞪著雙眼,唯恐一不小心就會驚擾了父親。待父親修補下梯,一向自詡身體比父親好的母親,忽然間身體酥軟,暈厥了過去。
電話里我就感覺到了母親潮濕的眼淚在往心里滴。我要父親接電話,執(zhí)拗的父親不接。老家離城太遠了,開快車也得兩三個小時。村里的年輕人為生計都到外打拼去了,在家的都是些“留守老人”,所幸我大多留有電話。于是,一個接一個地耐心打電話,恨不得每個大叔大伯大嬸都能立馬放下手中活兒往我家趕。雖然各自都有同樣的雹災(zāi)遭遇,但他們還是如我所愿,熱心地到我家,勸解我那急性子的父親。直至,我和我?guī)У墓と藥煾第s回了村里。
對此,父親根本不領(lǐng)情,還喋喋不休地嗔怪母親給大家添亂。生性脾氣好的母親,一邊一個勁地給父親賠笑,一邊細聲細氣地還嘴:“還以為年輕,都不記得自己歲數(shù),不記得自己生病才好了多長時間了?!蔽页脛輨裎績晌焕先耍黄鸢岬匠抢锞幼?。哪知,就這事,兩個人又和先前一樣,把心齊到了一起:“不成,木屋沒人看管霉得快,我們不在家,以后你們回來都沒個站腳的地方?!?/p>
我知道父親對這棟木瓦房的感情。兩次被我奶奶賣到他鄉(xiāng)做他人兒子的父親,一心回村,白手起家,在住了幾十年茅草房后,蓋起這幢認為可以為一家人遮風擋雨的溫暖木屋。隨后幾年,他又放眼長長遠遠,通過自己勤勞的雙手,在房子周邊不同地段蓋了三個木谷倉,平整出三塊曬谷坪。一切的一切皆因為他在考慮,日后我們?nèi)值艹杉液蠓旨?,能有所依靠,不會再像他當年和母親結(jié)婚時一樣眼前空空,要什么沒什么。
歐洲有句諺語說,每對老父母都是我們潛在的屋頂,他們離去,我們就像被掀掉屋頂坐在廢墟中。說得多在理啊,愛在屋頂,愛如屋頂。父親老了,但他的愛不會老,一如母親對他的情真意切的愛。只是,歲月漸老,屋頂漸老,父親對屋頂?shù)膼?,需要我們子女源源不斷地輸送養(yǎng)料,去支撐,去呵護。唯此,才能讓我們子女不那么早嘗到入坐廢墟的苦楚。
(常朔摘自奧一網(wǎng))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