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譜的潤格與混亂的市場

文︱傅德鋒

書畫家作品潤格的制定一定要合乎情理，總要和當時當?shù)氐奈飪r基本吻合才好。過高過低都是不合情理的，也是不靠譜的。過去的書畫家潤格往往以米價作為基本參照，道理正在于此。其實潤格的制定，在書畫家而言，并不是一種普遍的現(xiàn)象。也就是說，自古至今并不是所有的書畫家都有潤格方面的要求，而是依據(jù)自身實際情況而定?；蛘哒f，潤格是請求者對被請者的一種自發(fā)的不同程度的酬勞。

關于潤格的由來《隋書·鄭譯傳》是這么說的：“上令內史令李德林立作詔書，高鍇戲謂譯曰：‘筆干?！g答曰：‘出為方岳，權策言歸，不得一錢，何以潤筆?’上大笑。”后以“潤筆”稱請人作詩文書畫的酬勞。歐陽修《歸田錄》卷二：“蔡君謨既為余書《集古錄自序》刻石，其字尤精勁，為世所珍。余以鼠須粟尾筆、銅綠筆格、大小龍茶、惠山泉等物為潤筆?！睘槭裁唇袧櫢衲?就是說潤筆的具體數(shù)量（價格）。

齊白石作為藝術家，一直以賣畫為生，尤其是定居北京以后，老家的田產都留給了原配春君及其孩子。到北京以后，他沒有其他收入，他和副室寶珠及與寶珠生的孩子，只能靠賣畫賣印維持。而且他的父母在世的時候，經(jīng)濟上還要兼顧老家的一家老小。如此負擔甚重，開支就很大。齊白石從做木匠的時候起，就靠手藝吃飯，故而他賣畫賣印從不恥于要錢。他最早的潤格是1902年樊增祥給他定的篆刻潤例：“常用名印，每字三金，石廣以漢尺為度，石大照加。石小二分，字若黍粒，每字十金?！边@個潤格標準他使用了長達十年之久。后來吳昌碩又為他重新制定潤格：“四尺12元，五尺18元，六尺24元，八尺30元，冊頁摺扇每件6元?！?/p>

遷居北京之后，齊白石時常自定潤格，他家客廳里長期掛著1920年寫的一張告白：“賣畫不論交情，君子有恥，請照潤格出錢?！彼櫢裨唬骸盎ɑ芗酉x鳥，每只加10元，藤蘿加蜜蜂，每只加20元。減價者，虧人利己，余不樂見。庚申正月初十日?！饼R白石賣畫賣印，從不講情面，除極個別親友之外，無論是誰，都須照價付酬，不賒不減。他托人辦事，或受人恩惠，大多以字畫酬謝，他將此視為人情與物值的交換，一旦他感覺不劃算，下次便不進行這類交換。如1935年夏，周維善通過王森然贈白石畫像，白石以一畫相報；后王森然又領鄭景康為白石拍照，并將所拍12張照片相贈，白石又報以畫，但不久，白石在客廳掛了一張告白，說雙方不合算，以后再有人照像畫像一概不應酬。

齊白石有時請別人（如樊樊山、林紓等）寫序文、題辭或介紹文章，也都依照對方的潤例付酬，真是“親兄弟，明算帳”，一點也不含糊。

以上齊白石的潤格故事充分說明，作為職業(yè)書畫家，書畫作品首先是自己賴以生存的根本，然后才談得上對社會文化事業(yè)做貢獻。藝術家的勞動成果理應得到社會的支持和尊重，這是毋庸置疑的。藝術家給他人饋贈作品，自然是有一份人情或情誼在里面，適當索取一定報酬，也在情理之中。

然而，我在這篇文章要重點探討的是，當下的很多藝術家的潤格或者報酬，往往是不靠譜的。也就是說，付出與獲得不成正比，或者比例失調。有的書畫家其實他的作品藝術欣賞價值并不高，但在開列潤格時卻“獅子大張口”，動輒一平尺幾千幾萬，甚至多達十幾萬、幾十萬乃至更多。這里面有兩種情況，一種是作者本身名頭很大、社會地位高，里面有很多利益牽扯，所以盡管開價很高，但依然具有一定的市場。只不過這種市場不是正常的藝術市場，而是非正常手段操作下的結果。另一種情況是作品本身沒什么藝術欣賞價值，而且作者本人也沒有什么實實在的身份和名氣，無非是靠一些欺騙的手段蒙蔽他人，而恰好社會上有相當一部分官員和老板并不真正懂得書畫，只知道看這些“江湖書畫家”自我加冕的頭銜，什么“國際書畫大師”“當代書壇泰斗”之類，其實都是不靠譜的。即便像范曾，名頭足夠大，潤格定得很高，但并不能說明他的作品真的統(tǒng)統(tǒng)就值那么多。還有一些名頭很大潤格很高的書畫家，也是同理，其作品的價值和價格并不完全對等。之所以出現(xiàn)這種價格虛高的現(xiàn)象，這是與當下的社會風氣和總的藝術品市場的不正常風氣互為表里的。

現(xiàn)在的書畫作品拍賣會，往往人為運作的成分較多，書畫家、畫廊、拍賣商、書畫鑒定專家以及藝術評論家、新聞媒體共同構成了利益共同體，為了共同的社會影響和經(jīng)濟利益走到了一起，然后各自出錢出力，各取所需。實際上受害的是出了天價而作品名不副實的藏家，搞壞的是社會經(jīng)濟秩序。連畫廊和拍賣會這種看似正常、正規(guī)的書畫市場尚且如此，其他領域的書畫交易就更是混亂不堪了。有的書畫家本來水平一般，但通過各種手段，當上了書協(xié)、美協(xié)的主席副主席，就馬上身價倍增，炙手可熱。原先幾千元甚至幾百元一幅的作品，馬上變成了一幅幾萬、十幾萬甚至一平尺幾萬、幾十萬或者更多。有的藏家出于投機心態(tài)，大量購進其作品，結果一朝離開主席、副主席“寶座”，就馬上一落千丈，一跌再跌。斥巨資購進的作品，原想奇貨自居，待價而沽，結果事與愿違，得不償失。但不可否認，很多當上書協(xié)、美協(xié)主席副主席的人曾經(jīng)都依靠這個名位頭銜，賺得缽滿盆溢，富甲一方。這也就是為什么有那么多的人對協(xié)會的名位趨之若鶩的根本原因。

當下的書畫家除了能夠走進比較大的拍賣會的那些頂級人物之外，更多的人創(chuàng)造經(jīng)濟收益還是在走著一條八仙過海各顯其能的路子。也就是到各地去“走穴”，充分調動自己的人脈資源，在所去的地方辦展覽、開筆會、做宣傳。或者利用當?shù)仡I導給地方上的商界人士打招呼來購買作品，或者讓當?shù)赜杏绊懙钠渌笥呀榻B自己，這種方式已經(jīng)成為一種普遍現(xiàn)象。運作能力強的人，也會取得非常豐厚的經(jīng)濟效益。但里面卻摻雜了很多非藝術因素和非市場因素。而有的書畫家，即便水平較高，但由于缺乏良好的人脈資源和足夠強大的綜合運作能力，則很難如其所愿。有的收入微薄，有的甚至一直掙扎在貧困線上。還有的被某個地方邀請去，以欺騙和軟綁架的方式讓其滿足邀請者的各種需求，最后卻言而無信，不守承諾。書畫家最后無著無落，有苦難言。

我經(jīng)?？吹竭@樣的現(xiàn)象，尤其是前些年，很多江湖書畫家，因為臉皮厚，敢吹噓，會來事，精于算計，擅長鉆營，這些人什么牛都敢吹，什么頭銜封號都敢往自己的頭上戴。他們“走穴”時往往勢如破竹，無往不利。所到之處，專車接送，專人陪同，前呼后擁，迎來送往。在當?shù)仡I導和其他頭面人物的配合下，呼風喚雨，如愿以償。一幅字一幅畫動輒幾萬、十幾萬，卷走大筆資金，留下一堆廢紙。而有的江湖書畫家，則先是把潤格定得非常離譜，而在實際交易當中，卻一幅字一幅畫只有幾百元甚至幾十元。其實，看那些字畫的實際水平，連幾十元幾百元也不值。

平心而論，好的書畫作品作為書畫家的藝術結晶，也作為具有社會功效的精神文化產品，它凝聚著書畫家的心血?？此坪唵蔚膭?chuàng)作過程，其實體現(xiàn)的是作者數(shù)十年的綜合修為。人們要請索字畫，理應給予書畫家適當?shù)膱蟪辏@既是對作者付出勞動的尊重也是對藝術的尊重。但書畫家制訂潤格也要合乎情理，不能太過離譜，總要本著物有所值的基本原則。至于那些水平不高但卻憑借非正常手段攫取高額利潤的行為，其實與坑蒙拐騙沒什么兩樣，不僅違背社會公德，也可能會觸犯國家法律，受到相應的譴責和制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