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孔子“好謀而成” 艾陵之戰(zhàn)

吳名崗

公元前484年，“五月公會吳伐齊，甲戌，齊國書帥師及吳戰(zhàn)于艾陵。齊師敗績，獲齊國書?！保ā洞呵铩ぐЧ荒辍罚┌曛畱?zhàn)是局外人孔子通過弟子子貢操控的一場齊國與吳、魯、越聯(lián)軍的大戰(zhàn)，對春秋戰(zhàn)國的歷史影響深遠，誠如司馬遷所說：“子貢一出，存魯、亂齊、破吳、強晉而霸越。”（《史記·仲尼弟子列傳》）這場戰(zhàn)爭的主宰是孔子，具體的導(dǎo)演者子貢是在與老師孔子充分謀劃好后開始“伐謀伐交”的，整個戰(zhàn)爭過程都充分表現(xiàn)了孔子“好謀而成”的軍事謀略家本色。了解艾陵之戰(zhàn)的來龍去脈，了解孔子和他的弟子們在這場戰(zhàn)爭臺前幕后的具體表現(xiàn)，不但為我們?nèi)嬲J(rèn)識孔子、了解孔子軍事思想所必要，也對認(rèn)識古今中外戰(zhàn)爭之詭譎具有借鑒作用，對認(rèn)識和決策現(xiàn)實中的同類問題亦有啟發(fā)。

艾陵之戰(zhàn)被策劃者孔子親手寫入百世經(jīng)典的《春秋》之中，也被《左傳》《國語》和《史記》所詳細記載。把四書所有相關(guān)內(nèi)容聯(lián)系起來看，方可全面了解事實真相、全面認(rèn)識孔子是怎樣“好謀而成”的。

魯哀公八年，孔子的弟子冉求回到魯國，“冉有為季氏將師”（《史記·孔子世家》）。冉有是孔子弟子中一位懂軍事的人才，所以執(zhí)掌魯國政權(quán)的季康子任命他為魯國的將帥。冉有指揮魯軍“與齊戰(zhàn)于郎，克之”后，“季康子曰：‘子之于軍旅，學(xué)之乎？性之乎？’冉有曰：‘學(xué)之于孔子’?！保ā妒酚洝た鬃邮兰摇罚┛鬃釉f：“千室之邑，百乘之家，求也可使治其賦?！保ā妒酚洝ぶ倌岬茏恿袀鳌罚┡狍S的《集解》說：“孔安國曰：‘賦，兵賦也。’”孔子認(rèn)為冉有有一定的軍事才能?？鬃佣娛?，他的弟子都知道?！瓣愖忧輪栕迂曉唬骸倌嵫蓪W(xué)？’子貢曰：‘文武之道未墮于地，在人，賢者識其大者，不賢者識其小者，莫不有文武之道。夫子焉不學(xué)，而亦何常師之有！’”（《史記·仲尼弟子列傳》 ）孔子習(xí)于文道這在當(dāng)時是世所公認(rèn)的，子貢這里說“文武之道”實際上是強調(diào)了孔子學(xué)習(xí)“武道”，因為其“何常師之有”，所以一般人不了解孔子從何人學(xué)習(xí)“武道”。孔子乃兼通“文武之道”的大師級人物是毫無疑義的。

魯哀公十一年春天，齊將國書率兵伐魯。這時魯國的三桓不和到了外邦入侵都不肯共同出兵的程度，季孫一家專權(quán)，有事也得他們自己扛著，這時的魯國十分軟弱。

齊景公死后，鮑、國、高等卿大夫一直暗中與陳乞爭奪齊國的執(zhí)政權(quán)。魯哀公十年，“公會吳伐齊”，當(dāng)吳魯伐齊之際，齊悼公被弒。“四年，田乞卒，子常代立，是為田成子?！保ā妒酚洝ぬ锞粗偻晔兰摇罚R悼公是田乞誣稱“吾與鮑牧謀共立陽生也”而立為齊君的，“鮑牧與齊悼公有隙，弒悼公”（《史記·田敬仲完世家》）。鮑牧弒悼公就是為了要從田常手中奪回齊國的實權(quán)。齊國正處于內(nèi)部政權(quán)重新洗牌之際。

吳王夫差打敗越王勾踐后在南方稱霸并向北發(fā)展，夫差的頭腦發(fā)燒，高度自我膨脹正炙手可熱。魯哀公十年，吳分水陸兩路兵伐齊，徐承率領(lǐng)的舟師與齊國在海上發(fā)生了我國最早的海戰(zhàn)。越王勾踐則表面順服吳國，實則臥薪嘗膽，暗中圖謀復(fù)仇。田常、夫差、勾踐這些人物的本質(zhì)，早已被孔子清楚地看在眼里。公元前484年，孔子把他們組織在一起演了一場歷史大戲。

一、魯郊之戰(zhàn)，孔子贊揚抗齊將士

“十有一年春，齊國書帥師伐我?！保ā洞呵铩ぐЧ荒辍罚R國伐魯是因為前年魯國在鄎地打敗了齊軍。齊軍到達清地（今濟南長清境內(nèi)），冉有就和季康子商量抗擊齊軍。冉有建議魯國叔孫、孟孫、季孫三卿“‘一子守，二子從公御諸境’。季孫曰：‘不能?！笤唬骸臃饨g?！緦O告二子。二子不可?！保ā蹲髠鳌ぐЧ荒辍罚┮驗榧緦O平時專權(quán)，現(xiàn)在外邦入侵，叔孫、孟孫兩家世卿堅決不配合。

盡管叔孫、孟孫公開表示不參與抗齊，但冉有還是為季孫抗齊積極謀劃。他說：“子帥師，背城而戰(zhàn)。不屬者，非魯人也。魯之群室，眾于齊之兵車。”（《左傳·哀公十一年》）冉有認(rèn)為季孫一家也可以率領(lǐng)魯國迎戰(zhàn)齊軍。季康子帶冉有上朝，冉有在朝廷激怒孟懿子，孟孫也決定出戰(zhàn)。

齊師侵及魯郊，“師及齊師戰(zhàn)于郊”。冉有首先率其左師向齊軍發(fā)起攻擊，而孟氏的右?guī)煪q豫不戰(zhàn)，“右?guī)煴迹R人從之”。冉有的左師“獲甲首八十，齊人不能師。宵，諜曰：‘齊人遁?！接姓垙闹?，季孫弗許”（《左傳·哀公十一年》）。魯昭公的兒子公為也參加了抗戰(zhàn)。

公為與其嬖童汪锜乘，皆死，皆殯。孔子曰：“能執(zhí)干戈以衛(wèi)社稷，可以無殤也?！比接杏妹邶R師，故能入其軍?？鬃釉唬骸傲x也。”（《左傳·哀公十一年》）

孔子在衛(wèi)國高度關(guān)注國內(nèi)的情況，對這次勇敢抗擊侵魯齊軍的冉有贊其為“義”，這是很高的評價。他說“能執(zhí)干戈以衛(wèi)社稷”的少年可以享受成年人的葬禮，評價魯人為少年汪锜舉行成人葬禮合乎禮儀，因為他做了一個成人才能做的事。這既合乎禮的本義，也是對少年愛國的充分肯定?？鬃拥脑捁膭盍撕笫赖膼蹏耸俊?/p>

齊軍雖然暫時失敗，但還駐扎在魯國的都城邊，隨時有殺進城來的可能。年近古稀的孔子雖然在異國他鄉(xiāng)，但他不能只是贊揚別人，他自己也思考、謀劃拯救魯國的辦法。

二、孔子的救魯謀劃

讓打到家門口的敵人自己離開，這在一般人聽來是不可思議的。如果當(dāng)時孔子把這話說出口，別人會對他嗤之以鼻。當(dāng)魯國人為下一步的齊軍入侵做著各種打算、各種準(zhǔn)備的時候，在衛(wèi)國的孔子正在謀劃讓齊國的國書、高無丕他們自己走開。

孫子說：“上兵伐謀，其次伐交?！保ā秾O子·謀攻篇》）對于已經(jīng)與之打過一仗的齊軍來說，“伐謀伐交”似乎已晚，擺在魯國面前的路似乎是惟有一戰(zhàn)，以決存亡。但周游列國、歷經(jīng)滄桑的孔子不這么看，他對諸侯的為人、能力、想法，不用和他們見面就非常清楚，可以說孔子對當(dāng)時天下大勢了如指掌。經(jīng)過深入的思考，孔子終于拿定了主意。

田常欲作亂于齊，憚高、國、鮑、晏，故移其兵欲以伐魯。孔子聞之，謂門弟子曰：“夫魯，墳?zāi)顾帲改钢畤?，國危如此，二三子何為莫出？”子路請出，孔子止之。子張、子石請行，孔子弗許。子貢請行，孔子許之。（《史記·仲尼弟子列傳》）

孔子深刻認(rèn)識到：這次齊國伐魯?shù)恼嬲蚴翘锍Ｓ蹔Z齊國的姜氏政權(quán)，但害怕高、國、鮑、晏四家的反對，這四家也正想聯(lián)合起來奪取田常掌握的齊國政權(quán)?，F(xiàn)在田常在臺面上，借鄎戰(zhàn)把國書、高無丕他們推到魯國打仗，把國內(nèi)矛盾轉(zhuǎn)移到了國外，田常的真實目的不在伐魯而在奪齊。鑒于此，孔子拿定了他的“謀攻”主意，并且立即出手。弟子們聽出了老師話語的分量，紛紛請行。

第一個站出來的是子路，子路名仲由?？鬃诱f： “千乘之國可使治其賦?！保ā妒酚洝ぶ倌岬茏恿袀鳌罚┛隙ㄗ勇肥俏粚⒉?。楚令尹子西曾問楚昭王：“‘王之將帥有如子路者乎？曰：‘無有?！保ā妒酚洝た鬃邮兰摇罚┑勇贰昂糜铝Α保鬃诱f： “由也好勇過我?！弊勇吩鴨柨鬃樱骸啊有腥?，則誰與？’子曰：‘暴虎馮河，死而無悔者，吾不與也。必也，臨事而懼，好謀而成者也?！保ā墩撜Z·述而第七》）以勇敢著稱的子路問老師：統(tǒng)帥三軍，您要選擇什么樣的人才？子路認(rèn)為孔子一定會選擇他這樣不怕死的勇敢之士。孔子說：“我不選那種不用武器徒手搏虎，不用舟楫徒步渡河，不懂得借他物、用智謀，死而無悔的所謂勇敢之士。如果必用武力，則選臨事警懼、不輕敵、懂得用智謀、有把握完成其所謀之事的人。在軍事上，孔子和孫武可說是 “有謀而合”，都主張靠謀略、靠智謀和周延精到的謀劃去取得軍事勝利。“好謀而成”是孔子做事的基本風(fēng)格。因此，“子路請出，孔子止之”。子路小孔子九歲，這時已年近花甲。

接著請行的是子張、子石，這兩位都是年輕人。子張名顓孫師，子張是其字，他這年才20歲。子石名公孫龍，就是后世有名的公孫龍子，能言善辯，他這時才15歲，所以“孔子弗許”。

第三組出場的是子貢，他是在子路、子張、子石均不被任用后向老師要求出行的?！白迂曊埿校鬃釉S之?！敝钡竭@時，孔子的“謀攻”齊軍還只是在其胸中，如果他的弟子知道，就不會是這樣自告奮勇了。“子貢利口巧辭，孔子常黜其辯?！钡迂暫苤t虛，有人問他：“‘汝與回也孰愈？’對曰：‘賜也何敢望回！回也聞一以知十，賜也聞一以知二?！保ā妒酚洝ぶ倌岬茏恿袀鳌罚┛鬃诱J(rèn)為子貢有保國家、守社稷之才。

孔子答應(yīng)子貢請行之后，師徒二人做了怎樣的謀劃，史無明文，但他們一定是深入謀劃和推演了這次非常重大的“伐謀伐交”之行的。從后面的事實看，子貢的出行不出孔子所料，十分順利。

三、子貢謀攻齊、吳、越三國

戰(zhàn)爭是否進行，在哪里進行，是掌握在戰(zhàn)爭發(fā)動者手中的。孫武的所謂“謀攻”，其主要對象是君王，是戰(zhàn)爭決策者?，F(xiàn)在齊軍就在魯國，要想讓他們離開，國、高他們自己都做不了主，唯一能調(diào)動齊軍的是齊國的宰相田常。對此，孔子和子貢當(dāng)然十分明白。所以，子貢一出衛(wèi)國就來到齊國，見到了宰相田常。

（子貢）說田常曰：“君之伐魯過矣。夫魯，難伐之國，其城薄以卑，其地狹以泄，其君愚而不仁，大臣偽而無用，其士民又惡甲兵之事，此不可與戰(zhàn)。君不如伐吳。夫吳，城高以厚，地廣以深，甲堅以新，士選以飽，重器精兵盡在其中，又使明大夫守之，此易伐也?！碧锍７奕蛔魃唬骸白又y，人之所易；子之所易，人之所難；而以教常何也？”子貢曰：“臣聞之，憂在內(nèi)者攻強，憂在外者攻弱。今君憂在內(nèi)。吾聞君三封而三不成者，大臣有不聽者也。今君破魯以廣齊，戰(zhàn)勝以驕主，破國以尊臣，而君之功不與焉，則交日疏于主。是君上驕主心，下恣群臣，求以成大事，難矣。夫上驕則恣，臣驕則爭，是君上與主有郤，下與大臣交爭也。如此，則君之立于齊危矣。故曰不如伐吳。伐吳不勝，民人外死，大臣內(nèi)空，是君上無強臣之?dāng)?，下無民人之過，孤主制齊者唯君也?！保ā妒酚洝ぶ倌岬茏恿袀鳌罚?/p>

子貢的這番言論對一般人來說，已令人印象深刻，對齊國的新任宰相來說，對正處在要被別人干掉的危局中的田常來說，是太深刻了。子貢的話句句都說到了田常的心坎上，這正是他苦思冥想所無法解決的問題，現(xiàn)在子貢的辦法能幫他成大事，這太好了。田常一點就透，立即答應(yīng)子貢改攻魯為伐吳的要求?！疤锍Ｔ唬骸?。雖然，吾兵業(yè)已加魯矣，去而之吳，大臣疑我，奈何？’子貢曰：‘君按兵無伐，臣請往使吳王，令之救魯而伐齊，君因以兵迎之。’田常許之，使子貢南見吳王?！弊迂曇怀?，立即令齊國按兵不動，暫時緩和了魯國的緊張局勢。

孔子和子貢早就看透了吳王夫差稱霸的野心，一見面，子貢就把夫差架到了與齊爭霸的風(fēng)口浪尖上。子貢說：“臣聞之，王者不絕世，霸者無強敵，千鈞之重加銖兩而移。今以萬乘之齊而私千乘之魯，與吳爭強，竊為王危之?！保ā妒酚洝ぶ倌岬茏恿袀鳌罚┤绻R國打敗魯國，吳王您的霸主地位就危險了。接著，說以救魯?shù)闹T多好處，“誅暴齊以服強晉，利莫大焉”。如果不是為了爭霸，吳國與齊、魯本沒有什么關(guān)系，但從爭霸的角度看，那問題就大了。夫差不量國力，一心爭霸，不計后果，只是擔(dān)心越國抄后路。子貢說，這沒有問題，“臣請東見越王，令出兵以從”（《史記·仲尼弟子列傳》）。吳王大悅，子貢使越。

吳王夫差準(zhǔn)備伐齊，受到了和孔子年齡相仿而又老謀深算的伍子胥的強烈諫阻，伍子胥曾長期和孫武共事，精通兵法謀略。伍子胥諫夫差說：“越之在吳，猶人之有腹心之疾也。夫越王之不忘敗吳，于其心也侙然，服士以伺吾閑。今王非越是圖，而齊、魯以為憂。夫齊、魯譬諸疾，疥、癬也，豈能涉江、淮而與我爭此地哉？……今王將很天而伐齊。越人必來襲我，王雖悔之，其猶有及乎？”（《國語·吳語》）頭腦發(fā)熱的夫差聽信子貢之鼓動，聽不進伍子胥逆耳之忠言，堅持要伐齊。

子貢到越國，受到了越王超規(guī)格的歡迎，勾踐除道郊迎，親自為子貢御車到賓館。子貢知道勾踐有報吳之志，說服越王曰：“且夫無報人之志而令人疑之，拙也；有報人之志，使人知之，殆也；事未發(fā)而先聞，危也。三者舉事之大患?！弊迂曊f越王要隱秘自己的報吳志向，所以要出兵隨吳伐齊?！霸酵醮髳偅S諾?！?/p>

子貢回到吳國向吳王匯報訪越情況，說越王勾踐愿率三千精兵跟隨大王伐齊，人家這么順從，就不要叫越王去了，夫差同意了子貢的建議。吳王夫差親率吳軍及越兵伐齊。子貢來不及回衛(wèi)國向孔子匯報，趕緊去了魯國。

四、存魯、亂齊、亡吳而霸越

吳王夫差以救魯之名出兵伐齊。吳兵出境之后，田常也令國書率軍離開魯國而迎戰(zhàn)吳軍，齊軍從曲阜向今萊蕪一帶轉(zhuǎn)移。齊兵撤出魯國后，“五月，公會吳伐齊”。因為吳王救魯，所以魯哀公率魯軍與吳王夫差匯合，共同攻擊齊軍。魯哀公雖出征，但魯軍的指揮權(quán)交給了吳國。

五月克博，壬申，至于嬴。中軍從王。胥門巢將上軍，王子姑曹將下軍，展如將右軍。齊國書將中軍，高無丕將上軍，宗樓將下軍。陳僖子為其弟書：“爾死，我必得志?！弊谧雨柵c閭丘明相厲也。桑掩胥御國子。公孫夏曰：“二子必死?！睂?zhàn)，公孫夏命其徒歌《虞殯》。陳子行命其徒具含玉。公孫輝命其徒曰：“人尋約，吳發(fā)短?！睎|郭書曰：“三戰(zhàn)必死，于此三矣。”使問弦多以琴，曰：“吾不復(fù)見子矣?！标悤唬骸按诵幸?，吾聞鼓而已，不聞金矣?！保ā蹲髠鳌ぐЧ荒辍罚?/p>

這是孔子弟子的文章，是一段很值得細細玩味的妙文。吳軍“克博”，已侵入齊地?！叭缮辍笔?月25日，到達齊國的嬴地。除了交代兩國的軍將，這段文章主要是寫了齊軍必死的悲愴情緒。從“陳僖子為其弟書：‘爾死，我必得志’”到陳書“不聞金”結(jié)束，始于陳書，終于陳書。從陳僖子之書可知，這時軍中已知道了田常（陳僖子多以為是田乞，但此時田乞已死。不管叫什么名字，此人只能是田常?！蹲髠鳌樊?dāng)有誤。）欲齊軍敗的陰謀。《左傳》之所以如此寫，正與孔子謀攻齊國之事相合。齊軍主要將帥，人在前防，身不由己，他們發(fā)出必死的聲音，也是他們對田常的控訴。但無論如何，他們還是決心與吳軍決一死戰(zhàn)。公孫輝對他的部下說：“你們找好繩索，準(zhǔn)備網(wǎng)絡(luò)吳軍的人頭。吳人斷發(fā)，無法抓著頭發(fā)提攜被割下的吳兵人頭?！边@足見他鼓勵部下拼死殺敵。

將戰(zhàn)之時，吳王夫差問魯卿叔孫州仇曰：“‘而事何也？’對曰：‘從司馬?！踬n之甲、劍鈹，曰：‘奉爾君事，敬無廢命?！鍖O未能對，衛(wèi)賜進，曰：‘州仇奉甲從君而拜?！保ā蹲髠鳌ぐЧ荒辍罚┦鍖O作為魯卿受制于吳國的司馬，吳王夫差還對其訓(xùn)話，這讓州仇十分尷尬，竟一時無言以對。生怕出事的子貢趕緊搶上前去代替叔孫說：“州仇奉甲從君而拜?！辈葜x吳王。所謂“從君”是從吳王夫差。這可見魯軍在艾陵之戰(zhàn)中的從屬地位。

甲戌，戰(zhàn)于艾陵，展如敗高子，國子敗胥門巢。王卒助之，大敗齊師。獲國書、公孫夏、閭丘明、陳書，東郭書，革車八百乘，甲首三千以獻于公。（《左傳·哀公十一年》）

吳軍到達嬴地的第三天，即5月27日，齊軍向吳軍發(fā)起攻擊，戰(zhàn)于艾陵。開始吳右軍展如打敗齊上軍高無丕，齊中軍國書打敗吳胥門巢的上軍。后來吳王夫差中軍的加入，把國書的齊軍打得大敗。應(yīng)注意：吳軍是上、中、下、右共四軍，齊是上、中、下三軍。始戰(zhàn)時是齊三軍對吳中軍外的三軍，吳王夫差精銳的中軍成了預(yù)備隊，等到國書打敗胥門巢后，吳中軍再擊齊中軍，大敗國書的齊中軍。這是吳軍之所以取勝的關(guān)鍵。閭丘明當(dāng)與宗樓同車，他的被擒說明齊下軍亦敗。

需要指出的是，這次艾陵大戰(zhàn)繳獲了齊軍“革車八百乘”，這正是《孫子兵法》中的“革車千乘”之戰(zhàn)車。齊軍這次參戰(zhàn)共有多少戰(zhàn)車？不會是一輛不剩地全部被吳軍繳獲，高無丕、宗樓已逃走，齊軍有戰(zhàn)車逃走是肯定的。筆者估計，齊軍出動千輛戰(zhàn)車是很可能的。因此，那些因戰(zhàn)爭規(guī)模而懷疑《孫子兵法》不是春秋時期作品是無據(jù)的。

艾陵之戰(zhàn)的結(jié)局是：“存魯、亂齊、破吳、強晉而霸越?！保ā妒酚洝ぶ倌岬茏恿袀鳌罚σ恍木戎鎳目鬃觼碚f，完全實現(xiàn)了他“救魯”的目的，是其“好謀而成”思想的重要實現(xiàn)，也是孔子一生之中的一件大事。艾陵之戰(zhàn)對日后吳國的滅亡和田氏取代姜氏而有齊國具有決定性的推動作用，是春秋史上的重大事件。

五、孔子“好謀而成”思想的充分表現(xiàn)

最后讓我們回顧一下孔子是怎樣成功謀劃艾陵之戰(zhàn)以救祖國的。在當(dāng)時的情況下，由于魯國統(tǒng)治集團內(nèi)部的尖銳矛盾，弱小的魯國是無法自救的，它面臨著重大的失敗甚至有亡國的危險。正是在這樣嚴(yán)峻的情況下，孔子不得不啟動了他的“謀攻”計劃以救魯國，這也表現(xiàn)了孔子的愛國熱忱。我們常說“熱愛祖國”，“祖國”者，祖宗之國也?？鬃诱f“夫魯，墳?zāi)顾?，父母之國”，正是對“祖國”的確切詮釋。熱愛祖國是孝心的自然延伸?？鬃右簧坏弥?，魯國算不上對他好，但他不能因此而不愛自己的祖國，而不救自己的祖國。一個無職無權(quán)無軍隊的老者怎么救戰(zhàn)火下的祖國呢？孔子利用他和他的弟子的智慧和影響力，調(diào)動諸侯，救助了魯國。他的辦法可用一字概括“謀”，正如他自己所說：“好謀而成。”

1.“謀”重在認(rèn)清事物的本質(zhì)，看透人的心思

孔子之所以成功是子貢說動了田常、夫差和勾踐，如果不能說動這三人，就沒有艾陵之戰(zhàn)，就不能救魯。田常、夫差、勾踐都是一世豪杰，都是桀驁不馴的人物，能讓他們聽話，何其難也？子貢說動了他們，原因是孔子透過紛亂的國內(nèi)外現(xiàn)象，看透了這三人的本質(zhì)，摸準(zhǔn)了他們的主要心思：田常要篡齊，夫差要稱霸，勾踐要報仇。子貢是在這一認(rèn)識基礎(chǔ)上說動三人的，否則，肯定碰壁。

2.“謀”在對形勢的總體把握

把齊軍伐魯改變?yōu)閰?、魯、越與齊的四國之戰(zhàn)，不僅牽扯四國之間的各種利益和矛盾，也會對晉國等有影響。如何從總體上把握形勢，處理好一些具體問題很重要，子貢說服勾踐讓越國出兵，而又說服吳王不讓勾踐親自上陣就做得很好，如果勾踐隨夫差伐齊，會使兩人都不快，隨時都有出問題的可能。再如子貢替州仇答吳王夫差，也是謹(jǐn)慎處理兩國關(guān)系的表現(xiàn)。

3.“謀”在三思

謀事在于要把事謀透，要推演好、預(yù)測好最終結(jié)局。人們說下棋要看三步，謀事一定要想清楚最終結(jié)局，做好各種準(zhǔn)備。我們常說“三思而后行”，這里的“三思”不僅是再三思考的意思，而是認(rèn)真思考一件事情的始、中、終三個階段，即全過程。通過思考、研判全過程，特別是最終結(jié)果后，才開始付諸于行動?！蹲髠鳌ぐЧ吣辍份d：晉卿荀寅逃亡到齊國，在晉、齊之戰(zhàn)時，荀寅把從其在晉國的親信那里得到的情報晉國“將為輕車千乘，以厭（壓）齊師之門”告訴了齊帥陳成子。陳成子不相信，認(rèn)為荀寅是為了晉國而恐嚇齊國。為此，荀寅說：“吾乃今知所以亡。君子之謀也，始中終皆舉之，而后入焉。今我三不知而入之，不亦難乎？”杜預(yù)注“始中終”說：“謀一事，則當(dāng)慮此三變，然后入而行之，所謂君子三思。”在子貢出發(fā)前孔子一定是預(yù)測和推演了說田常移兵伐吳、田常會提出“大臣疑我”的問題，所以要說服吳王伐齊，但吳王伐齊又有越國之憂，所以子貢又要說服越王。這些問題都是必然的、明擺著的，經(jīng)過孔子和子貢的深入思考和應(yīng)對，對這些問題都解決得很好，很合乎情理。如果不知內(nèi)情，外人會認(rèn)為這都是正常的發(fā)展變化。以此可見孔子之“三思”。

4.“謀”在擇人

如果孔子親自去齊國，那就似乎不存在“擇人”問題了。但孔子出面影響大，不利于保密，還有其他不便?？鬃幼尩茏映?，是第一重要選擇。從孔子對弟子的選擇上，我們看到了孔子的審慎，這也是他“好謀而成”的重要環(huán)節(jié)。如果子路去肯定不成，子張、子石也不成。子貢是很好的人選，他有外交經(jīng)歷和歷練，在諸侯中有很高的威望。

5.“謀”在出奇

出奇謀不是天馬行空的奇思妙想而是對客觀實際的發(fā)現(xiàn)，是對那些被掩蔽而又關(guān)乎事物本質(zhì)方面的問題的發(fā)現(xiàn)，是絕大多數(shù)人所沒注意到的問題，是旁出的、非正面的、沒被人注意的、沒被人想到的事情。一些成功的“奇謀”都是合乎實際、合乎人情常理的。奇謀一旦曝光就無奇了，仔細想想，不過是件很正常的事情?？鬃拥木若敚磺斜M在情理之中。

因為冉有回到了魯國且受到了季氏的重用，季康子也有召回孔子的意思。艾陵之戰(zhàn)這年的冬天，“季氏用冉有有功，思孔子，孔子自衛(wèi)歸魯”（《史記·魯周公世家》）。孔子時年68歲，在外漂泊14年之后，終于回到了祖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