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 乾
無論社會制度、宗教信仰以及社會形態(tài)的諸多不同,向往共享和走向共享都是人類的共同愿景。在人類不斷反思與超越自身生存與發(fā)展的共同價值訴求中,共享的實現不僅要喚醒人性的主體自覺,更需要制度倫理的價值建構。只有良好的制度、利益共享的規(guī)則和原則,才能有效地引導人們最佳地運用其智識,并有益于社會目標的實現[1](P69-71)。實現共享除了物質條件之外,不應忽視制度視域的倫理考察。如此,才能更深入地解讀和闡釋共享理念,理解和把握共享的全貌。
共享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本質要求,表明共享的建立并非任何社會制度都能實現,社會主義是共享實現的制度基礎,根據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理論,在我國現有體制下,共享要以社會主義公有制為主體作為堅實后盾。當代中國的共享理念和特質與社會主義這一本質是分不開的。
馬克思在《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中,從唯物史觀的方法論出發(fā),揭示了生產力、生產關系與上層建筑之間的辯證統(tǒng)一,基于對資本主義生產關系和經濟運動規(guī)律與發(fā)展趨勢的分析,提出了“自由人的聯合體”概念,談到了走向共享的可能性。這種聯合體是以生產資料公有制為基礎的,即是人人都向往的“共享社會”。這種社會將徹底消除人與人之間的對立和差別,從而,勞動者成為共享的主體,人的自由全面發(fā)展成為共享的目標。
從生產力層面理解,共享的物質前提是一個社會的生產力水平相對發(fā)達,而一種制度之所以是善與正義的德性體現,衡量尺度就在于它能否滿足勞動者個體的物質文化生活需要?!吧鐣髁x的本質是解放生產力,發(fā)展生產力,消滅剝削,消除兩極分化,最終達到共同富裕?!盵2](P373)社會主義制度致力于發(fā)展生產力,生產力成果歸屬人民,以更加充盈的物質儲備讓人們共享美好幸福生活。
由于生產資料所有制性質不同,意味著共享蘊含著不同的層次和內容。在以私有制為核心的資本主義生產關系中,生產資料和勞動者之間是根本對立的關系,也即勞資之間的關系是根本對立的,資本家追求的是效率最優(yōu),并以追逐個人利潤最大化為主線,這種以“資本”為立場出發(fā)的所有制關系,必然是勞資對立的剩余價值理論,也就不可能存在以“人民”為中心的共享立場、邏輯出發(fā)點和最高目標?!肮蚕砝砟顚嵸|就是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發(fā)展思想”這一理念表明了以“人民”為中心的堅定立場和對人類終極關懷的價值追求。共享是社會主義制度的價值追求和本質所在,只有在社會主義制度下并以公有制為主體才有其生成的制度前提和運行空間,共享才能由理念、理論走向實踐。
共享是一種理想、一種向往和價值追求,具有社會價值觀層面的含義,社會也要為共享提供有效的制度安排,并規(guī)定共享的內容。這種制度依據可從古希臘先哲的“邏各斯”理念中探尋。宇宙由“邏各斯”主宰并統(tǒng)治,是萬事萬物的普遍規(guī)律和行為的最高原則,人類則必須遵從“邏各斯”行事才是“智慧”的,才能揚善避惡。而應用于社會生活,“邏各斯”亦即具有了社會生活規(guī)律和公共行為準則的道德含義[3](P79)。作為一種“準則”,現代意義上是在社會利益的分配與平衡中以“制度”形式產生的,是遵循道德或社會正義而建立或運轉的規(guī)則體系。馬克思指出,“人不是抽象地蟄居于世界之外的存在物。人就是人的世界,就是國家,社會”[4](P3)。這意指個人的意義存在和價值實現必須通過“國家”和“社會”的存在狀態(tài)來最終實現。在以國家為生存單位的社會生活中,制度是人類建構現代文明生活追求普遍公正并實踐公正的第一個條件[5](P108-109)。也就是說,制度的公正與否是衡量國家能否實現社會正義的基礎性條件,制度本身不合理或不平衡,共享的實現也成為不可能。
共享的提出是著眼于解決人類社會發(fā)展的不平衡、不充分的差異問題,這些差異可借助共享的制度安排對社會資源進行調控,實現弱勢群體與強勢群體在占有資源方面的差距最小化,從而增加公共財政支出用于改善弱勢群體條件。而衡量一個社會進步與發(fā)展水平的標志恰取決于該社會中弱勢群體的生存狀況,通過制度設計人們可獲得共享的合法性與正當性,達到制度條件的共享主體便能獲得相應的共享資源。
共享是人人共享,人人共享并不是人人隨意共享。共享是一種超越個體情感的意愿,屬于人的一種基本道德能力或價值判斷。作為共享的主體,人的這種共享能力總是要應對社會資源相對稀缺這一客觀事實的挑戰(zhàn),使得共享的正義感往往因人性的利己本性而得不到張揚。
從現實的人出發(fā),每一獨立個體都必須依靠現實的物質財富及社會資源才能生存和發(fā)展,人不斷地為自身創(chuàng)造著財富滿足“私享”,卻又同時面臨著利益分配的不公平和不正義的“獨享”,這種不正義會阻礙著“共享”的實現。人們往往將正義的價值維度放置于個體道德修養(yǎng)的坐標,以個體道德修養(yǎng)的高尚與否界分是否正義,但由于資源的稀缺性和道德能力的不確定性,個體道德修養(yǎng)的高尚境界往往會受到遮蔽或束縛,它不能獨立承擔正義共享的重任。比如通過慈善的方式捐助弱勢群體當然鼓勵,但這種貢獻對于實現全面共享是有限的。
黑格爾曾闡明,“世界上沒有一個人是為惡而惡……人們總是希求善的東西。但僅因為志欲為善以及在行為中有善的意圖,毋寧說應該是惡。因為,所希求的善,有待于主體的任性予以規(guī)定?!盵6](P151)在這里,主體希求的善,在行為中會因人的自由意志自我實現的必然性而走向惡,這種行為中的惡表明社會資源的利益紛爭會超出以個體道德調控人類社會生活的功能及能力范圍[7](P172),追求向善的道德個體也會存在“殘缺不全”。這就需要借助制度安排來彰顯人的權利,保護應得利益,實現主體追尋平等和維護正義的共享價值訴求。
共享是對人的生存發(fā)展的關切,“共享是一個由價值觀、制度安排和社會政策體系等組成的有機系統(tǒng)”[8](P11)。它彰顯為一種社會價值觀,這種價值觀通過具體的制度安排得以呈現。在此意義上,共享與制度之間取得了價值層面的內在邏輯關聯。在共享制度設計的具體方面內在地滲透著共享理念的價值特質,使其擁有了共享的靈魂與內在規(guī)定性,并自洽地融入共享的制度安排中。
“制度的特征就是無偏頗的一視同仁。這種無偏頗一視同仁即是作為公平的正義?!盵9](P29)羅爾斯對功利主義倫理學批判時提出“正義是制度的首要價值”,制度也是正義的必要前提,是正義的根本保障。共享的制度設計因而首先獲得了正義的價值內涵。無疑,正義共享是一種法定共享,是作為正義的共享。
共享是一個歷史的范疇,作為社會主義的本質所在,共享是馬克思主義歷史觀與正義觀的共生與共存。正義共享是以特定的制度設計為依據,關注每個共享主體對公共事務及社會資源的平等分配與共同享用,這種制度正義是以人的權利為價值基礎,從每一個人的基本權利出發(fā)強調平等與正義,這為我們探索共享的內部結構及共享目標的實現提供了清晰的價值定位。
“共享是一種強調個人權利和社會正義的價值觀”[8](P9),意味著現時代的正義共享旨在讓每一個人普遍享有人類社會發(fā)展成果的“獲得感”,這種獲得感不限于財富的共享,更應涵蓋物質財富與精神財富的多維共享與多重共享,才能在更大范圍內實現社會正義。而能否實現正義共享“獲得感”的價值判斷,往往又依賴人們日常生活中對社會財富所“應得”的價值認識。
依據黑格爾的論述,“關于財產的分配,人們可以實施一種平均制度,但這種制度實施以后短期內就要垮臺的,因為財產依賴于勤勞”[6](P58)。每一個具體的人的存在,都應當且必須通過勞動才能占有以及獲得最基本的財富,由于每個人的出生、稟賦、能力及運氣差異而存在偶然性和特殊性,財富作為“自由意志的定在”在現實中就表現為財富占有的分疏,這即構成了每一個人的應得,對于現實的人而言,這種應得會隨著主體價值的實現而不斷擴張,所以它首先是一種基于個人差異的“差異應得”,如果否定“差異應得”就是否定了正義共享。其次,無論何種原因造成的個人財富差別,都不妨礙其人之為人的平等人格與自由權利。也就是說,除了“個人應得”,社會還必須通過制度安排來保障每個人的“社會應得”,無論何種資格、地位或身份,每個人都有獲得社會資源與公共財富的權利和利益,“社會應得”才是共享的高位階內容。
從人的生命生存需要到人的應然權利,再到平等的價值追求,共享關涉人的自由發(fā)展、自我超越和自我完善,關涉人的本質問題。我們強調的正義共享,是從人的基本權利出發(fā),讓每一個人平等享有生存、自由與發(fā)展的“應得”利益,這種應得是基于差異的個人應得與基于普遍的社會應得的理性預期,社會成員在這種理性預期中對共享的制度設計和規(guī)則更加充滿信心。
共享意味著公平分享,人人有份。羅爾斯在《A Theory of Justice》中并未直接給“共享”下定義,但從“社會合作的好處和負擔(the benefits and burdens of social cooperation)”[10](P52)、“平等共擔風險(equal sharing of risk)”[10](P145)、“分擔負擔(sharing the burdens)”[10](P253)這些含義中可知,作為社會成員有資格共享社會的公共資源,便能公平分享“應得”的自由與權利,除此還應有“平等共擔風險”的責任。在西方有關正義的理解中,“應得”不僅指有權利得到的,還包含著成本的分攤。共享要“借助于特殊的社會基本制度,每個社會成員在最大程度上擁有平等地分享公共事務的權利和自由”[11](P12)。這種權利和自由的共享是基于“利益和責任”的共同承載,無責任就無權利和自由可言。在此意義上,作為制度安排的共享首先要關注社會成員共享的社會資源,但我們不能據此而忽略相應的社會責任或義務承擔。
排除社會等級特權,作為社會主義的本質所在,共享的制度設計則不能放棄權利與義務相一致的基本立場??档绿岢觥叭耸悄康摹?、馬克思指出“每個人是手段同時又是目的,只有成為手段才能達到自己的目的,只有把自己當作自我目的才能成為手段”[12](P198)的主張,就是說每個人同時是主體存在的目的與手段的統(tǒng)一,是“自為的存在”與“為他的存在”的統(tǒng)一,每個人都必須通過為他人服務來滿足自己的需要,實現自己的目的定在。黑格爾也說:“如果一切權利都在一邊,一切義務都在另一邊,那么整體就要瓦解,因為只有同一才是我們這里所應堅持的基礎?!盵6](P173)因而,不能出現一部分人共享社會資源,另一部分人承擔責任,或者一部分人享有較多權利同時履行較少義務。作為共享的制度安排,它不能無條件地以承擔義務作為社會成員享有權利的前提。否則,就會排除一部分先天資源及稟賦差者“社會應得”的權利可能。因而,責任共擔意味著社會成員以平等的基本權利為價值基點,在制度安排中體現權利與義務的統(tǒng)一,承擔共享權利所應履行的社會責任。這樣,才能激發(fā)社會成員的主體自覺,體現社會成員對國家與社會責任的共同擔當,既要利益共享,也要面對艱難、共擔風險。
制度作為社會存在的基本構成,決定著人總是要在制度中生存與發(fā)展,共享的制度安排在于使全體人民有更多的獲得感,激發(fā)能動性并增強發(fā)展動力,促進社會發(fā)展的不斷進步,而人是發(fā)展的終極目的,“人以一種全面的方式,也就是說,作為一個完整的人,占有自己的全面本質”[15](P123)。即作為人的本質的全面發(fā)展,人不斷解放人自身并從社會中獲得相應的利益,逐步推進社會整體發(fā)展從而實現共享,而能否實現共享,就必然要求制度價值以有利于人的全面發(fā)展為最終歸宿。
“每一個人的自由發(fā)展是一切人自由發(fā)展的條件”[13](P273),這就表明一個人的發(fā)展取決于“和他直接或間接進行交往的其他一切人的發(fā)展”[14](P515),而且,“社會關系實際上決定著一個人能夠發(fā)展到什么程度”[14](P295)。這就要求,共享制度要始終圍繞肯定人的價值、保障人的權利,維護人的尊嚴而展開,為實現人的全面發(fā)展創(chuàng)造真正平等、自由的發(fā)展機會與發(fā)展動力,使每個人都能夠有尊嚴地共享社會資源。
盡管在不同的共享制度安排中,人的權利與利益的正當性實現具有相對性,但以現實的人為中心,共享的制度價值就要把促進人的全面發(fā)展與滿足人的全面需求為根本出發(fā)點和落腳點,圍繞人的生存與需要,應得與享受,平等與尊重等需求,將個體差異的不平等限制在一定范圍內,讓每一個人有平等的發(fā)展機會與共享資源的空間,充分共享經濟社會發(fā)展的成果。黑格爾強調,法的命令是“成為一個人,并尊重他人為人”[6](P46)。作為道德法則的主體,共享的制度安排不能以犧牲人的尊嚴為代價。應拓展人人可共享的內容,并借此向每一個人賦予共享能力。激勵和激發(fā)人的主體自覺性、主動性、積極性和創(chuàng)造性,人人共建,人人共享,人們才能獲得安全感、穩(wěn)定感和使命感,從而實現人的全面發(fā)展與社會發(fā)展相統(tǒng)一的共享價值目標。
隨著人類物質成果的不斷豐富,經濟、文化以及社會聯系的更加緊密,共享問題成為我國當前經濟社會發(fā)展的焦點和全球關注的熱點,共享也被賦予了更多的內涵。共享是人類文明的主導形態(tài),也是人類社會的主導觀念和人類生存的主要方式。共享不僅是一種理念,更是一種價值觀,需要以制度理性的省思來設計與安排。
共享是作為正義的共享,若將共享僅作為分配正義的共享,則理解過于偏頗和狹隘。共享不僅涉及發(fā)展成果的共享,而是發(fā)展中創(chuàng)造的共享,發(fā)展過程本身就是共享的過程。我們立足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作為共享的制度基礎,則必須將共享置于社會生產總過程的各環(huán)節(jié)來分析和把握,即共享的制度框架應是生產、分配、消費等環(huán)節(jié)的有機結合與邏輯統(tǒng)一。在社會主義初級階段,共享不能僅局限于財富的分配環(huán)節(jié),而應著眼于財富的創(chuàng)造過程,即關鍵在提高生產力發(fā)展水平上。在此意義上,共享是共建共享、共創(chuàng)共享。沒有建立在共建基礎上的共享,失去了共享的前提和基礎,將共享僅定位在財富的分配上,無法達到共享發(fā)展的要求。
共享首先應是生產正義的共享。生產力的高度發(fā)達才能為共享的實現提供物質基礎,為共享提供必要前提和基礎條件,才能創(chuàng)造出實現社會分配的充足資源。生產力高度發(fā)達才能改善人們的生活,擺脫貧困,而消除貧困走向富裕是正義共享的體現。目前我國城鄉(xiāng)差距、地區(qū)差距與貧富差距不斷擴大,社會公共服務供給不足,其根本原因在于生產力發(fā)展不平衡。這種差距不是人們的主觀判斷,而是由現實生活本身的客觀性決定的,是一定歷史時期的社會生產力發(fā)展水平決定的,說到底,在于生產力本身。生產力水平低下,社會就會處于普遍的貧窮狀態(tài),人們的基本需要就不能被滿足。因此,走向富裕的唯一道路就是促進生產力發(fā)展。馬克思指出:“生產力的巨大增長和高度發(fā)展……之所以是絕對必需的前提,還因為如果沒有這種發(fā)展,那就只會有貧窮的普遍化;而在極端貧困的情況下,就必須重新開始爭取必需品的斗爭……全部陳腐的東西又要死灰復燃?!盵14](P39)生產力一旦高度發(fā)達,人的“對象成了他自身”[15](P125),人成為社會歷史發(fā)展的最高價值和目的本身,人就會成為一個全面發(fā)展的人,人的主體性在發(fā)展生產力中得到了張揚,人就越有動力創(chuàng)造更多的物質財富,從而推進正義共享的價值訴求。
馬克思主義的基本觀點告訴我們,生產力決定生產關系,生產關系決定分配關系,而分配的本身和前提是創(chuàng)造更多剩余,分配則要求提高生產力,實現經濟的可持續(xù)增長,雖然不能決定財富分配的完全公正,但在微觀領域能使人們的財富創(chuàng)造增加,在宏觀領域滿足人們的教育、醫(yī)療和社會保障等公共產品需求。唯有此,才能在發(fā)展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中,在生產力層面滿足共建共享要求,構建持續(xù)和穩(wěn)定的共享條件。
產權制度是不同權利主體間交往的資源配置規(guī)范,能夠使主體在交換中形成明確的交易預期,因而產權強調的是資源配置效率問題。這種制度權能在共享經濟中能夠充分利用閑置資源,并將使用權讓渡給需求者從而取得報酬,完成使用權的交易。
正是由于共享的資源稀缺以及公共產品的需求層次提升,物品使用權的重要性凸顯,我擁有使用權即可擁有享權(享用權),但也不能因為稀缺而隨意使用,忽視與之相對的私人所有權的確認與保護。以諾齊克、哈耶克為代表的自由主義者強調“私有財產神圣不可侵犯”,這一命題的價值立場應當經由理性的審視與批判,這種不可侵犯的前提應當是“合法取得方能得其應得”,其一,財富的獲取手段或途徑是正當的;其二,個人私有財產應與社會公益協調,若因公益受損則應得到補償[9](P180)。這種私有財產的絕對性,由于強調財產歸屬的排他性,會造成私人財富及資源的過度集中而導致產權交易與流通的僵化,可供共享的資源受阻,因而過分強調個人所有權的完備性不利于共享的實現。
由于私人所有權的合法性,意味著公民不僅享有經濟上的權益,更重要的在社會生活中意識到自己的主體性身份及地位,這表明,產權不僅是純粹的經濟效率問題,它首先是人的個體獨立、人的主體意識的覺醒,才賦予人以“自由意志的定在”。既然共享不可能涵蓋人類社會所有領域,而人不可能僅靠高度的自覺來共享社會公共資源,改革現有產權制度明確共享的邊界就尤為重要。
共享并不是對私有財產的完全否定,共享的重點并非對個人私有財產的再分配,而是推動財物的自由流動。傳統(tǒng)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模式下,個人所有權具有排他性,產權與享權是共有的;在共享制度模式下,產權可部分歸私人,部分經由合法途徑讓渡其享權并獲收益。無論是自然資源還是公共服務,由于本身的公益屬性,在共享的過程中隱含著不得傷害他人自由的共享權利以及公益的內在規(guī)定。在共享的制度設計中應界定產權歸屬,明晰私有產權與公有產權,建立完備的產權制度體系,推動并完善產權與享權的適度分離。
共享是漸進共享,即使到了不同層次其質量也存在差異。共享的質量與共享資源有關(如教育資源、公共設施等),但資源的有限與稀缺決定了人的社會地位的差異。然而,社會分層、階層與差異是客觀存在的,加之資本流動性受限,不同階層的資源獲得份額與機會占有比例明顯失衡,其原因,既有人的自然稟賦、科層管理及社會條件差異,也有社會制度因素。
即使按照羅爾斯的“原初狀態(tài)”下的人和“無知之幕”的背景以差別的原則來調整社會資源分配的公正,即機會的平等要向社會所有人開放,以及在社會政策保障方面向其傾斜,但這只是一種程度性改善,卻無關制度性改變。尤其在社會分層結構的定型化趨勢下,即使政策傾斜,也并不能解決貧富差距的兩極對立,社會成員的生活條件也未必能普遍提高,相反,處于社會底層的群體可能會進一步陷入貧困,而人的精神財富問題更不是財富所能解決的?!懊恳粋€人的自由發(fā)展是一切人的自由發(fā)展的條件?!盵16](P294)社會不能成為富者的天下,貧窮也不能喪失自由與尊嚴。共享并非關注私人財產的再分配,最根本是共享的對象——社會資源與公共財富的“共享圈”擴大,以及共享的比例——共享發(fā)展的“權利與機會”增多。
共享將改變按照先天資質、出身背景、收入差距等特定身份來劃分層級的做法,社會個體關注的并不是經濟的增長或物質的享用,而是個人的自由與幸福、環(huán)境的舒適、文化的繁榮以及追求精神的富足?;蛘吒鼜V泛地說,人們關注共享的價值更在于提升共享的質量,共享社會并不是以經濟發(fā)展和財富共享作為最高目標,而是以機會共享與資源共享為最高任務。正是由于人們在社會生活中謀求生存與發(fā)展的機會不可能均等,社會才應該為每一個人提供生存與發(fā)展的機會。從而,向社會成員平等開放各種崗位、職位機會,促進各階層的普遍開放與流動,擴充共享的內容;利用公共資源及私人占有的閑置資源,打通階層隔閡,為社會成員提供資源共享的創(chuàng)設空間與平臺,擴大共享的資源范圍。通過機會共享和資源共享的協同機制,不同等級與階層的人們獲得了相互承認,人們在秩序的共享中獲得了安全感、平等的尊嚴與自由的定在,才能提升共享的質量。
就基本含義而言,共享不是平均,而是差異共享。差異是相對于平等而言的,如果沒有不平等就沒有強調差異的必要。人類社會生活本身就是存在差異的,個體差異、地域差異、能力差異、環(huán)境差異與資源差異等,構成了千差萬別的差異圖景。正是這些具體的、客觀的差異,決定了每一個人事實上擁有獲得社會資源與公共服務等方面的資格、份額與期待各不相同,即使擁有同樣的財富,但由于這些差異存在,也會在事實上出現一種財富占有的差別狀態(tài)。這種不平等我們既不能通過否定法定的私有財產權方式予以取消或剝奪,也不能通過某種特殊方式強行“扯平”本即客觀存在的、偶然的差別。這構成了差異共享的正當性前提,所以共享不是財富均等或收入的絕對平均。這種差異是社會成員權利與義務、創(chuàng)造與享受相一致的具體體現,因而差異共享本身即表明一種正義共享。
以利益差別為基礎形成的差異共享,要通過均衡性的制度安排讓這種差異保持在合理限度內,并逐步縮小差異。對弱勢群體予以幫扶,賦予他們主體性的人格定在,改善其自由能力的先在差別,實現每個成員享有的社會與經濟權利。很顯然,差異共享是對不同利益的共享,無論是平衡利益沖突,還是促進社會有序發(fā)展,在社會主義初級階段,這種差異共享有其存在的現實性和長期性特征。同時,可能還需面對諸多利益分配不公而引發(fā)的沖突,這就需要在長時期的差異共享過程中,經過一系列的讓步與妥協才能實現,并不是共享的每一過程都能堅定地按照固有路徑取得。因而,以寬容妥協為理念推進共享的實現成為一種理性的路徑,這種方式即是“包容共享”。包容共享意味著社會成員能夠以寬容、妥協的理性姿態(tài)合理、公正地享有包括機會、權利、資源等在內的多方面成果。包容共享承認文化差異及社會多元,承認不同階層及財富差別,體現了對人性的尊重,是共享理性的智慧表達,也是對人的理性有限性的確認[17](P50)。包容共享也是有限度和原則的,無原則的妥協會走向泛濫,難以使利益訴求得以整合。
在共享過程中,以寬容妥協的姿態(tài)和意識,能夠培養(yǎng)社會成員以平和和理性的姿態(tài)面對差異共享成果,這種包容不僅是個體道德的包容,更在于制度內涵的包容。于此,包容共享需要道德約束與協調,更需要制度德性與規(guī)范,無論是政治還是經濟領域都要設定差異與包容的“準則或界限”,以保障共享權力不受侵蝕,在差異共享與包容共享的層次躍遷與互動融合中生成理性的共享秩序。
貧富差距而產生的經濟社會發(fā)展不平衡問題,以及人的信仰與價值追求的迷失,實質是社會發(fā)展的制度設計存在偏差,而任何一種制度的產生、設計與運行,都有其價值觀的支撐,居于價值觀核心地位的恰是倫理與道德規(guī)范的價值認同?!吧鐣l(fā)展的不平衡是其倫理規(guī)范和道德價值認同體系在新的變革中失去了應有社會功能的不自覺表現。”[5](P16)
共享不僅是物質層面的共享,當然有精神層面的共享內容。共享從歷史、現實發(fā)展到未來,蘊含著平等、自由、正義、關懷、寬容、互利等價值觀。隨著社會共享規(guī)模的擴大,人們關注共享的范圍必然從資源共享延伸到技能共享、價值共享以及精神共享領域,“在公共利益不受損害的范圍內,所有公民應該除了從事體力勞動,還有盡可能充裕的時間用于精神上的自由及開拓,他們認為這才是人生的快樂”[18](P60)。這種理想的生活圖景在社會主義建設中已經成為事實并將更加普遍。共享社會以個體的獨立自由權利為價值基礎,同時又尊重、承認并維護他人的權利作為自由的存在前提,人與人之間以一種疊合共識的姿態(tài)形成一種自由與平等的共享秩序,這種共享秩序的生成必然依賴于共享價值觀的認同。
共享價值觀是實現共享的思想內核與必然要求,然而,培育社會成員凝聚共享的社會共識與價值理念,引領社會建樹共享價值觀不是一蹴而就的。于個體而言,首先要形成服從、尊重與維護共享制度的價值理念與思維方式,并借助共享的制度安排引領人們正確地面對利益差異與財富差異,培育理性的共享文化認知與財富共享意識。在支配與引
導社會資源的分配中實踐自由、平等與正義等諸價值,通過制度規(guī)范與道德約束滿足人們的利益訴求,才能激發(fā)人的財富創(chuàng)造能力,提升共享的理性能力?!叭祟愖杂幸环N生與俱來的能力,它使個人得以在自我之外設計自己,并意識到合作及聯合努力的必要。這是一種理性能力,沒有這種能力,人類就將在非理性的、自私自利的抑或受本能支配的大漩流中茫然失措,從而導致人類之間各種各樣的充滿敵意的對抗和抵牾?!盵19](P9)這種共享理性只有延伸到制度中,并由個體德性轉化為制度德性才能根植于人性的共有成分之中,并獲得社會的廣泛認同,形成共享的價值共識,從而促進人們對不公平與不正義的倫理反思,推進制度的價值更新與理性變革。全社會才能形成普遍接受的共享價值準則、共享倫理及共享素養(yǎng),才能為共享的實現提供道德和文化支撐。因此,引領建樹共享價值觀認同是通向共享社會的底層支撐與必由之路。
[注 釋]
①在現有的產權制度中,產權是從經濟所有制層面強調財產關系的社會屬性,是因物的存在及使用而引起的人與人之間的行為關系。產權是以財產所有權為核心的一系列權利的集合,包括財產的所有權、占有權、支配權、使用權、收益權和處置權等。所有權是法律上的用語,強調財產關系的物質屬性,指的是權利主體對物及財產的占有、使用、收益及處分的權利。參見:于杰,尹奎杰:《產權與所有權的認識誤區(qū)——兼論馬克思產權思想的豐富與發(fā)展》,《中央民族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2年第3期,第111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