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山墻的安妮》與《海蒂》中孤女形象對比

吳學謙

內容摘要：《綠山墻的安妮》與《海蒂》分別是加拿大作家蒙哥馬利和瑞士作家斯比麗的代表作。在這兩部兒童文學名著中，作者建構出的安妮與海蒂這兩個孤女形象既有相似之處，又存在著不同。一方面，安妮與海蒂在性格上都有著幻想與現(xiàn)實、獨立自強與依賴他人的雙重特質。另一方面，由于斯比麗為海蒂設置了都市生活的經(jīng)歷，因此海蒂比安妮擁有親近自然的特征。而隨著年齡增長個性也在不斷變化的安妮又比一成不變的海蒂更加豐滿真實。

關鍵詞：《綠山墻的安妮》 《海蒂》 孤女形象

孤女形象歷來備受西方作家關注，以孤女為題材的文學作品在西方女性作家創(chuàng)作中更為普遍。早在19世紀初期，英國的狄更斯在《老古玩店》里就塑造了一個溫柔美麗的孤女耐爾，之后法國作家埃·瑪洛的《孤女投親記》等作品中都塑造了孤女形象，綿延近百年的孤女形象成為歐美文壇蔚為壯觀的一道亮麗風景。作家們塑造的孤女們雖然大多有著身世坎坷卻自立自強的共同點，但細節(jié)之處也有著眾多差異。加拿大作家露西·莫德·蒙哥馬利與瑞士作家約翰娜·斯比麗塑造的安妮與海蒂就是兩個鮮明的例子。

一.異曲同工的雙重性格

語言學家索緒爾在《普通語言學教程》中提出了“二元對立觀念”，并進一步闡釋：語言現(xiàn)象總是有兩個方面，這兩個方面是相互對應的，其中的一個要有另外一個才能產生價值①?！岸獙α⒂^念”自提出后就被運用到文學分析，特別是人物形象分析方面。從二元角度上看，安妮和海蒂的性格都有著雙重性質：她們既習慣于徜徉在只屬于自己的幻想世界中，也能夠很快地接受現(xiàn)實變化；她們既能夠靠自己的努力獲得成功，也需要依靠親情等外在力量克服困難……

孤女安妮和海蒂從一出場就顯現(xiàn)出與眾不同好奇、愛幻想的特征。被馬修接回綠山墻的路途是安妮的“幻想首秀”：首先她把野李子樹枝想象成“帶著美麗面紗的白衣新娘②”，再由身上穿的裙子想到去島上旅行，還想到開花的洋櫻桃樹和紅色的路。在不符合成人邏輯思維的故事里充滿著安妮自由發(fā)揮著的想象力。海蒂也有著相似的異于常人的想象力。同樣也是剛來到被托付的爺爺家，海蒂卻對大家都厭惡充滿了好奇和幻想：她把大風想象成魔鬼，和杉樹做游戲，與山羊們愉快地對話……在海蒂的幻想世界，再嚴酷的環(huán)境也變成了傳播歡笑的游樂園。

但是安妮和海蒂并不是只生活在幻想世界中，當現(xiàn)實環(huán)境出現(xiàn)問題時她們也會理性解決問題。當安妮了解到養(yǎng)母馬瑞拉因自己是女孩子失望時，她雖然傷心地哭泣，但依舊希望能通過努力改變馬瑞拉的初衷，讓她接受自己。她不敢向馬瑞拉提出任何要求，只要馬瑞拉留下她，并盡力表現(xiàn)得乖巧。相似事情也發(fā)生在海蒂身上。當?shù)偬峁霉冒押５偃咏o脾氣暴躁的爺爺之后，海蒂并沒有自暴自棄，而是動腦筋改變現(xiàn)狀。她先解決了晚上的居住問題，自己動手搭建了一個溫暖安逸的床鋪。為了最快速度融入到爺爺生活中，她嘗試著放羊，嘗試著和爺爺交流生活。安妮和海蒂作為孤兒，她們比同年齡的孩子們更懂得去迎合現(xiàn)實，靠思考解決現(xiàn)實問題，但無論如何她們也是孩子，也會沉浸在幻想世界中享受只屬于自己的快樂。

熟悉了現(xiàn)實生活的安妮和海蒂展示著自強自尊的獨立品質。逐漸習慣在綠山墻生活的安妮在生活上和在學校中都是不肯服輸?shù)膱?zhí)著女孩，比如在巴里家的茶話會上，不可一世的喬西向安妮發(fā)起挑戰(zhàn)，問她敢不敢單立左腳在花園木柵欄頂上走一圈，并輕蔑地認為安妮是做不到的。戴安娜等伙伴們都勸安妮不要做，但安妮還是為了證明自己答應了這個挑戰(zhàn)。雖然她還是失敗了，卻贏得了一眾女孩子們的尊敬。海蒂與安妮相似，當鄰居彼得第一次帶海蒂放羊時，他并不相信海蒂能勝任羊倌這樣的職位，海蒂卻堅信自己能做好，她向彼得學習放羊的技巧，努力讓羊兒熟悉她，她逐一地與羊兒們說話，發(fā)現(xiàn)每一只與眾不同的特征，漸漸地海蒂成為了比彼得還受山羊們喜愛的羊倌。

獨立自強的安妮與海蒂同樣有著需要依賴其他人的一面，當她們無法獨立抵擋困難時，親情和友情的力量是她們戰(zhàn)勝一切的心靈支柱。由于安妮的無知，戴安娜誤喝了馬瑞拉釀制的存放了三年的葡萄酒而大醉，戴安娜的母親巴里太太遷怒安妮，并不許安妮再和戴安娜成為朋友。安妮作為初來乍到的孤兒，她只有戴安娜一個好朋友，因此她非常傷心卻又無計可施，只有向馬瑞拉傾訴。馬瑞拉同情安妮，主動去向巴里太太解釋，并一直耐心安慰著安妮直到巴里太太的態(tài)度緩和。和安妮一樣，內心強大的海蒂有時也需要朋友親人的陪伴。在被姨媽送到克拉拉家后，海蒂總是沉浸在對鄉(xiāng)村爺爺家的思念中，最終她只能求助唯一的朋友克拉拉，希望克拉拉能幫助她回家。

安妮和海蒂作為社會的無力者和寄養(yǎng)家庭的后來者，她們的生命中充滿著被選擇和被遺棄，她們很少有自主權，但她們依舊堅強地守衛(wèi)著自尊心，特殊的身份經(jīng)歷不允許她們自己放棄自己。好在她們的生命中還有著親情和友誼的溫暖陪伴，讓她們在傷心無助時能夠有精神支柱支撐她們度過難關。

二.各有千秋的成長過程

安妮和海蒂作為寄人籬下的孤女有著相似的雙重性格特質，但是在作者們精心設置的環(huán)境下她們也有著不盡相同的成長過程。海蒂比安妮有著更親近自然、遠離都市的特征，而經(jīng)歷過青春期的安妮則在成長過程中比海蒂變化更大、更敏感。正是她們各有千秋的成長歷程才構成了豐富的文學世界。

在《海蒂》中，作者斯比麗為海蒂設計了生活環(huán)境對比的情節(jié)，海蒂整個成長環(huán)境經(jīng)歷了“鄉(xiāng)村（爺爺家）—都市（克拉拉家）—鄉(xiāng)村（爺爺家）”的變化，這樣的情節(jié)不僅僅突出了海蒂堅強執(zhí)著的個性，還體現(xiàn)著和其他孤女形象不同的親近自然、厭惡城市的特質。海蒂在克拉拉家生活的很多情節(jié)都印證著這個特質，比如因為非常想念爺爺家，海蒂的胃口越來越差，她總是會在夢中傷心地哭泣。③海蒂由一個活潑開朗的孩子變成如此虛弱的樣子是由遠離大自然導致的，雖然有些夸張，但也確實將海蒂身上對自然的親近展現(xiàn)真切。蒙哥馬利也為安妮設計了生活環(huán)境變化的情景，在安妮在從女王學校畢業(yè)后，她沒有選擇留在城市，卻回到綠山墻做一名鄉(xiāng)村老師，但是讓她做出這樣選擇的并不是對于自然的熱愛與對城市的厭惡，而是回報馬瑞拉和馬修的養(yǎng)育之恩。相反，她在女王學校時很享受和鄉(xiāng)村不一樣的生活。endprint

不過，成長過程中的安妮也有著海蒂身上沒有的特質。首先初到綠山墻的安妮是不成熟的，她有著很多缺點：她會毫不顧忌地頂撞林德太太而不知悔改，在學校里也是毫不顧忌與同學鬧別扭。但是隨著安妮一點點成長，她逐漸地改變著自己的性格，小說最后的安妮顯然已經(jīng)變成了一個成熟內斂大女孩。她用自己的溫柔善良獲得了約瑟芬姑奶奶的青睞，并成為了學校里受歡迎的女孩子，最后她為了不讓馬瑞拉孤單一個人生活，回到了綠山墻成為了鄉(xiāng)村教師……小說前后的安妮雖然保持著她一貫自立堅強的個性品質，但她也在經(jīng)歷著從懵懂無知到成熟知性、從被厭煩到受人尊敬等變化。相比之下，海蒂的性格特征就沒有在成長過程中發(fā)生任何變化，在彼得等眾多“問題小孩”的映襯下，海蒂的存在似乎一直是完美的。剛剛被爺爺收養(yǎng)的海蒂很快因活潑開朗的性格獲得了暴躁的爺爺及眾多鄰居的喜愛，在克拉拉家寄人籬下時又獲得了克拉拉、克拉拉的奶奶甚至仆人們的喜愛，再次回到爺爺家后海蒂又用自己的善良真誠打動了所有人，海蒂像是一個理想中的人物，這樣的形象雖然顯示出了她身上的優(yōu)秀品質，但是也在一定程度上泯滅了海蒂作為孩子的真實。

另外，由于安妮與海蒂所處的年齡段不同，經(jīng)歷著青春期的安妮有著海蒂沒有的敏感。比如青春期的少女已經(jīng)有了朦朧的愛情萌芽，安妮和戴安娜經(jīng)常討論班里男生女生的事情，安妮很討厭別人把她與和她成績相仿的男生吉爾伯特相提并論，她認為這樣非常無聊。但安妮心里面依舊很介意自己的紅發(fā)，并且期待自己也能向外表出眾的戴安娜那樣受男生喜歡。這樣的口是心非是青春期少女面對人生關節(jié)時的表現(xiàn)。除此之外，青春期的安妮還有著自我反思意識，她會自覺地在心中樹立榜樣，并努力地向人生楷模學習，讓自己變得更優(yōu)秀。

福斯特把小說中的人物分為“圓形人物”和“扁平人物”。他認為“圓形人物是復雜且經(jīng)歷了很多發(fā)展變化的”④。張德林也進一步指出“圓形人物在作品中每一次出場，其性格的不同側面都會有所表現(xiàn)，因而會給讀者帶來連續(xù)不斷的審美新鮮感。⑤”很明顯性格在不斷變化、既有優(yōu)點又存在不足的安妮是一個“圓形人物”，而性格沒有任何變化的海蒂則更傾向于一個“扁平人物”。作為“圓形人物”的安妮是作者根據(jù)生活原本面目塑造的形象，每一個女孩都能在安妮身上找到自己成長時的影子。與安妮相比海蒂是“靜態(tài)”的，雖然她也有著鮮明特點，但漫畫般的成長過程始終會影響到形象的實在感。

由于蒙哥馬利與斯比麗出于或相同或相異目的塑造的安妮與海蒂，因此安妮和海蒂也既有相似的雙重性格，也有著不盡相同的特點，共同點可以展現(xiàn)她們的堅強樂觀品質，而性格上的特殊性也能彰顯出她們的個人魅力。正是因為作者與人物間的相互流動才使作品呈現(xiàn)出自然親近的風格，安妮和海蒂的形象與她們的作者在兒童文學史上也才成就了不可磨滅的地位。

參考文獻

[1]朱自強.《兒童文學概論》[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8.

[2]吳楊.《蒙哥馬利的女性寫作及其作品和生平寫作的平行研究》[J].外國語文研究，2016，（3）.

[3]江建國.《<海蒂>與她的作者施皮里夫人》[J].人民日報，2011，（7）

[4]劉軍.《瑞士第一公民“海蒂”》[J].光明日報，2005，（8）

[5]吉晶玉.《從孤女形象看西方19世紀女性文學》[J].烏魯木齊成人教育學院學報，2007，（11）

注 釋

①【瑞士】索緒爾.《普通語言學教程》[M].高名凱譯，商務印書館，1980年版，第37頁

②【加】蒙哥馬利.《綠山墻的安妮》[M].郭萍萍譯，譯林出版社，2009年版，第12頁

③【瑞士】約翰娜·斯比麗.《海蒂》[M].翟紅梅譯，譯林出版社，2015年版，第87頁

④【英】E.M.福斯特.《小說面面觀》[M].馮濤譯，人民文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67頁

⑤張德林.《論圓形人物與扁形人物——小說藝術論》[J]，文藝理論研究，1992，（12）

（作者單位：中國海洋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