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徒救師

林華玉

明朝末年，海曲縣出了一個名醫(yī)，叫李長順。他出身于中醫(yī)世家，醫(yī)術(shù)高超，醫(yī)好了不少患者的疑難病癥。在李長順治愈的患者中，有不少官員和富商等社會名流，當(dāng)然，更多的是平頭百姓。

李長順的藥鋪上方懸有一塊匾額，上面是四個隸書大字“當(dāng)代華佗”，那是李長順為一位王秀才治愈了疑難病后，王秀才送給他的。后來王秀才高中了進士，一路升上去，居然做到內(nèi)閣大學(xué)士，他的書法也隨著步步高升名揚四海，李長順的名氣自然也就水漲船高，方圓數(shù)百里婦孺皆知。

李長順名聲在外，前來找他治病的患者排起了長龍。可他近年來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很多事都力不從心了。他膝下沒有兒女，只有一個帶了十幾年的徒弟叫陳大有。陳大有二十多歲，頭腦靈活，學(xué)東西一點就透，對李長順老兩口也很孝順，李長順一直把他當(dāng)兒子看待。現(xiàn)在眼看著干不動了，他就想把衣缽傳給陳大有，于是再有患者前來，他就有意讓陳大有坐堂診病。但是那些慕名而來的患者都只相信李長順的醫(yī)術(shù)，壓根兒就不接受其他郎中。陳大有長得又面嫩，看著跟個黃毛小子似的，誰能放心讓他給診病呀！

一來二去，陳大有覺得老是活在師父的陰影下，就像大樹下生長的一株小草，沒什么前途可言，不由得心灰意冷，態(tài)度就懈怠了很多。一次因為他的疏忽，給一個患者抓錯了藥，差點釀成大事故，被李長順狠狠地責(zé)打了一頓，還罰了他半年工錢。陳大有見師父小題大做，認為自己受到的處罰過于嚴重，他本來性子就要強，不免頂了幾句嘴。李長順更加憤怒，居然把陳大有趕出家門，還警告他，不許出去說是他李長順的徒弟，敗壞他的名聲。

陳大有含羞忍恥出了師門，一段時間后自立門戶，開了一家診所。按說以他的醫(yī)術(shù)，也足以開堂坐診了，可惜有李長順在，他的生意哪好得起來呀。

天有不測風(fēng)云，人有旦夕禍福。這天，李長順正在給一個患者診脈，忽然大叫一聲，一頭栽倒在地上。身邊的人忙把他送到本縣一個名醫(yī)那里，那名醫(yī)斷定李長順是中風(fēng)，給他開了湯藥，服用后卻沒有效果。家人又把李長順抬到另一個名醫(yī)那里，那名醫(yī)也診斷是中風(fēng)，開了藥，但李長順還是昏迷不醒。

李長順的老妻沒法子，城里的醫(yī)館都跑遍了，只剩下陳大有一家了，只好把李長順抬到昔日的徒弟這里。陳大有見師父面如金紙，雙目緊閉，想起過去，心里十分難受。在給師父診脈之后，他的心里松快了一點，自信地表示，自己能讓師父站起來，不過有一個條件，如果他能治好師父，他要師父將那塊“當(dāng)代華佗”的匾額傳給自己，師母救人心切，一口答應(yīng)。

陳大有要為神醫(yī)治病的消息引起了當(dāng)?shù)匕傩盏年P(guān)注，一時間，街談巷議，成了大熱門。還有很多好事者紛紛跑上門，看看陳大有到底是有真才實學(xué)還是吹牛皮。

只見陳大有從藥箱里取出銀針，照準(zhǔn)師父的肩貞穴扎了下去。圍觀的人驚喜地發(fā)現(xiàn)，李長順的指頭微微顫動了一下；陳大有接著又在師父鎖骨下的穴位處扎了一針，李長順的腦袋活動了一下……

就這樣，陳大有給師父連扎數(shù)天，真的如他所言，李長順竟然奇跡般地站了起來，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調(diào)養(yǎng)，他痊愈了。

李長順痊愈后，將那塊書有“當(dāng)代華佗”的匾額贈給了陳大有，陳大有當(dāng)天就把它掛在了自家醫(yī)館的上面。

李長順是公認的神醫(yī)，能治百病，可他對自己的病卻束手無策，還得靠過去的徒弟救他的命，他的徒弟豈不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消息很快傳開，一時間陳大有名聲大噪，患者差點踏破了他家醫(yī)館的門檻。

這天，一隊兵丁護送著兩頂轎子來到了陳大有的醫(yī)館，轎子停在大門外，兵丁跑進醫(yī)館將里邊來看病的人都轟了出來，接著一位身穿官服的男人從轎子里走出來，大搖大擺進了陳大有的醫(yī)館。

陳大有哪見過這個架勢，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緊張的頭都不敢抬。那官員問道：“你就是陳大有？”陳大有連忙答應(yīng)，那官員說：“聽說你醫(yī)術(shù)高明，我家里有一個病人，久治不愈，你速速隨我前去給他診治！”陳大有不敢怠慢，爬起來拿上藥箱，上了另一頂轎子。

大約走了半個時辰，轎夫停住了腳，有人掀開轎簾，說：“陳大夫，到地方了，下轎吧！”

陳大有下了轎，見自己站在一座大宅院前邊。先下轎的官員一揮手，上來一個人，將陳大有身上仔細搜了一遍，確定沒有帶暗器后，那官員才帶著他進了大宅院。

大宅院里三步一崗，氣勢大得嚇人。陳大有哪敢東張西望，亦步亦趨地跟在那官員的后面，來到臥室，陳大有見到了那病人。病人四十多歲，面色蠟黃，有氣無力地躺在一張大床上，床周圍數(shù)名皮白肉嫩的男子垂手站著，似乎喘氣都不敢大聲，陳大有斷定，這病人肯定不是一般官員，萬一失了手……他的心里更忐忑了。

陳大有凝凝神，慢步上前給病人切脈，確定他是風(fēng)寒內(nèi)侵，發(fā)汗不暢，這樣時間久了，就導(dǎo)致了頭暈眼花，身體乏力。于是他開了一些發(fā)汗的藥。那官員聽陳大有說出病人病因，又看了藥方，一臉疑慮地說：“實不相瞞，其他醫(yī)生也是這么說，也開了各種發(fā)汗的藥，但病人就是不出汗。你這藥有用嗎？”陳大有說：“此類病癥，我已看過無數(shù)，服用此藥悉數(shù)痊愈，可放心服用！”

診病結(jié)束，陳大有賠著笑臉提出回家，那官員說要等病人好轉(zhuǎn)后才能離開。他命人將陳大有請進一間屋子，好飯好茶伺候著，卻不讓出屋。陳大有心里明白，自己是被軟禁了。

官員回來后命人將藥煎了，待藥稍涼，服侍病人服下。

那病人服藥后，就昏昏而睡，誰知到了半夜，他不但沒有發(fā)汗，還渾身抽搐昏了過去。那官員大怒，說陳大有是蓄意弒君，要砍他的頭。

弒君？這么說來，自己診治的人竟是當(dāng)今皇帝崇禎？

那病人還真是崇禎皇帝朱由檢，他即位以后，立志做一個明君圣主，在鏟除魏忠賢閹黨之后，接下來就決定整頓吏治。為了感知民間疾苦，掌握第一手證據(jù)，他選擇了微服出行，誰知行到山東省青州府，身體一向虛弱的他突感風(fēng)寒，病勢不輕。與他一起微服私訪的戶部尚書侯若谷想通知地方官前來探駕，崇禎卻說什么都不肯，說魏忠賢雖除，但他作惡幾十載，余黨不可能一下清除干凈，一旦自己在民間私訪的消息傳開，他的余黨上門尋仇，就憑帶的這幾個護衛(wèi)，哪兒抵擋得了？endprint

侯若谷只好自己到處尋覓民間醫(yī)生，豈料找了好幾個，都沒人能治好皇帝的病。屬下見上司心焦如焚，便推薦了青州府海曲縣的神醫(yī)陳大有。侯若谷只得親自去請了過來，沒想到越治越重，皇上竟然昏迷不醒。

陳大有嚇得屁滾尿流，連連叩頭求饒。侯若谷說：“皇上如果駕崩，連我的命都不保，更何況你？”絕望的陳大有忽然想起一人，喊著說：“大人，我知道一人，肯定能治皇上的病！”侯若谷的眼里閃過驚喜：“何人？”陳大有說：“我的師父李長順，他的醫(yī)術(shù)高我十倍！”

侯若谷不敢怠慢，腳不沾地地請來了李長順。

李長順來到皇上榻前，此時的皇上已經(jīng)幾天水米沒打牙，奄奄一息了，李長順上前給皇上切了脈，點點頭。一旁的侯若谷忙問：“皇上身體怎么樣？”李長順說：“能治！”

李長順拿出了一包中空銀針，找準(zhǔn)了幾個穴位就給皇上插上了，只見一股股的氣體從那些針空中緩緩排出，那氣體居然呈青色。過了足足一個時辰，濁氣慢慢停止排放，皇上睜開了雙眼。李長順舒了一口氣，又讓人去附近藥鋪抓了一些藥，親自煎了后給皇上服用。

當(dāng)天半夜，崇禎皇帝就從床上起來了，喊叫著肚子餓，侯若谷喜出望外，趕緊命人熬了稀粥讓皇上喝。

李長順治好了崇禎的病，崇禎龍顏大悅，想留李長順做貼身御醫(yī)，李長順卻婉拒了，崇禎問他為什么，李長順直言說：“草民留在皇上身邊，只能給皇上一人服務(wù)，而草民的志向是為普天下的老百姓治病。所以還請皇上收回成命。”這句話并不順耳，但崇禎還算是一個明君，自然不會為此事生氣，點頭贊嘆道：“李愛卿醫(yī)術(shù)高超，醫(yī)德高尚，扁鵲、華佗之流尚不能比。”

崇禎賞賜了李長順很多銀子，李長順謝恩說山西大旱，他愿意將這些銀子捐助災(zāi)民，崇禎更加感動，親書“大明德醫(yī)”的條幅送給李長順。

李長順帶著陳大有回了家，一路上，陳大有說盡了感激師父的話，李長順很少回答，臉色卻越來越難看。

二人來到李長順家門前，李長順忽然踉蹌一下，摔倒在地上，人事不省。陳大有趕緊把師父放平，給他一切脈，心里就有數(shù)了。他從藥箱里拿出銀針，就要給師父下針。

“住手！”隨著一聲高叫，師母出現(xiàn)在陳大有面前。陳大有說：“師母，師父犯了和以前一樣的病，我要給他治療！”師母沒有回答他，她讓陳大有背起李長順，進了屋里邊，放在床上，從藥箱里取出一粒小紅藥丸，讓陳大有撬開李長順的嘴巴，給他放進嘴里，用溫水灌了下去。不一會兒，李長順醒了過來，師母和陳大有都松了一口氣。

陳大有心里奇怪，問師母：“您剛才給師父喂的是什么藥？這么有效，為什么上次師父犯病，您不給他服用呢？”師母嘆了一口氣，說出了真相。

原來，見陳大有沒了進取之心，李長順十分著急，趁著他犯了點兒錯把他逐出門，目的是激發(fā)他的斗志。后來見他生意慘淡，李長順就想出了一個幫助他的法子。他服用了一種自己配置的藥，這種藥內(nèi)含曼陀羅，服用后會昏厥，醫(yī)生切脈并切不出是中毒，卻像是中風(fēng)的脈象，因為事前李長順已將此事告知老妻，讓陳大有前來診治。

果然，陳大有切脈后認定師父是中風(fēng)，就用針灸方法給李長順治療，事實上，在陳大有到來前，李長順的老妻就已經(jīng)在李長順的舌頭底下埋了一顆能解曼陀羅毒的藥丸，陳大有給李長順扎針時，那解藥正好發(fā)揮效力，在別人看來，還以為真的是陳大有的醫(yī)術(shù)神奇呢！

師母搖搖頭又說：“這次，你師父是真中風(fēng)了，你用上一次的針灸方法根本沒用。幸好，我有祖?zhèn)髦委熤酗L(fēng)的藥丸，你師父才逃過一劫！”

陳大有“撲通”一聲給師父師母跪下了，聲淚俱下地說：“徒兒不孝，讓您二老費心了！”

陳大有回到李長順身邊，侍奉他痊愈后，跟著他繼續(xù)學(xué)習(xí)，最終醫(yī)術(shù)和他的師父齊名，成為一代名醫(yī)。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