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瓦的秋天

李世民

沱河像一把鐮刀一樣拐了個彎兒，順著這個彎兒往前走，就能找到那個叫趙洼的村子，而那個一邊扒拉面條一邊往院子外面趕的女人，就是小瓦。

小瓦個子不高，走路像兔子，沒有聲響，左轉(zhuǎn)右拐，就進(jìn)了莊稼地。就在進(jìn)入莊稼地之前，小瓦剛好扒拉完面條，她輕輕往上一拋，那個碗就畫出一道優(yōu)美的弧線，旋轉(zhuǎn)著落到了南瓜秧里。不大會兒，小瓦的左手里掂著一個老南瓜，右手拎著兩個紫茄子，然后，嘩嘩地采了一把玉米葉，把老南瓜和紫茄子遮住，抱在懷里，像是抱著一雙兒女。當(dāng)然，小瓦忘不了收起那只碗，碗和玉米葉，是小瓦最好的掩飾。一般午飯的時候是沒人的，就是碰到了人，小瓦也會大搖大擺。

晚飯時，村里就傳來女人一波高于一波的叫罵聲，女人罵道：“誰摘了俺家的茄子，就叫你手上生瘡流膿?！迸诉€罵道：“誰吃了俺家的南瓜，就叫你中毒生病?！?/p>

女人的罵聲，小瓦聽得最真最切，小瓦左耳朵聽進(jìn)去了，右耳朵就冒出來。小瓦能猜想出那個女人把雙手?jǐn)n成喇叭狀、一蹦一跳的樣子來，小瓦一邊啃著老南瓜，一邊就嘻嘻笑出聲來。小瓦還把“長瘡流膿”聽成了長肉流油，把“中毒生病”聽成了中獎生財。

秋天的小瓦，是最勤快的小瓦。秋天的小瓦，是最歡快的小瓦。

小瓦下田的時候，或者揮舞著一個蛇皮袋，或者挎著一個柳條筐。

小瓦的蛇皮袋和柳條筐，就像魔術(shù)師的道具，能變出萬紫千紅來。袋子口露出來的是秸稈，里面包裹的卻是胖花生；柳條筐上面蓋的是青草，下面卻是肥蘿卜。有時候，小瓦還會把紅薯塞進(jìn)懷里，把玉米棒子掖在褲襠里。

那一回，小瓦在大生家玉米地里摘綠豆，正好被看綠豆的大生逮著了。大生就生氣了：“那是誰呀！那是誰在干啥呀！”小瓦忽地就蹲下去，說：“大生叔您可別來呀，俺是小瓦，俺在這里解手呢?！贝笊宦?，再也不敢吭氣了，趕緊扭過頭，噌噌地順著田壟往回跑。

這一回，小瓦在田嫂家芝麻田里割芝麻，恰巧被看芝麻的田嫂碰上了。田嫂就發(fā)火了：“那是誰呀！那是誰在干啥呀！”小瓦一愣，趕緊就迎了上來說：“俺是小瓦，俺在自家田里割芝麻呢，田嫂你吃錯藥了吧？走錯地方了吧？”田嫂一聽，臉頓時紅了，小聲嘟囔說：“俺吃錯藥了，俺走錯地方了?！钡忍锷┩嘶氐降仡^，發(fā)現(xiàn)不對勁兒，這不就是自家的芝麻地嗎？田嫂再去田里追，哪里還有小瓦的影子！

小瓦的秋天，就是這樣豐富多彩，就像高粱一樣紅彤彤的，玉米一樣黃燦燦的。

誰也沒想到，小瓦卻在這個秋天里病了，病得還不輕。

那天，小瓦把鐮刀磨得光光的，準(zhǔn)備去村西自家地里收大豆，可是小瓦到了村西的大豆田里就傻了，那一大片豆子，咋就沒有了呢？

那是一片多好的大豆?。⌒⊥叱菔┓首较x子，整天泡在那片田里；大豆也爭氣，從小到大都生得富態(tài)，那飽滿的豆莢里長的分明是一顆顆小金豆。小瓦盼的就是這一天，小瓦等的就是這一天。小瓦盤算著，這些大豆，一定能賣得上好價錢；這些大豆，還可以做明年的種子。還有，冬天的早上，小瓦要用大豆磨豆?jié){；過年的時候，小瓦要用大豆生豆芽……

小瓦卻生病了，出汗，頭疼，發(fā)熱，上火。小瓦真的不能動彈了，就躺到了床上。

村里的人，都忙著收秋呢。紅薯，花生，大豆，玉米，萬紫千紅。

晚上，村里就傳來幾個女人一波又一波的叫罵聲，此起彼伏。女人們罵道：“誰偷了小瓦家的大豆，就叫你手上生瘡流膿。”女人們還罵道：“誰吃了小瓦家的大豆，就叫你中毒生病?！?/p>

女人的罵聲，小瓦聽得最真最切，小瓦左耳朵聽進(jìn)去了，右耳朵卻沒有冒出來。小瓦聽出來了，叫罵的人有雙喜媳婦，有田嫂，還有大生嬸……小瓦能猜想出女人們把雙手?jǐn)n成喇叭狀、一蹦一跳的樣子來。小瓦還把“長瘡流膿”聽成了長肉流油，把“中毒生病”聽成了中獎生財。

第二天一早，小瓦起床來，看到門口擺著一溜小袋子。每個袋子里，都是黃燦燦的大豆。小瓦數(shù)了數(shù)，總共21袋，小瓦想起來了，村里連自家算上，總共22戶人家。

小瓦覺得自己的病好了。

選自《百花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