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高窟第285窟南壁故事畫中的持麈人物

周方+卞向陽

內(nèi)容摘要：莫高窟第285窟南壁故事畫中的持麈人物是莫高窟歷代洞窟中最早的持麈人物圖像。本文論述第285窟南壁故事畫中兩次出現(xiàn)持麈人物的意義與內(nèi)涵，并指出由第285窟持麈人物所體現(xiàn)出來的南朝傳入北方的文人意識，是此前莫高窟壁畫中所沒有的，第285窟麈尾的形制特點也反映了時代風(fēng)格的變遷和南北文化的傳播與交流。

關(guān)鍵詞：莫高窟；第285窟南壁；故事畫；持麈人物；麈尾；

中圖分類號：K879.21；K879.41 文獻(xiàn)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000-4106（2017）06-0058-08

The Cultural Significance of the“Zhu”in the Fresco

on the South Wall of Cave No.285 at Dunhuang

ZHOU Fang BIAN Xiangyang

（College of Apparel and Art Design， Donghua University， Shanghai 20000）

Abstract： The south wall of cave 285 presents the earliest image of a man holding a“zhu” （horsetail whisk）made from the tail of deer-like animals that endowed the holder with the right to be heard. This paper not only discusses the meaning and connotation of this figure， who can be seen twice in the paintings， but also points out the growing importance of the literati and the spread of culture from south to north. This was a new theme in Mogao murals of the time. The comparison of the shape of the“zhu”in cave 285 with the shapes of the“zhu”illustrated in other caves also serves to demonstrate the cultural communication and stylistic exchanges that were taking place between north and south China at that time.

Keywords： holder of a“zhu”； horse-tail whisk； south wall of cave 285； story painting； Mogao Grottoes

一 第285窟南壁的故事畫

莫高窟第285窟是莫高窟北朝時期唯一有明確紀(jì)年的洞窟，也是莫高窟北朝時期的標(biāo)尺洞窟。第285窟南壁出現(xiàn)的五鋪佛教故事畫也一直備受學(xué)界關(guān)注。這五幅故事畫分別是“五百強盜成佛因緣”“化跋提長者姊緣”“佛度水牛緣”“沙彌守戒自殺緣”和“婆羅門聞偈本生”。其中又以“五百強盜成佛因緣”與“沙彌守戒自殺緣”最受關(guān)注{1}。本文將研究目光鎖定在“五百強盜成佛因緣”與“沙彌守戒自殺緣”兩鋪故事畫中的持麈人物，探討第285窟南壁兩次出現(xiàn)持麈人物的意義及內(nèi)涵。

二 第285窟南壁的持麈人物

持麈人物在第285窟南壁出現(xiàn)了兩次。

一是出現(xiàn)在“五百強盜因緣”中，畫面情節(jié)對應(yīng)北涼曇無讖所譯《大般涅槃經(jīng)·梵行品》中所述情節(jié)：“喬薩羅國有諸群賊其數(shù)五百，群黨抄劫為害滋甚，波斯匿王患其縱暴遣兵伺捕，得已挑目遂著黑暗叢林之下?！惫适庐嬛胁ㄋ鼓渫貂兆谕らw之中，頭戴高冠，內(nèi)服白色曲領(lǐng)中單，外服黑色對襟大袖袍服，領(lǐng)緣處有白色緣邊，袖口有白色褾，為南北朝時中原貴族的常服。右手持麈，食指輕舉，似有點化教誨之意。麈尾短柄，形制呈上下兩個部分，下部為一個標(biāo)準(zhǔn)的圓形，圓形之上繪有五個圓點狀裝飾圖案，上部呈兩個尖角造型（圖1）。

二是出現(xiàn)在“沙彌守戒自殺緣”中，畫面對應(yīng)《賢愚經(jīng)·沙彌守戒自殺品》中所述情節(jié)：

時彼國法，若有沙門白衣舍死，當(dāng)罰金錢一千入官。時優(yōu)婆塞以一千金錢置銅盤上，載至王宮，白言大王：“我有罰謫，應(yīng)入于王，愿當(dāng)受之?！蓖醮鹬裕喝暧谖覈?，敬信三寶，忠正守道，言行無違，唯汝一人，當(dāng)有何過而輸罰耶？時優(yōu)婆塞具陳上緣，自毀其女，贊嘆沙彌持戒功德。王聞情事，心驚悚然，篤信增隆。而告之言：“沙彌護(hù)戒，自舍身命，汝無辜咎，那得有罰，但持還舍，吾今躬欲自至汝家供養(yǎng)沙彌?！?/p>

圖中手持麈尾人物為正與優(yōu)婆塞交談的大王。大王跽于地墊上，頭戴漆紗籠冠，內(nèi)穿白色曲領(lǐng)中單，外穿紅色對襟襦裙服，領(lǐng)緣處有黑色褶邊，袖口有黑色褾，是為中原貴族的常服。右手持麈尾，短柄，但較上圖麈尾之柄略長，其余形制與上述相同（圖2）。

第285窟南壁所繪麈尾是莫高窟壁畫中最早出現(xiàn)的麈尾圖像，并非有學(xué)者認(rèn)為的北周時期{2}。第285窟南壁這兩例持麈世俗人物無論是服飾、動態(tài)，還是麈尾的形制都呈現(xiàn)出驚人的相似。從繪畫形式上看，兩位持麈人物形象似乎是遵循了同樣的繪畫范本：人物褒衣博帶跪坐于地，右手持麈輕舉，從人物身份上看都是以大王、國王這樣尊貴的身份呈現(xiàn)的，從畫面情節(jié)上看都處于指點迷津、點化教誨的故事情境之中。

三 麈的形制

麈，又被稱為麈尾?！墩f文解字》釋：“麋屬，從鹿，主聲?！盵1]《資治通鑒》載：“麈，腫庾翻，麈尾，尾能生風(fēng)辟蠅蚋?！盵2]《埤雅》載：“麈，獸，似鹿而大，其尾辟塵?！盵3]《漢語大辭典》載：“古人閑談時執(zhí)以驅(qū)蟲、撣塵的一種工具?！盵4]可見，麈是一種用麋鹿類大型哺乳動物的尾巴做成的扇形器具，在古代中國具有辟塵、拂穢、生風(fēng)辟蠅蚋的效用。東晉王導(dǎo)曾著《麈尾銘》稱頌此物：“誰謂質(zhì)卑，御于君子，拂穢靜暑，虛心以俟?！笨芍跂|晉前后，麈的主要作用是拂穢清暑。endprint

目前可見最早的麈尾圖像是東漢晚期中原地區(qū)的墓室壁畫。在河南洛陽東郊朱村曹魏墓的墓室壁畫“墓主人夫婦對飲圖”中，男性墓主身邊站立二位男仆，其中貼身站立的一位男仆右手所持麈尾為目前發(fā)現(xiàn)最早的麈尾圖像（圖3）：“黑色桃形夾板，夾板周邊有寬窄兩道金線，內(nèi)飾花紋，夾板外緣繪出赭色麈尾毛，下有柄?！盵5]247北京石景山區(qū)八角村壁畫墓中石槨的后壁也繪有男主人憑幾持麈圖像（圖4）。八角村壁畫墓雖被判斷為魏晉墓，但時間上距東漢相去不遠(yuǎn)[6]。此圖中的麈尾形制又與洛陽曹魏墓中的非常相近，可視為同一時期的又一例證。安岳三號墓（又稱冬壽墓）的墓主人右手持麈（圖5），麈尾夾板上飾有瑞獸圖案，此圖無論是人物形象還是所持麈尾的形制與八角村魏晉墓都極為相似，應(yīng)是源于同一時代的同一粉本。酒泉丁家閘魏晉十六國壁畫墓5號墓，壁畫墓主人端坐于榻上，左右手相交于腹部，右手持麈（圖6），麈的形制與上述相同。此四例皆可視為東漢至魏晉時期麈尾形制的代表。這個時期的麈尾整體呈桃形，四周皆附麈毛，與莫高窟第285窟南壁故事畫中的麈尾形制區(qū)別很大，又因為此四例圖像繪制時間均早于第285窟所屬的西魏時期，所以可被視為麈尾的早期形制。另有閻立本所繪歷代帝王圖中，吳王孫權(quán)右手持麈（圖7），此圖雖是唐代所繪，但孫權(quán)是漢魏之際的人物，因此孫權(quán)手持之麈與以上四例形制相近也是合乎情理的表現(xiàn)。以上所舉五例圖像除了洛陽曹魏墓，其余四例麈尾均由墓主或帝王所持，因此，得出麈尾自古就是高等貴族的貼身使用物件這樣的結(jié)論應(yīng)該是較無異議的。

以上五例麈尾均由身份尊貴的人所把持，另外還有單獨繪制于畫像磚上的麈尾圖像，如酒泉丁家閘五號墓后室西壁壁畫中繪有懸掛的麈尾，以及嘉峪關(guān)新城5號墓，在墓后室南壁壁畫中，麈尾與便面同時出現(xiàn)在一塊畫像磚上（圖8）。便面為東漢貴族日常生活中常見的器物，此圖說明麈尾與便面都出現(xiàn)在東漢時期貴族的日常生活中。此兩例麈尾均呈倒掛的圓形，與上述桃形麈尾有了形制上的區(qū)別，尤其是嘉峪關(guān)新城5號墓南壁壁畫中的麈尾，清晰可見麈毫被夾插在一個完整的圓形夾板中，圓形夾板上有曲線裝飾，短柄，柄端有繩結(jié)相系，似為方便懸掛之用。其他較完整的圓形麈尾可見《洛神賦圖》中神女所持（圖9）與納爾遜博物館所藏北魏孝子石棺線刻畫中侍女所持。此兩例麈尾下部均呈圓形，尾毫部分被繪制的較為輕盈，與莫高窟第285窟南壁所繪麈尾有相似之處：尾毫都分開為兩個部分，圓形的夾板上都有五個小圓形圖案裝飾。此兩例無論是從結(jié)構(gòu)上還是從裝飾上看，與莫高窟第285窟南壁麈尾的相似度都極高。因此筆者推測第285窟南壁所繪麈尾與此兩例應(yīng)是同一形制的麈尾，尾毫呈現(xiàn)形式的差別可能是由于畫師對于麈毫材質(zhì)的理解程度、表現(xiàn)手法不同，以及畫師繪畫水平的差異而導(dǎo)致。

南朝河南鄧縣彩色畫像磚中出現(xiàn)的持麈人物，與第285窟南壁麈尾尾毫的形制最為接近：均呈兩個幾何形尖角，然而夾板及手柄部分差異較大，小圓形裝飾亦不可見。麈毛呈兩個尖角的造型有多件圖像例證，又出現(xiàn)在不同的地區(qū)，雖然此例與第285窟南壁麈尾的形制還是有所差異，但是可以確認(rèn)麈毛分為兩個部分的麈尾是真實存在過的。尖銳的麈毛與中國古人造物講求完滿和諧的造物觀念略有不符，有可能是由于畫師的省略表現(xiàn)，才造成了麈毛的尖角造型，現(xiàn)實中的尾毫應(yīng)是根根分明，呈現(xiàn)出一種近圓形的柔和輪廓。

麈尾是如何與宗教人物發(fā)生關(guān)聯(lián)的現(xiàn)已無法追根溯源，可能是因為魏晉時持麈清談?wù)咧饕鞘苛置鳌⒌澜倘耸考吧畟H三類人[8]。而在北朝各大石窟中多見的維摩詰持麈說法像說明，至少在北魏時期，麈尾就已經(jīng)完全被佛教接納了。對比維摩詰所持麈尾與日本正倉院所藏的麈尾實物殘件，可知為同一形制，即被描述為“圓上天形，平下地勢”的麈尾{1}（圖10）。莫高窟歷代壁畫中除了西魏第285窟南壁麈尾之外，北周至隋唐以后的麈尾都是維摩詰手中所持的形制。據(jù)《南齊書》記載，有“異人”名張融，在其病卒后“不設(shè)祭，令人捉麈尾登屋復(fù)魂，曰：‘吾生平所善，自當(dāng)凌云一笑。三千買棺，無制新衾。左手執(zhí)孝經(jīng)、老子，右手執(zhí)小品法華經(jīng)?！盵9]麈尾在此被信奉道教的“異人”賦予了復(fù)魂的功能?！赌淆R書》又載：“融（張融）年弱冠，道士同郡陸修靜以白鷺羽麈尾扇遺融，曰：‘此既異物，以奉異人。”[9]721此處將“麈尾”與“白鷺羽扇”合并為同一物。北魏升仙石棺畫像中仙人所持之物可能就是這種白鷺羽扇與麈尾的結(jié)合體[5]242。而事實上，羽扇與麈尾應(yīng)分屬兩物。陸機在《羽扇賦》中寫：“昔楚襄王會于章臺之上，山西與河右諸侯在焉。大夫宋玉、唐勒侍，皆操白鶴之羽以為扇。諸侯掩麈尾而笑，襄王不悅?！贝宋膶Ⅶ嫖步恢翍?zhàn)國時期的人物手中，顯然是文學(xué)上的隱喻，目前尚無證據(jù)表明麈尾在戰(zhàn)國時代就已出現(xiàn)。而此文中明確將白鶴羽扇與麈尾列為兩種事物{1}?！妒勒f新語》載“庾稚恭為荊州，以毛扇上武帝，武帝疑是故物……稚恭上扇，以好不以新”[10]106。又載“庾法暢造庾太尉，握麈尾至佳。公曰：‘此至佳，那得在？法暢曰：‘廉者不求，貪者不與，故得在耳”[10]105。此兩段分別描述了魏晉時期毛扇與麈尾的故事?！镑嫖病币辉~在《世說新語》中多次出現(xiàn)，并未與其他“毛扇”類詞匯合并相提?？梢?，“毛扇”與“麈尾”所指并非為同一種事物。孫機先生所言“麈尾外形與扇相似，所以又叫‘麈尾扇”，并無依據(jù){2}。亦有學(xué)者認(rèn)為此時的麈尾可能由于原材料的短缺，已不用麋鹿之尾，而是采用別的羽毛類材質(zhì)代替，也是嘗試將麈尾與毛扇合并為同一類事物的猜測。

麈尾與拂塵同樣是兩種不同的器物?！墩齻}院考古記》載：“麈尾有四柄，此即魏晉人清談所揮之麈，其形如羽扇，柄之左右傅以麈尾之毫，絕不似今之馬尾拂塵”[11]。而對比正倉院所存拂塵與麈尾的殘件（圖11），可以看出兩者形制也是相去甚遠(yuǎn)，“拂塵骨子僅一直棒，而麈尾骨子，則包括柄、鐔、吞口、挾板等”[12]。而莫高窟早在北涼第275窟就已出現(xiàn)了明確的拂塵圖像（圖12），這說明拂塵作為宗教器物的時間并不晚于麈尾，拂塵與麈尾不存在形制上的因襲關(guān)系，而是共存關(guān)系。麈尾一般由貴族或地位很高的文人所持，而拂塵多由侍從所持。因此，麈尾與拂塵無論是形制上還是使用功能、階級屬性都不相同，不可被混為一談。王勇認(rèn)為“后期麈尾，大概因為‘麈這種鹿類動物的銳減及佛教‘不殺生的戒律，難以古制傳世，其形制便漸與拂塵混同，形成一種新的道具——麈拂”[12]205-209，此為另一說。endprint

從以上例證中可以初步得出如下結(jié)論：東漢至魏晉時期{4}，麈尾呈桃形，尾毫短而尖挺，外輪廓略顯粗糙，沒有經(jīng)過精細(xì)的麈毛修剪整理。這一時期為麈尾的早期形制，其作用以拂穢清暑為主。魏晉南北朝時期，麈尾形制逐步發(fā)生了改變，出現(xiàn)了圓形麈尾，注重夾板上的裝飾，且裝飾多樣。第285窟南壁故事畫中的麈尾即是此期圓形麈尾形制中的一種，這個時期麈尾成為名士清談時的雅器。北朝至隋唐時期，以維摩詰所持麈尾多見，與之前松散參差的尾毫不同，麈毛邊緣明顯經(jīng)過了修剪整理，呈現(xiàn)出整齊的、“天圓地方”的輪廓，與日本正倉院所藏麈尾實物殘件為同一形制，說明此類麈尾從北魏一直延續(xù)至隋唐。不同時期的麈尾無論是形制還是功用內(nèi)涵都有所區(qū)別（圖13），魏晉時清談以追逐玄理為訴求，成為脫離實際的空談，麈尾的文化內(nèi)涵也隨著清談的衰落產(chǎn)生了變異，逐步被納入宗教的儀軌之中，從清談名士的手中落入神仙異人的手中。當(dāng)麈尾被宗教接納后，出現(xiàn)了一些麈、扇、拂相雜的名詞，后逐步消失在歷史視野之中。

四 第285窟南壁持麈人物的分析

莫高窟第285窟是西魏時期的代表性石窟，該窟整體體現(xiàn)了中原與西域文化的交流與融合。第285窟南壁兩次出現(xiàn)持麈人物并不是偶然，他們身上所隱含的歷史與文化內(nèi)涵，值得我們加以分析與思考。

首先，麈尾是士家貴族展示身份地位的雅器?！赌淆R書·陳顯達(dá)傳》載：“顯達(dá)謂其子曰：‘麈尾蠅拂是王謝家物，汝不須捉此自隨?！盵9]490王謝是東晉世家大族，累世功名至與君王共天下。麈尾被認(rèn)為是王謝家物，可說明麈尾是高等貴族才能享用的器物，不屬于普通士族或編戶齊民階級?！妒勒f新語》載：“何次道往丞相許，丞相以麈尾指坐，呼何共坐曰：‘來，來，此是君坐?！盵10]281丞相持麈尾也說明了麈尾的階級屬性?！妒勒f新語》載：“王夷甫容貌整麗，妙于談玄，恒捉白玉柄麈尾，與手都無分別。”[10]376除此處記載的玉柄麈尾之外，傅蕓子在《正倉院考古記》中記載了“柿柄麈尾”、牙裝“漆柄麈尾”、“金銅柄麈尾”、柄端紫檀質(zhì)“玳瑁柄麈尾”的遺存實物。又曰：“按晉時庾亮有詰康法暢麈尾過麗之逸事，可見自晉以來，麈尾已尚華麗，正倉院諸具猶存其風(fēng)，又閻立本歷代帝王圖卷中之吳主孫權(quán)所持之麈，與陳品之華飾略同，亦一良證?！盵11]90依中華自古造物之慣例，不同材質(zhì)的使用必然體現(xiàn)出了使用階級的差異。玉柄麈尾應(yīng)為最高等級麈尾，持玉柄麈尾之人若非帝王貴族，必為公認(rèn)士之翹楚。莫高窟第285窟南壁所見麈尾，分別由波斯匿王和國王所把持，可視為麈之階級性的又一良證。

其次，麈尾多出現(xiàn)在進(jìn)行辯談、析理的場合中。釋藏《音義指歸》云：“名苑曰：鹿之大者曰麈，群鹿隨之，皆看麈所往，隨麈尾所轉(zhuǎn)為準(zhǔn)?！盵13]魏晉文士攀附其引導(dǎo)之意，將麈尾視為清談時不可缺少的道具。清談一般以問答的方式進(jìn)行，持麈者為“主”，即主講人，提問者為“客”，提出問題，請求持麈者析理。清談時持麈可助析理人“體隨手運，散飆清起。通彼玄詠，申我君子”，“君子運之，探玄理微。因通無遠(yuǎn)，廢興可師”{1}。在清談過程中，主與客，即提問者與析理者的位置可以置換，輪流持麈。辯談激烈時還會產(chǎn)生“往反精苦，客主無間”的情況，甚至“彼我奮擲麈尾，悉脫落滿餐飯中”[10]156?！妒勒f新語》又載“丞相自起解帳帶麈尾，語殷曰：‘身今日當(dāng)與君共談析理。”[10]152談玄論理之前要先解下系在帷帳上的麈尾。若是在沒有麈尾的場合，還要使用其他的替代品，否則清談無法進(jìn)行?！蛾悤堊I傳》載后主（陳叔寶）：“嘗幸鐘山開善寺，召從臣坐于寺西南松林下，敕召譏豎義。時索麈尾未至，后主敕取松枝，手以屬譏，曰：‘可代麈尾”[14]254。麈尾不至似乎損失了清談的儀式性，參與清談?wù)吣蛔袷卮艘?guī)則。第285窟南壁二位持麈人物皆出現(xiàn)在交談析理的情境中，言談?wù)叩脑捳Z權(quán)由持麈這一細(xì)節(jié)無聲地展現(xiàn)了出來。

麈尾還是一種高級賞賜品，代表了榮譽、對才學(xué)的肯定與褒獎。《陳書·張譏傳》載后主（陳叔寶）集官僚置宴：“時造玉柄麈尾新成，后主親執(zhí)之，曰：‘當(dāng)今雖復(fù)多士如林，至于堪捉此者，獨張譏耳。即手授譏，仍令于溫文殿講《莊》、《老》……”[14]254。張譏才學(xué)出眾，得陳后主親賜玉柄麈尾?！读簳肪砣摺爸x舉傳”記載：“舉少博涉多通，尤長玄理及釋氏義。”國子博士盧廣嘆服其辭理通邁，“仍以所執(zhí)麈尾薦之，以況重席焉”[14]311-312。賜麈即為恩榮之舉。后由于風(fēng)流名士時常捉持，相習(xí)成俗，“雖不談亦常執(zhí)持耳”[15]，持麈成為一時的風(fēng)尚，這也體現(xiàn)出時人對于名士風(fēng)度的追逐與崇尚。

綜上所述，麈尾在歷史上經(jīng)歷了三個發(fā)展時期。從拂穢清暑的工具，到名士清談所持的雅器，后成為宗教人物手中的法器，最后慢慢消失在人們的視野之中。其中，魏晉南北朝時期應(yīng)為麈尾的全盛時期，麈尾伴隨著名士的清談故事被史書記載下來。莫高窟第285窟南壁故事畫中麈尾即為這個時期的麈尾形制的代表。南朝名士手中的風(fēng)流雅器在第285窟南壁故事畫中兩次出現(xiàn)，完善了整個故事情節(jié)的需要：無論是在波斯匿王點化五百強盜，還是在與優(yōu)婆塞交談的國王暢言汝沙彌舍命守戒，當(dāng)無責(zé)咎的故事情節(jié)中，麈尾都作為重要的道具出現(xiàn)。波斯匿王與國王雖為佛教故事中的人物，畫師卻給他們穿上了褒衣博帶式的漢式貴族朝服，手持麈尾，宛若正在辯談析理中的江南名士，說明在西魏時期，南方文士的風(fēng)尚已經(jīng)傳播到了敦煌。南北朝雖然隔江而治，相互制衡，但并沒有隔絕文化上的傳播與交流，第285窟南壁故事畫中持麈人物身上所體現(xiàn)出來的，由南朝傳入北方的文人意識，亦是此前敦煌壁畫中所沒有的。第285窟南壁故事畫中的麈尾不同于龍門、云岡或北朝其他石窟中多見的維摩詰所持麈尾，而是更接近于南朝的麈尾形制，說明西魏時期的敦煌深受南朝文化的影響，有著較為寬松的文化氛圍，是文化上先進(jìn)與開放的體現(xiàn)，第285窟南壁故事畫中的麈尾作為西魏時期麈尾圖像的唯一例證，也是對于麈尾歷史研究的圖像補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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