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羅麗麗(山東省齊河縣質(zhì)量技術(shù)監(jiān)督局)
在剛剛過去的夏季,我兒子骨折,舅媽來家里看望他。舅媽來的前夜,我輾轉(zhuǎn)反側(cè),在異鄉(xiāng)安家?guī)啄炅耍瑹o數(shù)次的,電話里,抑或回去探親,我對舅舅和舅媽說:“你們到我家住段時間吧,看看我的家?!泵看嗡麄兌颊f地里太忙,沒有成行。我黏糊舅舅,被我黏糊煩了,舅舅總是說:“我們會去的,肯定會去的?!?/p>
可是,我們總是過后才發(fā)現(xiàn),明天和意外,不知道哪個會先來,如今,舅舅已經(jīng)離開很多年了。
舅媽來了以后,連著幾晚,我總是做夢。夢里,舅舅站在門口,對我說:“我聽說孩子骨折了,我來看看孩子?!比缓螅铱吹嚼牙炎谏嘲l(fā)上笑。我知道,他們是牽掛我的。我是相信他們真的來過,而他們一如生前的善良,從來沒讓孩子感到過害怕。
記得小時候,每每我在姥姥家淘氣,受到姥姥嚴厲管教或者偶爾打罵時,舅舅總會出來阻攔,大概那時我是很頑劣的。記得有一次,舅舅哭著對姥姥說:“你要是不愿意給人家看孩子,就把孩子送回去,為什么打人家孩子呢?”他一直都是善良的人,一直都是。
地瓜成熟的季節(jié),在一個深夜,我感覺到一雙布滿老繭的、粗糙的雙手摸我的臉,我睜開惺忪的雙眼,看到了舅舅的笑臉,他說:“舅舅來了!舅舅來了!給你帶了地瓜!”舅舅興奮的像個孩子,在那個物資匱乏的年代,因為農(nóng)用三輪車沒有掛牌子,只能等到后半夜,悄悄地來到我家,只因為地瓜成熟了,只為了給我嘗鮮。
因為睹物思人,我不敢吃的,除了地瓜,還有豬頭肉。村里的豬頭肉總是不如城里的那樣入口即化,卻是我吃過的最好吃的豬頭肉,而且,是淡淡的粉紅色,不像城里的是加了醬油或者其他調(diào)味品的深顏色。每次回鄉(xiāng),舅舅總是買來平時舍不得吃的豬頭肉,切很大的方塊,擺在盤子里,總是讓我拿第一塊,這像個儀式,我拿了,我吃了,才上菜。姥姥總是打趣:“你看你舅,切這么大的棋子塊?!?/p>
每年秋天,舅舅總會背著一口袋嫩玉米,給我們送來,讓我們嘗鮮。有時候,帶的太多了,那時又沒有冰箱,媽媽責怪他帶的太多,舅舅總對我們說:“你們分給你們的朋友們吃吧?!泵磕赀^年,姥姥家的風俗是蒸簽子饅頭,舅舅總是給媽媽送一大口袋,然后,背上六樓,雖然有冰箱,但是因為他帶的太多了,冰箱裝不下,而且,樓上的暖氣太足,媽媽總是責怪他帶的太多了,他又憨厚地說:“姐姐,你給你的朋友們分分?!蔽覌寢尳o我打電話說:“你看你舅舅,二百多里地,送來饅頭,讓我給別人,這不是傻嗎?”我卻覺得我隱約能理解,因為父親的早逝,舅舅希望媽媽能多得到朋友們的幫助,這樣他才能放心。
那個冬天,像以往一樣,地里的活忙完的時候,舅舅總是不愿意閑著,他打電話說,要給他留意看哪里有打短工的。他說:“總不能一個冬天在家里玩啊?!边^了許久,我也沒有完成這個任務,因為我心底里是希望他好好在家休息的,對于找工作的事情我也沒有上心。
那個冬天快結(jié)束的時候,舅舅發(fā)短信給我:“你也不幫我找個工作?!蔽易x出那其中的責怪??晌疫€是如兒時一樣頑劣,我毫不客氣地回短信說:“現(xiàn)在工作哪那么好找?”不知道為什么,自從我工作以來,舅舅把我當成了大人,很少與我爭論。他回短信平靜地說:“那你以后再留意吧。”
我沒有想到,那次交流成了我心里永遠的痛。因為那次短信成了我們最后的交流。兩天以后,舅媽打來電話,撕心裂肺地哭:“你舅舅死了!”舅舅的朋友干建筑活,因為當天有事,讓舅舅去替一天。早上,45歲的他去上班,忘記帶打火機,還返家一次,然后說如果時間早,要去理發(fā)。可是剛剛上班,一場意外,親人再見到他的時候,已經(jīng)是滿臉鮮血的一具尸體。舅舅剛爬上四樓,就掉了下來……有時候我想,如果我當時給他找到了別的工作,他是不是就可以幸免于難?村里人有迷信的說法,說是那幾日,舅舅總是想打短工,好像自己往這件事上撞一樣,留不住的。
記憶中,我最后一次見到舅舅,是那年我在姥姥家的時候,舅舅下地干活,中途折回來拿農(nóng)藥,恰好有人沒有見過我們姐妹,問舅舅:“這是你的孩子嗎?”舅舅說:“我外甥女……”然后,我聽到他說我的名字;然后,我看到他豎起了大拇指,就像他以前夸我的樣子。
我回過頭,沖他笑,我也看到了他很好看的而且很欣慰的微笑。如今,幾年過去了,我才意識到,那是一場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