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意

何榮芳

玄關(guān)展示柜上，一只碗亮瞎了宋琦的眼。

那時，宋琦剛從外面旅游回來，扶著門框換了一只鞋，又跳躍著在門墊外趿上了另外一只鞋，那只土褐色的碗就妖妖嬈嬈地撞進了她的眼簾。

哇！這是什么時候買的好東西？宋琦的一雙大眼睛瞪得溜圓，她屏住呼吸走到展示柜前，像一只小花貓走近了魚缸。展示柜是老公的最愛，這里陳列著他幾十年來收藏的全部玩意，紅心木的佛珠、大理石的杵和臼、銅鼎、和田玉的掛件……一直空著的最寬敞最搶眼的位置上，就擺著這只碗。

這只碗跟普通的藍邊碗一般大小，釉色褐紅，但口大肚敞，碗口好像也不夠圓，碗底疙里疙瘩，像長了青春痘，顯得粗糙，一點小資情調(diào)都沒有，看上去像個拙樸的鄉(xiāng)下漢子。但老公把它放在最搶眼的位置上，由唐三彩藍釉馬和玉觀音來給它烘云托月，似乎有鎮(zhèn)宅之意，可見它不是一只普通的碗。宋琦覺得展示柜因為有了這只碗而顯得別具一格了，整個宅子也因為有了這只碗亮堂了許多。

宋琦把這只碗打量了幾眼，眼里露出貓嘗過魚腥的滿足。她不懂收藏，也沒有打算去懂，家里有一個識貨的老公就夠了。

老公比她老很多，她從不在朋友圈里秀恩愛，但總要秀點什么吧？有人秀才華，有人秀學識，有人秀美貌，宋琦能秀的除了美貌還有就是家里的玩意兒。她迅速拿出手機給展示柜拍照，還給碗拍了幾個特寫，手指在手機屏上跳躍了幾下，不假思索地發(fā)進了朋友圈。

朋友圈里的點贊，氣泡一樣冒出來。閨蜜立即跟帖：又添新玩意了？

宋琦喜滋滋地回復：幸運地碰到了。語氣中有一種故意抑制的興奮。

閨蜜是個文藝女青年，很有才華，也很有名氣。她很快寫了一篇《古碗賦》，附在跟帖欄中，盛贊這只碗光潔如玉，古樸雅致，珠圓玉潤，如蓮之亭亭立于清水，若月之姍姍出于東山……閨蜜的文字立即贏得了一片附和叫好聲，甚至招來了省城一位知名收藏大師的關(guān)注。那位被民間封為“專家”的收藏大師，也是宋琦老公的一個熟人，他們在一起吃過幾次飯。他在宋琦的朋友圈里仔細地端詳了那個氣度不凡的展示柜，以及柜子里林林總總的收藏，最后從專業(yè)的角度對這只碗做了評析。他說這只碗美感、質(zhì)感、光澤度都是他以前很少見到的，它光彩潤澤充分表現(xiàn)了古人的審美觀、美學理念，是瓷器藝術(shù)發(fā)展到一定階段的里程碑。它器形上大氣圓和，象征著人性的飽滿和諧。色調(diào)清雅而不浮夸，從某種意義上說，也能反映出當時儒道中清淡無為，不與世爭、戒驕戒躁的人文精神本質(zhì)……

宋琦家得了一只好玩意碗，經(jīng)過這么推波助瀾地一宣傳，地球人幾乎都知道了，仰慕之情像云一樣在小城上空越積越厚。有小偷接二連三光顧宋琦所在的小區(qū)，左鄰右舍都不同程度地遭遇了偷竊，宋琦家因為用的是高智能防盜門窗，所以才免遭其厄。有商人三番五次地登門要求宋琦割愛，但宋琦面對不菲的購資就是不為所動。

過了幾天，宋琦的老男人匆匆忙忙地從外地公司趕回來，一進家門，鞋都沒換就大聲喚宋琦，寶貝，聽說你淘到了一個好玩意？

宋琦的蘭花指把一片甜瓜塞進嘴中，濕漉漉的手指順勢朝展示柜上一指，喏，那不是？不是你淘的？老男人覷眼一看，立即沒好氣地乜斜了宋琦一眼，長點腦子好不好？

不是你淘的？

是我媽從鄉(xiāng)下叫人給我捎來的，她給我蒸了一碗我愛吃的芝麻肉。

碗呢，是我三叔自己燒的，就是他屋山頭那口土窯里出產(chǎn)的。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