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培靜
這次出門,媽媽好好給他打扮了一番,給他穿上了一身筆挺的淺藍色西服,打了一條紅色領(lǐng)帶,皮鞋亮的晃人眼睛。
記憶中,爸爸身上穿的衣服只有黑白兩色,褲子從來沒有看到過褲線。就連我結(jié)婚時,好不容易穿了件西服,里邊穿的還是件短袖襯衫。
每到春節(jié),媽媽張羅著過年,說到添置衣服時,爸爸總是第一個表態(tài),我的衣服夠穿,我什么衣服也不要。媽媽不理他的話茬,總是逛商場時,獨自做主給他買回新衣服來,他還總是抱怨,不是說我不要嗎?你們買你們的就行了。
不講究穿就算了,吃上他更不講究。媽媽做什么飯,就吃什么飯,就是米飯做夾生了,人家一樣能吃下去。
他上班背的那包,是我多年前就不用了的,接口處都破了。他腳上的運動鞋,是他徒弟不穿了的。
媽媽有時取笑我爸,你爸這輩子,沒本事掙大錢回來,人家也不亂花錢。
有一年過節(jié)出去吃飯,那時候我媳婦還沒進門。吃完飯結(jié)了賬出門后等我爸,等了好一會他才出來,手里提著打包的飯盒。我和媽媽都說,我們不是都吃干凈了嗎?你打的什么?爸爸說,魚湯,還有魚刺,我看魚刺上還有些肉。弄的我和媽媽苦笑不得。
還有一次,有幾天姥姥病了,媽媽去了姥姥家。我出差了也不在家。
我們回來后,媽媽問爸爸:你這幾天都吃的什么飯?
慶豐包子。
你夠腐化的,給你的錢花光了吧,向別人借沒借錢?
沒花錢。更沒借錢。
誰天天請你吃包子?
爸爸得意地說:哈哈,是這樣,我那天去慶豐包子鋪吃包子,剛進門,看到幾個人站起來結(jié)賬走了,他們吃飯的桌子上剩了一多半盤包子,我看服務員要過來收拾,就坐那兒了。服務員回去了,我開始吃包子。不但有包子,還有一碗沒動口的小米粥。吃飽走時,我給服務員要了個袋,從別的桌子三三、兩兩的打了一大袋子包子回來?;貋硪贿B吃了兩整天。吃完后我又去了一次……
我和媽聽后,感覺既好氣又好笑。
有天晚上,媳婦加班回來的晚。
進家后,她問:爸呢?
我說:出去遛彎了。
她進臥室后,小聲對我說:今天由于風大,我從西邊小區(qū)里穿過來的,我看到一個人,在垃圾桶跟前撿廢品,特像咱爸。
我說:不可能。
第二天晚上,爸爸出去遛達,我跟在后邊。他在小區(qū)轉(zhuǎn)了一會,就去了西邊的小區(qū)。果然發(fā)現(xiàn)他去了垃圾站撿廢品。等他撿了好大一會,我思想斗爭了好一陣子,才走了上去。開始他只顧埋頭撿東西,當我從他手里奪過破紙板時,他才抬頭發(fā)現(xiàn)是我。他不好意思地說:我出來遛達,閑的沒事,看人家都撿那么多,手也癢癢了。不過,一天撿的能賣個三塊五塊的,夠我一天抽煙的錢了。
我本想發(fā)火的,叫人家知道了,多丟人。
看著昏黃的路燈下,又黑又瘦、幾乎已是滿頭白發(fā)的爸爸,像個做錯事的小學生,我又不忍心說他了。他才五十多歲的人呀,已經(jīng)蒼老成了這樣。
我眼睛里含著淚說:爸爸,是不是媽媽每個月給你的煙錢不夠花,今后別這么辛苦了,我一個月偷給你兩百塊錢行不行?
爸爸求我說:我出來遛彎撿廢品的事,千萬別告訴你媽,她是個要臉面的人。要她知道了,還不把她氣壞了。
那你答應我,今后不出來撿廢品了,我就不告訴媽媽。
從那之后,我兌現(xiàn)承諾,每月都偷給爸爸兩百塊錢。
直到他昏倒在下班的路上,被120送進醫(yī)院,全家才知道他得了肺癌,已是晚期。他兩年前自己就知道了病情,可他瞞著全家人,自己扛著。
媽媽在家里爸爸的小柜子里找到了一包東西,打開一看,是一包錢,有百元大票,也有一塊的硬幣。一家人數(shù)了好幾遍,一共是一萬零五十一塊錢。
里邊還有一張爸爸寫的歪歪扭扭的紙條:老伴,你沒有養(yǎng)老金,這是我的小金庫,是我所有的私房錢,我攢了二十年才攢下這點錢,我要走在你的前面,這點錢留著給你養(yǎng)老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