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石榴雨

黃韞彥

和落羽闊別三年之后的重逢，是在高中校園里。正值春夏之交，學(xué)校里栽種的花都開了，遠(yuǎn)遠(yuǎn)望去，姹紫嫣紅一片。

落羽在小學(xué)時同我關(guān)系好，初中時我們因為不同班而分開，現(xiàn)在一同考進(jìn)了縣里的重點高中。在暑假補(bǔ)習(xí)的分班名單中，我看到我和她的名字在同一個班里，心里喜滋滋的，想著至少這兩個月不會寂寞了。

哼著歌跨進(jìn)新教室，我立刻瞅見朝我使勁兒揮手的落羽，心滿意足地坐在她旁邊：“小羽子，好久不見！”“是??！你換發(fā)型了？挺適合你的。你最近有沒有畫畫兒？我看了你上傳到網(wǎng)上的漫畫喲！你們班考進(jìn)來幾個學(xué)生??？”她依舊健談，一開口就停不下來，讓我感覺回到三年前。我給她看我的畫冊和最近寫的小說，除了她，我只給兩個閨蜜看過。

可惜，班主任很快就出現(xiàn)在講臺上。調(diào)換座位的時候，班主任安排女生跟女生做同桌，我們排在隊伍里興奮得又蹦又跳，眼看隊伍越來越短，心急火燎地請前后同學(xué)通融，終于正式成為同桌。

上午的最后一節(jié)課是自習(xí)課。我看看前門，再看看后門，沒有發(fā)現(xiàn)老師，于是在桌上趴下來，一副虛弱的樣子，其實我是餓了，巴望著下課鈴聲響起。落羽傳過來一張紙條，上面寫著：“好餓?。　蔽屹澩灰?，回應(yīng)道：“手抓餅、五香雞翅、草莓冰淇淋?！彼膊桓适救酰骸皧A蛋漢堡、椰果蛋撻、乳酪三明治?！蔽宜餍栽诩埳袭嬌咸崂滋K，她寫下：“有吃紙的沖動……”

這時，一串鈴聲在耳畔響起，我馬上沖到教室門口，卻發(fā)現(xiàn)落羽沒有跟上來。過了幾分鐘，她才出現(xiàn)，滿臉無辜地?fù)P了揚手中的飯卡：“剛剛我的飯卡找不到了?！蔽襾聿患氨г梗鶚窍嘛w奔：“沖??！”

沖到樓下，地上濺起水花，我倆怔怔地看著其他同學(xué)撐傘走過。

“啥時候下的雨啊？”我嚷道，“你剛剛怎么不順便拿傘？”

“我的傘在宿舍?。　?/p>

“拿我的呀！”

“你自己不也沒想到嗎？”

……

我們倆嚷嚷了幾句之后，她沖入雨中，我發(fā)現(xiàn)自己的外套還挺寬大，就把它脫下來罩在頭上，追上落羽。兩人擠在同一件外套下，踉蹌了幾步，眼見身旁掠過的同學(xué)越來越多，落羽大喊一聲：“快跑啦！”說完，她向前沖去，腳踩在泥水四濺的濕草地里?！暗鹊任?！”我緊緊跟在后面，跑向食堂，她正在食堂門口等我。

“快快快！”我拉著她朝窗口狂奔，不料食堂里黑壓壓一片，我眼巴巴地看著同學(xué)們端出一盤盤美食，只能干著急。落羽提議：“我們?nèi)コ邪?！”我有些猶豫，但還是回答：“好，聽你的！”我初中時很少去超市解決午飯，因為覺得那些食物沒營養(yǎng)。

狼狽地闖進(jìn)超市，我倆儼然成了落湯雞。經(jīng)營超市的阿姨見狀，指了指擱在墻邊的長柄雨傘：“你們拿那把傘去用，天晴了再送回來?！薄爸x謝阿姨！”落羽甜甜地回答。拿起傘，我的內(nèi)心充滿感激，口中重復(fù)了幾遍“謝謝”。

從超市出來，我們撐著傘，啃著面包，心滿意足地走在回教室的路上。校園里很安靜，少有同學(xué)來往，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著。

“兩個人在雨中漫步好浪漫，這種雨傘剛好符合這種氣氛呢！”我說。

“哪里浪漫了？真討厭下雨，我的褲子都被泥水弄臟了?！甭溆鸷敛涣羟榈卮驍嗔宋摇?/p>

“那邊好像有花呢，我們過去看看吧！”落羽指向不遠(yuǎn)處的一簇橙紅喊道。我只得依她，嘴里嘀咕：“剛剛你還說褲子弄臟了，現(xiàn)在又要繞遠(yuǎn)路……”

是石榴樹??！我們佇立在樹下，滿樹的花朵被雨滴浸潤得分外柔嫩，在風(fēng)中軟綿綿地顫動，地上已有落紅，落紅絲毫不比枝頭上的花朵遜色。我不禁感慨：“總覺得雨中石榴好有詩意，而且‘石榴又與‘十六諧音，我們不正好是十六歲嗎！這些石榴樹印證了我們倔強(qiáng)的青春……”“你想多了吧？”落羽幽幽地說，硬生生地打破了我詩意的聯(lián)想。

和落羽待在一起一個月了。

“小羽子，你看看我寫的征文?！边@一天，見落羽回到座位，我把作文本推向她。我剛剛給前桌女生看過，她的回答是“你寫得真好，沒什么建議”。落羽默默看完后說：“總體來講還可以，但是……我說話很直白，你不要生氣?！薄班培?，你說?！蔽疫B忙豎起耳朵，我很看重別人的評價。

“我感覺后面有點兒扯，跟主題沒多大關(guān)系。”落羽說。

“你說具體點兒?！蔽易穯枴?/p>

“就是那些內(nèi)容偏離了主題，感覺是硬生生套上去的?！彼幕卮痣[隱刺痛了我，我淡定地問：“那你說怎么改？”

“我怎么知道？我的作文寫得又不好?！甭溆鹨荒槦o辜。

我氣不打一處來，正欲反駁，班主任悄然掠過身邊。

我看了看表，再過五分鐘就要開始晚自習(xí)了，難道我要把話憋一節(jié)課嗎？我在草稿本上匆匆寫下：“你不能只提出缺點不給建議，讓我被批評得不明不白啊，你好歹說具體點兒嘛！”

我把草稿本推過去，落羽在草稿本上“沙沙”寫下一行字：“我要是知道的話早就講了??！都提前告訴你我說話直白，你怎么還是生氣了？”

一股怒火直沖上腦門，我又在草稿本上寫下一行字：“我這樣也叫生氣？是你自己說得不明不白，我問清楚有什么不對？”

“我覺得這篇文章漏洞百出?！?/p>

“真有這么糟？好吧，你可能真這樣覺得，但這么說話也太傷人了！我就是一個在意他人評價又對批評耿耿于懷的人。”

“我們換個話題吧?！?/p>

“好吧?！?/p>

“其實我也有很多缺點……”

“比如？”

“從小就黑得像蝙蝠俠……”

“這只是外表上的，性格上的呢？其實有句話我一直想跟你說，算了，說了只會增加我們之間的隔閡?！?/p>

“說吧，不說才會互相猜忌呢！落大爺我宰相肚里能撐船。”

“你平時經(jīng)常說‘這有什么啊，聲音尖利，讓人聽了有點兒不舒服，平時遇到這種情況我都沒吭聲?！?/p>

“這個我完全沒注意。你還有什么想說？通通說出來吧！”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