叢子鈺
多年以后,我在電視播放的新聞里又聽到了那個叫納霍德卡的俄羅斯遠東城市,想起了那些革命友誼,想起了克格勃老兄的大胡子,想起了后來讓我恨得牙根癢癢的狄一寧。只是那天老徐發(fā)笑的原因,我始終無法搞清楚。
那天是個星期日,我們直到中午才起床,吃早午餐,在列巴上涂厚厚的一層黃油,再抹上新鮮果醬和樺樹蜂蜜。蜂蜜是我前一天用手表換的,養(yǎng)蜂場在一百公里外的一個深山老林里,場主老兄是個朝鮮人,一開始說什么也不愿意賣他的蜜,俄語又不好,中文也不會,我打了半天的手勢,連蒙帶唬累出了一身汗,終于說服了他。
我們的桌子上有一碟切片的肉腸,一碟吃了一半的冷熏大馬哈魚和六棱魚。我用刀子把硬得切不動的魚皮剔下來,扔到一邊,將紅通通的魚肉整塊丟到嘴里嚼。啊——真是太香了!坐在我旁邊的狄一寧惡心得一口也吃不下,他兩周前被調(diào)到這里工作,還沒適應俄國人原生態(tài)的飲食。當時我還不知道未來的二十年里,會和這個瘦弱的、矮我一頭的男人成為不共戴天的仇人,只是一邊吃一邊心想,再過一個月你要是還不能適應可就有你小子好受的了。
吃過面包、肉腸還有魚之后,我開始喝紅茶。狄一寧除了肉腸什么也沒吃,面包他嫌酸,黃油他嫌膩,魚肉他嫌腥,唯獨肉腸他吃得特別香,還不住地向我贊美這個腸有多好,國內(nèi)根本吃不到。這一點他說的是對的,因為俄國人并不知道灌腸時可以在里面加淀粉,所以他們制作的肉腸里除了肉就是一點點的調(diào)料,能不香嗎?我鄙夷地看著他笑了笑,心想他一定是個小地方來的,沒見過世面。
茶喝到第二杯,老徐才搖搖晃晃地下樓來吃飯??礃幼?,他的心情很好,他心情好的時候,就會在起床時喝酒。
老徐是我們的帶頭大哥,相貌溫文爾雅、儀表堂堂,嘴上卻沒個把門兒的,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在他的幫助下,我很快適應了那里的食物和氣候,并漸漸地和當?shù)氐摹袄厦印薄岸印保ㄖ卸砘煅獌海﹤兪炀毜亟⑵鹆宋⒚畹母锩颜x。徐大哥非常照顧我,很多次他為了我的事跟公司翻臉,拍桌子大罵,指著領導的鼻子說他是“王八蛋”。但急眼了的時候他也會槍口沖我,眼珠子瞪得溜圓,平時溫和的五官聚集到一起,平坦的臉上突然就現(xiàn)出很多皺紋,像金屬一樣凝固著。他還鼓勵我表達自己的態(tài)度,不要什么都聽他的,關鍵時候要回罵,這時候別管他叫徐大哥,就叫他老徐,或者姓徐的。
“整上二兩?”他用俄語對我說。
“哈拉少!”我用俄語回答他。余光里,我看到狄一寧大惑不解的眼神:哪有人早上起來喝酒的?
星期天工人不上工,我們也沒什么事情可以做。在這種時候,就需要獨裁者安排點活動,這個獨裁者一般就是老徐。在他毫不客氣的要求下,我們決定(當然是依他的決定)去海邊。
遠東的海遼闊無際。
遠東的海也了無趣味,這里的天灰蒙蒙的,海也是灰蒙蒙的,近看才能發(fā)現(xiàn)水很清澈。大魚在海邊游,毫不畏懼人。在入海的河里,成群的魚擠到一起,只要你愿意,隨便拿一張網(wǎng)去撈,根本不需要任何的捕魚技術,一天的收獲都會讓國內(nèi)最熟練的漁民感到驚訝。即便如此,俄國人自己并不去捕撈這些動物,也禁止別人從事這樣的商業(yè)活動。如果你自己感興趣,偶爾去捕著玩,這是沒人管的。但你要是起了歪心,想靠著捕魚賺錢,對不起,不行。
海邊的動物可能是這里對人類來說唯一的樂趣,不然的話,灰色的海面看上去就像一片液態(tài)的荒原,寸草不生,而且布滿了危險。
我覺得最有意思的莫過于看老徐鉆到水底撿蛤蜊。一開始我不會,后來他教了我潛泳的技巧以后,我自己也開始熱衷這項活動。這里的蛤蜊大極了,平時在市場里如果能見到掌心大的扇貝就已經(jīng)可以說是肥碩了,而我所見到的是足球那么大的東西,簡直就是蛤蜊中的巨人。
老徐的技巧是專門撿大號的蛤蜊,而我鉆研出了一套盡可能多地拾蛤蜊的辦法。為此,我穿了一件加厚的泳褲,我自己在泳褲邊緣另加了一根皮筋加固。我撿到蛤蜊后,把它們一個個并排夾在泳褲上,每次下來平均會撿到十個大蛤蜊。狄一寧第一次看到我從水里冒出來的時候笑得眼淚都出來了,說我像是動畫片里的怪物,屁股上全是蛤蜊,內(nèi)褲里藏著幾個,手里還拿了倆。他笑完,一邊擦著眼淚一邊請求我別把內(nèi)褲里藏的蛤蜊煮給他吃。
老徐對蛤蜊已經(jīng)沒什么興趣了,那天他帶上了潛水服,打算到更深的水域瞧個究竟。由于他只有一套潛水服,我和狄一寧只能在岸邊等著。穿好潛水服,帶上潛水鏡和腳蹼,我已經(jīng)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只聽他罵著說泳鏡太緊,勒得他鼻子疼。
在他下水的那段時間里,我和狄一寧討論了關于他下一步工作的開展。我告訴他要再加強一點俄語的學習,因為他那一嘴帶老家方言味道的俄語實在是讓我惡心透了。作為一名曾經(jīng)被克格勃懷疑是間諜的人,我可是不僅說得一口標準的俄語,而且還從當?shù)厝四抢飳W會了很多土話。
可能就是因為我們倆都是過于自負的人所以后來才成為了敵人,我根本沒顧及自己的話可能在他心里埋下了多么沉重的陰影,二十年后才想起來好像當時的表達有些過分。當時我只穿了條游泳褲衩站在海灘上,一只手里攥著兩條又厚又黑的海帶,另一只手指著他。跟徐大哥沒學什么好,我一張口就是“他媽的”,總是不管對方是誰。對徐大哥和工人這么說話自然是沒有問題,但偏偏對面是一名“那種”知識分子,顯然是傷了他自尊心。我說的似乎是:“他媽的狄一寧,你能不能改一改你的狗屁俄語?”在那之后的二十年里,每次跟任何人說起來,我都管他的俄語叫“狗屁俄語”。其實在那之后的二十年里,每次跟任何人說起來,我都把他這個人直稱為“狗屁人”。
但那天我們并沒有直接發(fā)生爭吵,因為我站得太遠他根本沒聽清楚我說什么。等到我拎著海帶走近,我們沒有再討論這個話題。
天色漸漸地暗了,海面飄起了點薄霧,好在只是非常稀的一層。我覺得該是時間返回了,就到海邊去叫老徐。他從水面露出了頭,摘下潛水鏡和氧氣嘴,喊著告訴我他發(fā)現(xiàn)了一個好東西,要我們等他,然后轉眼又穿戴好鉆進水里。
我感到好奇,也戴上泳鏡鉆到水里,看看他到底發(fā)現(xiàn)了什么。endprint
因為水非常清澈,隔著二十米的距離,我看到了老徐的身影正在向一個龐大的生物靠近。我游近了一點,發(fā)現(xiàn)那是一條身長兩米的巨型章魚。這么大的章魚即便在這片海域里也并不多見,估計是因為退潮的原因才從深海被沖到這里,怪不得徐大哥看上去那么激動,他似乎是想要活捉。
我有點擔心,因為那個家伙體型太大了,它在水里有著極大的優(yōu)勢,要是被它的吸盤吸住,以人類的力量怕是脫不了身。但我沒有佩戴潛水設備,即便靠近了也幫不上徐大哥的忙,而且還有可能自己先被它吸住,只能保持著距離觀望。
只見徐大哥先是伸出手試探,那只柔軟的惡魔時刻保持著警惕,八只觸手揮來揮去,不斷地把吸盤用力長大以示警告,有幾次差點就觸到了老徐的泳鏡上,我不禁開始為他捏了一把汗。
寒冷的海水讓人保持冷靜,但那只章魚已經(jīng)有些煩躁了,因為附近沒有礁石做著力點,它發(fā)揮不了攻擊力,也沒法迅速地逃走。它開始十分焦慮地快速揮動著觸手,有時兩只一同向老徐甩過來,他先是躲過去,又繼續(xù)靠近它。
在他們僵持的過程中,我鉆出水面換了七八次氣。我看到狄一寧跑到了岸邊,十分恐慌地問我發(fā)生了什么,因為他看到了水面上被章魚濺起的水花。我借著換氣的工夫告訴他老徐在跟一只特大號章魚搏斗。
如果章魚有眼睛的話,現(xiàn)在它一定是紅的,這個龐然大物沉不住氣了,觸角混亂地甩了起來,身體也不斷地向人逼近,想要同時伸出八只觸手把老徐纏住。
說時遲那時快,老徐從腿上拔出一把他隨身攜帶的小刀。那把小刀是我從當?shù)匾粋€老鄉(xiāng)家里借來的,磨得特別鋒利,平時我們用它開堅果,老徐很喜歡刀柄上的圖案,就跟我要去。他手里捏著刀揮動著,此時終于也開始著急了。尖銳的小刀在章魚身上劃出了很多微小的傷口,一些藍色的血液流在老徐的臉上。
夜色越來越沉,水里的光線也越來越差。我怕再僵持一會兒,我們就看不見了,那時候在水里有夜視能力的章魚一旦發(fā)動攻擊,可就完蛋了。我著急地想要喊老徐,可只能連續(xù)地吐出幾個水泡。從遠處,我看到老徐的背影變得冷峻起來,縱使是從小玩水的人此時也知道自己正面臨著生命危險。但現(xiàn)在他和那只生物誰也不能后退,心里又都希望著對方能夠放棄,不斷地尋找著對方的弱點和空隙。它進一步,他就退一步;它退一步,他就進一步。章魚揮動著滿是吸盤的觸手,老徐揮動著刀子。他不敢把刀子直接扎在章魚身上,一方面是怕萬一扎得深了拔不出來,這就等于賣了個破綻,另一方面怕這怪物因為受了疼發(fā)起飆來,可能會斗不過。
局面越來越緊張,我在水里卻已經(jīng)看不清他們了,只好退回到水面上來。狄一寧和我兩個人在岸邊走來走去,盯著水面的情況,用手電筒照著他們所在的一小片水域。
我心里打著鼓,卻絲毫沒有辦法,為了讓狄一寧不在旁邊絮叨著煩我,我讓他趕緊去附近找人來幫忙,最好叫兩個我們的人來,工人沒事的時候有時會偷著跑來這片海邊。
過了十分鐘,他還真的叫來了兩個人,剛好是我們的司機和廚子,他們到這邊來買海貨??粗乙粚帒n心忡忡地跟他們解釋情況,我心里倒是莫名地安靜了一些,雖然還是沒有見老徐的身影。
又過了十分鐘,當我們都開始有些絕望的時候,突然老徐從水里現(xiàn)出了身子,踉蹌著后退到岸邊,大喊讓我們幫忙。
退潮的海水讓他率先擁有了落腳點,他扔掉小刀,兩只手使勁抓住章魚的觸手,章魚剩下的幾只觸手則迅速地纏到了他的身上。
我們趕忙沖上去,拿棒子拼命打章魚的身體,但它就是不松手。
老徐的臉都紫了,一只觸手纏到了他的脖子上。狄一寧撿起地上的小刀戳它,也不起作用。還是司機的辦法高明,在生死關頭而我們又一籌莫展的時候,他靈機一動。
“快!用棍子戳它的觸手,讓它把觸手纏到棍子上!”
辦法奏效了,章魚的觸手受到刺激,本能地纏繞到棍子上,老徐一下子癱坐在海灘上,我們四個人一人架著章魚的兩條觸手,把它架到了貨車旁邊,一股腦扔進準備好的一只大鐵桶里。這時候這只章魚也已經(jīng)筋疲力盡了,但我還是擔心,就壓了一塊大石頭上去。
我們趕緊沖回老徐身邊,幫他摘下泳鏡和身上的設備。廚師身上帶了點淡水,迅速打開瓶子給他灌到嘴里,又澆在臉上,把臉上的章魚血液洗干凈。
老徐沉重地喘著氣,沖我們擺手,讓我們先不要問他問題。狄一寧開始給公司幾個他剛剛聯(lián)系過的人打電話。
“行啦,徐總已經(jīng)找到啦!你們他媽的不用來啦!”
這是我唯一一次覺得這小子算是條漢子,他終于也會用“他媽的”這樣的字眼。
老徐漸漸緩了過來,讓我趕緊趁早把那只怪物撈上來。我說大哥你傻了,章魚我們已經(jīng)撈起來放車上了。他說,哦,那今天晚上就吃烤章魚吧。廚子一聽樂了,告訴我們他以前在天津街干過烤魷魚的工作,還沒見過那么大的章魚呢,這活就交給他了。
我們幾個看著這只紫色的龐然大物,不禁紛紛驚嘆。它那粗壯的觸手顯得比在水里時還要可怕,每個吸盤都有一個成年男子的手掌那么大,萬一被它碰到,后果真是不堪設想。
我和狄一寧幫著司機把這玩意塞到了卡車上,拉回了駐地,那幾個狄一寧聯(lián)系過的工頭也都趕來圍觀。我們重新用棍子把它從桶里撈了出來,丟在地上,這時候它有點恢復了力氣,想要逃走。幾個工人圍上來,用長釬子扎它,用刀捅它,還有拿鋸想鋸它的,被我推一邊去了。我找了一把大斧頭,先朝它的一只觸手劈了下去。據(jù)說人被砍頭后,身體也還是能動的,而那條斷掉的觸手看上去壓根就像是有獨立的生命似的,它把吸盤掬在地面上,又向前蛇行了好幾米,才痙攣一樣停止運動。剩下幾根觸手也都是如此,至于它的那個巨大的腦袋,我狠狠地劈了十幾下,才讓它消停。
后來我的小弟,在我回國后跟他說起這件事時頭皮發(fā)麻,告訴我在他們老家以前就有水性很好的人被這個東西殺死的,在他們那兒管這個東西叫海妖,是被詛咒的生物。
它是不是被詛咒的生物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當時我們覺得捕獲了這個東西意義非凡,工人們格外激動,吵吵著該怎么把這個東西煮熟。難得有這個機會,這個吹牛說自己曾經(jīng)在哪里吃過,那個吹牛說自己見過更大的。endprint
“都他媽的別瞎吵吵了!”廚子把鏟子磕在案臺上“咣咣”響。
“徐總,您發(fā)話,咱們是煮著蘸醬油吃,還是涂辣椒烤著吃?”
老徐身體還沒有完全恢復,這時候仍然披著毯子,臉色蒼白。
“隨便吧!”
“嘿嘿!那我可就隨便做啦?”他轉向幾個正在嚷嚷的工人。
“你們幾個王八蛋,說!想怎么吃?”
“煮著吃!”
“烤著吃!”
“蘸芥末生吃!”
咣咣咣——廚子又開始磕案臺。
“拉倒吧你們幾個,問你們問不出來個結果!算了!我每樣做一份吧!反正肉多?!?/p>
于是,廚子開始讓他們幾個幫忙繼續(xù)肢解章魚。我和狄一寧送老徐回屋里休息。半小時后,通知我們開飯。
老徐喝過一杯伏特加后,臉色好多了,讓我和狄一寧終于放下心來。
我坐到老徐旁邊,問他:“大哥,你最后怎么把這東西弄死的???”
老徐看看我,眼睛瞪得老大,露出他在不高興時經(jīng)典的金屬表情。
“這事以后別問!”
我感到莫名其妙,戰(zhàn)勝了這個怪物不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情嗎?就像是杰克·倫敦在小說《熱愛生命》里寫的那樣,淘金者耗盡最后一點力氣,戰(zhàn)勝了病狼,而老徐也是幾乎耗盡了最后一點力氣,又依賴著退潮讓他先著陸,才找到了章魚怪物的破綻。即便是僥幸,我也覺得這樣的勝利是令人敬佩的。但或許老徐不這樣認為吧。
狄一寧也很好奇,但他不敢問老徐,就偷偷問我。
“小西哥,徐大哥跟沒跟你講他怎么弄死這個東西的?”
我還是一如既往地涌起了煩躁,就仿著用老徐的金屬神態(tài)告訴他:“這事以后別問!”
說完我心里直想笑,狄一寧一定會記恨我很久。
等到按照各路需求烹好的海鮮裝到海碗里端上來的時候,我已經(jīng)快要餓瘦了。我應該提一下了,廚師姓楊,到俄羅斯以后他留了個山羊胡子,看著特別滑稽?,F(xiàn)在他站在我們桌子前,瞇縫著眼睛,笑容從他的褶子里飛出來,沿著他的山羊胡子的飛檐,落在我們盤子里。
“先生們,紳士們,我的老爺們!現(xiàn)在請允許我為大家介紹今天的幾道菜!”
說著,他鞠了一躬,沖我們一一點頭。
“這道是清蒸八爪魚,這道是辣炒八爪魚,這道是豉汁八爪魚,這道是生蘸八爪魚,這道是烤八爪魚,這道是胡椒八爪魚,這道是蒜蓉八爪魚,最后這道是油燜八爪魚。”
他一口氣說完了八道菜名,也真是費了不少心思。
狄一寧伸出筷子夾了一塊章魚段,送到他那張薄嘴唇里。嚼了兩口,露出疑惑的神情,看了看我,看了看老徐,又看了看山羊胡子楊師傅,繼續(xù)嚼了幾口,表情由疑惑轉為二十年來常常令我難忘的那種較勁的討厭樣子。
“楊師傅,你這個菜……怎么嚼不動???”
“怎么可能呢?”楊師傅瞪大了眼睛,也拿起筷子夾了一塊。旁邊幾個工頭也都試了一下,但嚼了嚼都吐了出來。
“不應該??!這…這是為什么呢?”楊師傅撓著頭,腦門流下了汗。
瞿工突然說:“哎?哎?我想起來以前有老人聊起來過,說這種巨型烏賊上岸后必須馬上放血,還得拿錘子砸,不然它死后心臟會分泌一種物質通過血管流遍全身,它的肉就會變硬不能吃了。是不是因為撈上來時沒放血???”
我覺得這是很有道理的,至少不像有幾個封建迷信的工人已經(jīng)開始討論我們捕獲的是不是妖怪了。
我也提起筷子,楊師傅想阻止我,但我不管。
我夾起來的是觸手的尖端,這里吸盤只有拇指蓋那么大,能夠入口。肉質并不算堅硬,但怎么也嚼不爛,韌度介于牙齒剛好奈何不了而刀子又恰恰能切斷之間。
老徐鐵青著臉,問了我一句。
“什么味道?”
我只能哭喪著臉回答。
“像他媽的一只輪胎……”
“像他媽的什么?”
“這個吸盤”,我指著盤子里的一個個圓圈,“嚼起來跟輪胎似的?!?/p>
老徐瞪著眼睛盯著我,突然哈哈大笑。
我們所有人都莫名其妙。
“輪胎!哈哈哈!輪胎!哈哈哈哈哈!”
狄一寧不安地問我:“大哥不會傻了吧?”
我怎么知道呢?每天看到這個人我就心煩,每一次不多不少都跟我見他第一眼一樣心煩。對老徐的沒道理的憧憬和對狄一寧沒道理的厭惡,對我來說都是不想要答案的謎題。
離開俄羅斯遠東后,我再也沒有回去過。那個叫做納霍德卡的城市保存了很多關于老徐的神秘往事,當然也有我的,我想把它們永遠地保存在那里。二十年前,我是個剛剛步入社會的小伙子,在那里我學會了“造飲輒盡,期在必醉“,讓腦子在伏特加里游泳。幸運的是,我的游泳技術一直很好,沒有醉死在符拉迪沃斯托克的路邊,而今天,我終于不再為解答那些謎題而煩惱。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