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尼斯畫派釋讀：上帝眼淚和商人

未央藝閣（筆名）

當佛羅倫薩文藝復興進入到后期階段，拉斐爾正在創(chuàng)作崇高﹑平衡﹑完美的《雅典學院》，米開朗基羅在創(chuàng)作西斯廷天頂畫，晚年的達·芬奇已經(jīng)完成《蒙娜麗莎的微笑》的時候，意大利東北部、亞得里亞海威尼斯灣西北岸重要港口的城市因商業(yè)和貿易而繁榮起來——威尼斯(Venice)，這座被文藝復興深刻影響的城市隨即發(fā)展出西方藝術史上一個重要的藝術流派——威尼斯畫派。

1.“急速發(fā)展”和“急速冷凍”的城市

但“成也蕭何，敗也蕭何”，16世紀的地理大發(fā)現(xiàn)徹底切斷了威尼斯的繁榮命脈。哥倫布發(fā)現(xiàn)美洲大陸后，歐洲商業(yè)中心迅速移到大西洋沿岸，威尼斯整個衰落下去。

這就是筆者所謂的“冷凍”。急速的興盛和衰落使得威尼斯失去了發(fā)展變化的構成，今天當我們漫步威尼斯街頭，看到的街道建筑和當年的其實差別不大，教堂、稅站、各色造船廠和玻璃、面具手工坊等，甚至其民俗民風和生活習慣都讓我們感覺這個地方仿佛“與世隔絕”。

2.藝術的“崇高”和“世俗”

“水城”威尼斯被人稱為“上帝眼淚流成的城市”，其歷史可上溯到公元453年，據(jù)說周邊的農民和漁民為逃避來自游牧民族的侵擾，避往亞德里亞海中的這個小島。他們利用肥沃的沖積的土質和石塊，加上臨近內陸的木頭，在淤泥和水上建起了威尼斯(因氣候變暖和地質原因，科學家預言如果沒有好的保護措施，威尼斯將在40年后沉入海底)。

公元10世紀意大利商業(yè)階級興起帶動了威尼斯的發(fā)展，隨著東西貿易的繁榮，14世紀前后，這里已成為意大利最繁忙的港口城市，是整個地中海最著名的集商業(yè)、貿易于一身的水上都市；14世紀中后期到15世紀中期是威尼斯的全盛階段，成為意大利最強大和最富有的海上“共和國”，也是地中海貿易中心之一。東方的香料、瓷器、絲綢、珠寶甚至阿拉伯的地毯都在這里集中和分銷。

很多初學藝術史的朋友，尤其是剛從文藝復興的崇高、繁榮、解放中走出來的朋友會不適應或不是很喜歡威尼斯畫派，認為：威尼斯是崇高精神的下墜。筆者承認，相對于文藝復興興盛時期大氣磅礴的氣勢、完美成熟的技法和哲學性的思考，威尼斯畫派其很明顯的特點在于：加入了很多情欲、肉欲的感官刺激：

其一：在色彩上以暖色為主。中性和冷色給人理性和崇高的感覺，這點在文藝復興大師們的肖像畫中明顯感覺到，而威尼斯畫派更偏向于暖色和間色。我們可以想象自家臥室的裝修色彩，一般都以黃色、橙色、粉色、粉藍色為主，因為更加曖昧，更加容易親近。威尼斯畫派的大師之一——提香甚至發(fā)明了一種被稱為“Tizian”的色調用于自己幾乎所有作品。

第二：強調肉欲和感官。裸體在西洋藝術中有，但在威尼斯畫派前，所有的裸體都用于表現(xiàn)神且有明確的神圣感，縱有類似米開朗基羅《圣母哀悼圣子》中瑪利亞的那種年輕人性之美，也很少引發(fā)人的情欲。而在威尼斯畫派中，這一特點被明顯改變。那幅著名的《烏比諾的維納斯》第一次把站著的女神請進了私密的臥室，以撩人的姿勢和手勢直視觀眾，其側臥的體態(tài)，柔軟的床鋪，潔白的酮體…無不時時撩撥著人們的情欲和本能。

之所以會有這種“崇高”和“世俗”的差別，其根本原因在于：

第一：“交換貿易”的商人階層其本性。威尼斯本身是沒有重要支柱產(chǎn)業(yè)的，它的繁榮和臨近的佛羅倫薩不同，那里有羊毛業(yè)、紡織業(yè)等手工業(yè)，著名的家族美第奇就是靠羊毛起家的，而威尼斯的繁榮靠的就是交換。同樣是資產(chǎn)階級階層，靠產(chǎn)業(yè)和靠交換興起是有本質差別的，前者靠的是信譽，是長久經(jīng)營；而后者靠的是“一錘子買賣”和“短期收益”。兩種不同的物質觀念，帶出的精神品味必然不同，這種差異并沒有好壞優(yōu)劣之分。

第二：對于藝術欣賞正確的態(tài)度。我們之所以更喜歡文藝復興，是因為我們潛意識認為：藝術是要單純追求崇高精神的，因為藝術應有一種“升華”精神的目的。誠然，這是藝術的屬性之一，也是文藝復興完成了的。但同時，藝術也是要滿足更廣人群需求的，在“俗事”面前，藝術同樣會充當愉悅受眾、反映現(xiàn)實需求的機能——這也是其后靜物畫和風景畫興起且單獨成派的原因之一。

第三：宗教力量的削減。地處海洋的威尼斯，基督教勢力本來就不強，加之商人階層的一夜暴富，藝術家的供給可以完全由商人完成。貝利尼家族就蓄養(yǎng)了一批職業(yè)畫家，他們不屑于教會的指揮，憑商人訂單作畫。這點和明末鄭板橋和揚州八怪中有人棄官從藝很類似。當然，這里并非說這些大師們并不畫宗教作品，而是“見錢做事”。

總而言之，威尼斯畫派給西方藝術史帶來了另一股世俗之氣，把藝術拉向民眾，從這個角度看，其積極意義是極為重要的。

① 列奧納多·達·芬奇 《蒙娜麗莎的微笑》

② 提香·韋切利奧《烏爾賓諾的維納斯》

③ 米開朗基羅·博那羅蒂《圣母哀悼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