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小倩+周小文
摘 要:本文基于儀式理論,通過對文本中寵兒的死亡、出現和消失的原因進行分析,旨在揭示黑人在奴隸制度在所受的慘痛遭遇及巨大的心里創(chuàng)傷,以及黑人族群該如何走出歷史的陰影,面對傷痛,正視過去,從而能獲得力量,走向明天。
關鍵詞:寵兒;儀式;奴隸制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7)-36--02
一、小說簡介
小說《寵兒》是美國黑人女作家托妮·莫里森的代表作。小說取材于一段真實的歷史,講述一名叫塞絲的黑奴為了獲取自由,懷著身孕逃離奴隸主的農莊。一個月后,她被奴隸主追捕,為了讓自己的孩子擺脫做奴隸的悲慘命運,塞絲毅然決然地殺死了自己的孩子。這個慘死在親生母親手里的孩子就是寵兒。寵兒陰魂不散,于十八年后重返人間,她化作少女,攪得家里雞犬不寧,將母親剛剛穩(wěn)定生活摧毀。在小說的結尾,生活在黑人社區(qū)的婦女共同努力終于將寵兒趕走,塞絲終于擺脫了折磨自己的鬼魂,寵兒這才真正地消失了。
《寵兒》是一部主題思想豐富的小說?!秾檭骸返亩嘀刂黝},體現了該作品的經典魅力。國內外對其主題研究的著作頗豐,其中包括對作品中愛與自我的主題分析,對黑人的道德心理問題探討,對宗教主題的研究,對黑人身份與身份建構問題的關注。本文將基于儀式理論,對寵兒再次出現和消失的原因進行分析,對《寵兒》作出不一樣的解讀。
二、文本分析
在解讀作品前,有必要先解釋一下儀式的定義。廣義的儀式,近似于社會性的泛泛禮儀,包括人際交往的規(guī)范與行為,如見面與告別的日常禮儀,以及升旗等政治禮儀。狹義的儀式,則專指宗教的祭祀與禮拜儀式,早期人類學所指的儀式多與宗教信仰相關。阿薩德(Asad)認為,“儀式(ritual) 被看作規(guī)范化行為的一個類型,它象征或表現了某種東西,而且由此與個人意識和社會組織形成了不同的)聯(lián)系”。(菲奧伊·鮑伊,2004:178)
(一)寵兒的死亡與鬼魂
寵兒第一次出現是在小說的開頭——“124號惡意充斥。充斥著一個嬰兒的怨毒”。寵兒的鬼魂,時刻壓迫著塞絲一家。這小東西讓人如此恐懼,以至于塞絲的兩個兒子都害怕得離家出走。當小說第一次達到高潮,我們驚奇地發(fā)現這個兩歲小嬰兒的死竟然都由她的親生母親所致??吹竭@里我們知道為什么那個鬼魂是充滿怨氣的。母親給了她生命,卻又狠心地奪走了她活下去的權力。
人類學家阿勞德·凡·根納普(Arnold Van Gennep)將所有儀式概括為:“個人生命轉折儀式”(包括出生、成年、結婚、死亡)和“歷年再現儀式”(例如生日、新年節(jié)日),并將這些儀式統(tǒng)稱為“過渡儀式”(rites of passage)。與個人生命周期有關的、在人生的重要轉折點上舉行的過渡儀式,如婚禮、喪禮等,也叫“生命周期儀式”(rites of lifecycle)。(張吉喜,2007)儀式構成生命中的某種轉變,標志著生命從一個階段過渡到另一個階段。生命中第一個最重要的轉變就是從無到有,從懷孕到出生。相反的,生命中第二個最重要的轉變就是從有到無,從出生到死亡。
出生和死亡是生命中最重要的兩種轉變,年僅兩歲的寵兒就已經經歷。在這兩種轉變之間本該有許多的儀式需要舉行,然而寵兒卻沒有。葬禮上,我們會舉行向死者的靈魂告別的儀式。然而同樣是死亡,寵兒卻并沒有一個屬于她的葬禮。
死亡對于逝者意味著生命的終結,但對于生者也是一種嚴重的喪失,也帶來了一種巨大的心理創(chuàng)傷。葬禮圍繞著逝者進行,但從儀式的角度,更有為生者利益服務的一面。生者通過葬禮宣泄了喪失的哀傷,恢復原本的生活秩序,適應了新環(huán)境,獲得機會重生。(農輝鋒,2003)沒有葬禮儀式進行過渡,兩種轉換就不能順利完成。因為缺少葬禮的儀式,塞絲不能真正地和寵兒的靈魂進行告別。用儀式理論來解釋,正因為心懷愧疚,塞絲才會把發(fā)生在身邊普通的,自然的事情都看作是寵兒對她的仇恨,才會產生寵兒化為鬼魂的錯覺。事實上,寵兒已經葬身塞絲的斧下,她不可能再存在于這個世界上。所謂的鬼魂和回歸的寵兒都只是塞絲的心理扭曲所致。究其原因是因為儀式的缺乏使得塞絲無法與過去告別,無法彌補自己的創(chuàng)傷,獲得繼續(xù)前行的力量。
(二)寵兒的再次出現
18年后,一個女子來到塞絲面前,說她的名字叫“寵兒”,并且就此住在了塞絲家。這個神秘出現的女子是小說中的核心人物,她的身份很模糊。她有可能是塞絲開始時認為的那樣——只是一個被白人男子囚禁的沒有行動自由的普通女子。因為她身無分文,不能流利地說話,皮膚像嬰兒般細嫩,情緒很不穩(wěn)定,這一切特征說明她似乎被終身囚禁。但是小說中大部分人認為這名女子是塞絲死去女兒的冤魂借尸還魂了。
塞絲最后是如何確定這個突然出現的女孩子就是自己的18年前那個兩歲的“已經會跑的”女兒呢?除了這位年輕的女士的名字也叫寵兒之外,塞絲發(fā)現她知道許多關于自己的事情,而這些事情是別人不可能知道的,比如,她哄孩子們睡覺時唱過的搖籃曲,她還知道服侍過的太太送給她的鉆石耳環(huán)的存在。這些證據都足以證明,這位二十歲的女孩就是十八年前自己親手所殺的寵兒。起初塞絲很感謝上帝把失去的女兒還給她。然而,這個失而復得的寵兒變得越來越傲慢專橫,不斷向塞絲索取缺失的母愛,以至于使塞絲陷入對過去的恐懼,處于崩潰的邊緣。
寵兒是塞絲竭力想忘掉,想要拋棄的那段回憶與過往。寵兒代表了塞絲嚴重的心理創(chuàng)傷,是被她壓抑的過去與揮之不去的記憶。塞絲竭盡全力使自己不受過去的侵擾,但寵兒的到來證明,一個人很難或根本不可能抑制對過去的回憶。但是其實寵兒的再次出現無論對于塞斯、塞斯一家或是整個黑人族群卻是告別過去走出傷痛的契機。寵兒的再次出現,使塞絲終于有機會面對自己的過去,傾訴自己的母愛,在一定程度上,是那些母親與女兒之間缺失的儀式的補償。這些儀式行為是虛擬的,但儀式行為者的情感與心態(tài)卻是真實的?!盃t子的熱氣使她犯困,她剛昏昏欲睡,就感覺到寵兒在碰她。”“塞絲動了動,四下打量,先看看肩上寵兒那只嬌嫩的手,再看看她的眼睛。”當寵兒詢問起塞絲鉆石耳環(huán)的時候,相比于對丹芙講故事時敷衍的態(tài)度,“塞絲發(fā)現自己想講,愛講。塞絲認識到,寵兒從故事中得到深深的滿足”(托尼·莫里森,2006:68-69)。通過與這個寵兒的互動,塞絲履行了母親的角色,傾訴自己的母愛,最終懂得如何去直面自己慘淡的記憶??梢赃@么認為,無論寵兒出現與否,塞絲都亟需一個儀式正視過去,撫平創(chuàng)傷,與過去告別。而寵兒的出現恰恰提供了這一契機,一場儀式就此開始。
特納把儀式過程階段稱為“閾限期”(liminal phase)(維克托·特納,2006:94-96),是指處于“反結構”狀態(tài)的時空及關系階段。在儀式閾限期,儀式行為者可以自由表達出與問題有關的情感。當儀式一旦結束,人們的社會關系又回到日常狀態(tài)中。(薛藝兵,2003)儀式過程的反結構狀態(tài),讓我們更好理解寵兒與塞絲之間反常的母女關系,作為女兒寵兒的傲慢專橫,作為母親塞斯的無能為力。而最后一章中,寵兒的舉手投足卻儼然是一位母親,而塞絲的舉止卻像個孩子。這種關系的徹底顛倒正是儀式過程的一個特征。所以儀式是虛擬的,過程的;任何儀式都要結束。
(三)寵兒的消失
儀式將我們的過去、現在和可能的未來緊緊連結在一起。因此儀式對現實生活有重要意義,尤其在個人、族群或整個社會經歷了災難性的事件后。在經歷了災難之后,人們可以通過儀式講述集體共同經歷的不幸與傷痛,加深彼此的情感聯(lián)系并且緩解哀傷的情緒,從而幫助人們更好應對文化與社會的重大變遷。
就《寵兒》這部作品而言,塞絲并不是儀式的唯一參與者。寵兒不僅是塞絲的不堪回首的過去,也是整個黑人族群的集體傷痛,是他們歷史中痛苦記憶的象征。當進入到第三部分之后,所有生活在黑人社區(qū)的婦女共同努力,最終通過一場凈化儀式驅逐了“寵兒”。凈化儀式,恰恰是以死亡的象征來標志舊的身份結束,標志著塞斯,以及千千萬萬像塞斯一樣受到奴隸制戕害的黑人女性終于可以和過去告別,在儀式中獲得力量,過渡到人生新的階段。
三、結論
不同于先前研究的角度,本文在儀式視角下對《寵兒》重新解讀,發(fā)現寵兒的出現和消失都是一場儀式。寵兒的出現預示著儀式的開始,而經過黑人社區(qū)婦女的努力,在一場凈化儀式之下,寵兒消失。引申到現實社會,莫里森的小說《寵兒》對于籠罩在奴隸制陰影下的黑人,也是一場儀式,一個從黑暗到光明的轉變過程。這場莫里森書寫的儀式正是她對黑人群體的希望:不堪回首的歷史需要被正視,只有直面恐懼才能更好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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