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眠不覺曉

◎羽 蒙

夏眠不覺曉

◎羽 蒙

春困秋乏夏打盹兒>>>>>

她小時候本不叫夏眠，但種種跡象表明她和“眠”這個字有不解之緣。幼時午睡從床上滾落到床底下，全家人焦頭爛額地尋找了許久，欲哭無淚之時，她從床底下爬出來，蜘蛛網(wǎng)糊了一臉，看著滿屋子目瞪口呆的大人，懵懂地說了一句：“我睡著了?！?/p>

爸媽哭笑不得，老人卻說能睡是福，為她更名為夏眠。然而不只是在夏天，應(yīng)了那句“春困秋乏夏打盹兒”，她一年四季都保持著睡不醒的狀態(tài)。

上了中學(xué)，課業(yè)繁重，夏眠不得不抑制住身體里猖獗的瞌睡因子，可艷陽當(dāng)空的午后或是淅淅瀝瀝的梅雨天依舊是觸動眼皮閉合的開關(guān)。

一個下午，全班同學(xué)都去上體育課了，除了因為身體不舒服而留在教室休息的夏眠?？帐幨幍慕淌冶绕匠８L(fēng)涼爽，夏眠覺得全身舒服得像一塊海綿，于是決定睡10分鐘。事實證明“就睡10分鐘”是可信度最低的鬼話，夏眠一覺不醒，把全班同學(xué)都鎖在了教室外面。此前為了確保不被發(fā)現(xiàn)，她把教室門反鎖，上完課回來的同學(xué)好一陣兒敲門拍窗，她才從夢中驚醒。

從此夏眠在分班后的新班級里有了外號：睡神。班主任拿著月考成績單，對著正襟危坐的女生嘆了一口氣：“你是一個頭腦很聰明的孩子，但如果把睡覺的時間分一點給學(xué)習(xí)，成績就不會這么糟糕了。下周換座位讓學(xué)習(xí)委員坐在你前面吧，讓他幫幫你?！?/p>

利落的短發(fā)，清新的白T恤，清澈的眼神，干凈的笑容，換座位后坐在前面的學(xué)習(xí)委員比夏天的風(fēng)更令人感到舒爽，他回過頭來對夏眠溫和地笑道：“新鄰居你好，我是南沐?！?/p>

仿佛浸泡在陽光與海水里>>>>>

開學(xué)已有一個月，靦腆內(nèi)斂的夏眠與班上的很多人并沒有什么交集，這樣近距離地與南沐相處還是頭一回，所以她后知后覺地驚詫，班上居然有長得這么清爽的男孩。人的外貌除了美、丑、普通，還有一種處在顏值表的中上位置，算不上多好看，但非常順眼，南沐就是這樣的人。相比其他男生終日大汗淋漓，把襯衫上黏膩厚重的汗味稱為“男子漢的味道”，夏眠覺得干干凈凈的南沐尤其與眾不同。

夏眠遇到不懂的題目想問南沐，就用水筆戳了戳他的后背，沒承想筆蓋脫落，劃了一道痕跡在男生的白T恤上。夏眠懊惱自己笨手笨腳，生怕給對方留下壞印象，連連道歉：“我?guī)湍惆岩路锤蓛舭??！蹦香逍Γ骸拔覜]帶備用衣服，脫下來的話，難道你要看我光著膀子嗎？”看著耳根漲紅、手足無措的夏眠，南沐笑得更暢快了?！斑@點小痕跡不礙事，我自己洗一下就好了。以后有事叫我，可以踢我的椅子腿。”

夏眠也不知哪里來的勇氣，把積攢已久的難題通通搬出來，一股腦兒全拋給前桌。南沐也是難得的好性子，耐心地給她逐題講解，直講到放學(xué)鈴聲響起，教室里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周遭安靜下來，夏眠清晰地聽見吊扇攪動空氣帶起一陣灼熱的呼呼聲，鐘擺滴答滴答，窗臺一盆綠蘿有細碎的晃動聲，外頭蟬鳴肆意，林海嘩嘩，這些聲音慢下來，與男生低沉而不失溫和的嗓音不期而遇，形成一首奇妙的曲子，輕輕落到夏眠柔軟的心上。她想起《紅色高跟鞋》里的一句歌詞：你像窩在被子里的舒服，卻又像風(fēng)捉摸不住。骨頭仿佛浸泡在陽光與海水里，一點點酥軟下來，眼皮開始打架，身體漸漸沉了下去。

你是來帶我上進還是來催眠我的啊……夏眠終究又睡著了。

千金不換的好時光>>>>>

醒來的時候太陽已經(jīng)沒了蹤影，夏眠從椅子上彈起來，精神抖擻地對著坐在前面優(yōu)哉游哉做習(xí)題的男生瞪大眼睛：“我竟然睡著了，你干嗎不叫醒我？”南沐把作業(yè)合上，給了她一個溫柔的眼神，“沒事，學(xué)累了就好好休息?！蹦┝擞盅a充道，“反正這是你最后一次可以這么任性了。”

第二天來到教室，夏眠準(zhǔn)備吃早餐時，一只手突然伸到她眼前把牛奶搶走，繼而一杯溫?zé)岬亩節(jié){從天而降。南沐把自己的早餐和夏眠的牛奶做了交換，“通過一段時間的觀察，我發(fā)現(xiàn)你早上喝了牛奶后犯困的幾率很大，還是喝豆?jié){吧，這是我用豆?jié){機現(xiàn)磨的，很新鮮?！甭牭健白约耗サ摹边@幾個字時，夏眠的耳根微微泛紅，她忙不迭地點頭道謝。嘗了一口，感覺身體都要揉碎在漫無邊際的溫暖里。

夏眠抬頭，看見少年沐浴在斜射進來的清晨七八點的陽光里，塵埃輕飛曼舞，如同銀河系里無數(shù)星塵圍繞著中間最耀眼的那顆星，萬丈光芒灼得整顆心滾燙起來。此后，南沐經(jīng)常會給夏眠帶豆?jié){、咖啡和新鮮的水果，她突然很感激班主任，也很感激愛瞌睡的毛病，讓自己擁有這樣美好的時光，縱使千金也不換。

每到課間，南沐就催促夏眠去洗把臉，讓頭腦清醒一下，課間也拽著她到走廊活動，勞逸結(jié)合。為了防止夏眠晚自習(xí)堅守不到最后一刻，傍晚南沐便拉著夏眠一同去操場跑步。沿著橡膠跑道慢跑，她緊緊跟在他后面，兩個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好似鐘表的分針追趕時針。夏眠一圈圈跑著，所有的毛孔都在大口大口地呼吸，身體里的熱量如同小宇宙般不斷膨脹。她有些累，但頭腦很清醒，她不愿停下來。

前方夕陽籠罩下的男生披著一圈發(fā)燙的光，牽引著她的整個青春一同向前。夏眠第一次對未來有所期盼，她不愿默默無聞地在無人問津的角落獨自開放，她渴望與那個人比肩，在他的瞳孔里看見自己的笑臉。

夏眠不知曉>>>>>

后來的故事落入了世間所有情事的俗套。夏眠的瞌睡慢慢治好了，學(xué)習(xí)上疾如黑馬，但南沐也逐漸從自己的生活中淡出去，就像暗夜里的騎士救下公主后就沒入茫茫人海，故事悄然落幕。

南沐無須再陪著夏眠跑步，夏眠也懂得給自己帶提神營養(yǎng)的早餐。她周身開始散發(fā)出一種向上的活力，早讀時一刻也不停歇地讀著英語單詞。大家都驚嘆，學(xué)習(xí)委員南沐難道真有讓人改頭換面的能力？班主任自然更是滿意，不久全班調(diào)整座位，南沐被調(diào)回前排。也是，他功成身退，自然沒有必要再留在后排。道理夏眠都懂，但感情這種東西是沒有道理的，失落感像被打翻的果汁，整個心房氤氳出一股酸澀的味道。

看黑板時視線不由自主地稍偏20度，落在那個熟悉的背影上。夏眠看見南沐的后桌同學(xué)彎腰撿東西，腳不小心踢到前面的椅子腿，南沐自然而然地向后方伸出一只手。后桌狐疑，南沐愣了一下，收回空落落的手，回頭笑著說了聲抱歉。夏眠怔住，以前她一踢他的椅子腿，他就會回頭拿她的錯題冊，而今這個習(xí)慣雖不經(jīng)意卻是下意識，夏眠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一顆心像喝了冰涼的汽水，不停地冒著飽滿的泡泡。

夏眠寫了一張紙條，字斟句酌，小心翼翼，怕寫得太用心顯得太過自作多情，又怕表達太疏淺而詞不達意。紙條被掌心的汗水浸濕才送出去，但焦急地等了一天又一天，如石沉大海般沒有半分回應(yīng)，在教室迎面撞見南沐，對方刻意移開視線緘默不語。答案不言而喻，錯身的間隙夏眠的眼淚瞬間決堤，自此楚河漢界，涇渭分明，再不涉足對方河池半步。

高三最后一個學(xué)期，南沐作為學(xué)習(xí)委員收集全班同學(xué)的模擬志愿，他對猶豫不決的夏眠說：“考M大吧，你可以的。”只此一句，便讓夏眠遺忘了此前所有的委屈和失落，曾經(jīng)的決心分崩離析，她篤定決絕地點了點頭。夏眠覺得自己有些失去理智，可是陷入感情之海的人又怎能輕易掙脫？

拿到M大的錄取通知書時，夏眠興奮地給南沐打電話報喜，電話那頭顯得比她還高興，絮絮叨叨地講要和她一起坐綠皮火車去M大念書，看車水馬龍華燈初上，看北方的落雪紛紛揚揚。

“其實當(dāng)時那張紙條我回復(fù)了，放在你桌面上，很抱歉見面時過于羞赧沒有先開口，幾天后我才得知回復(fù)的紙條被風(fēng)吹到地上，讓值日生掃走了，我卻提不起勇氣再上前一步?？墒窍拿撸疫€是想告訴你，我喜歡你……”窗外鳥鳴陣陣，葉子綠得發(fā)亮，時光無限靜好，曾在夏眠夢里百轉(zhuǎn)千回的章節(jié)，終于落下最圓滿的句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