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下留驢

劉學(xué)柱

救了一頭驢

北宋仁宗年間，有個叫梁三的漢子，收山貨為生。這天，梁三帶著銀子，來到舒城縣一個叫張母橋的集鎮(zhèn)。此時，他已人困馬乏，便走進一家酒店，準備吃些東西，養(yǎng)足精神，再去山鄉(xiāng)收山貨。

梁三早聽說張母橋的驢肉湯好喝，便向店小二要了碗驢肉湯，又要了壺老酒。驢肉湯端上來了，果然名不虛傳，那香味直往鼻孔鉆，令人饞涎欲滴。

梁三正要開吃，忽然聽到傳來一聲慘厲的驢叫，那聲音可真夠揪心揪肺的，再看看碗里的驢肉湯，梁三便無心吃了，放下碗筷，轉(zhuǎn)身來到后院，遠遠地便見酒店的一個屠夫，一手握著把尖刀，一只胳膊夾著驢脖，正要動刀子。那驢兩眼流淚，拼命掙扎著，四只腳踢打著地面，踢起雨點般的泥渣。梁三不覺走上前去，盯著那驢左看右看、橫看豎看，那驢像是遇著救星似的，張開驢嘴，扯著嗓門，叫得更加凄慘，一雙眼睛緊緊盯著梁三，好像在哀求梁三救它一命。

梁三素來心軟，看不得這驢就這么被殺了，脫口大吼一聲：“刀下留驢！”

屠夫愣了，扭頭看著梁三，露出詫異之色。梁三連忙搖著手，沖到屠夫面前，一把抓住屠夫握刀的手，不讓他殺驢。

屠夫樂了，說道：“你這人有意思，我們這酒店以賣驢肉湯賺錢，不殺驢，哪來的驢肉湯？沒驢肉湯賣，這店子只有關(guān)門了！”

梁三咬了咬牙，將衣兜里的銀子全摸了出來，說道：“我就是看這驢怪可憐的，不忍心看著殺它，我要買下它！”

屠夫接過銀子，掂了掂，足可買兩頭驢子，于是便放下尖刀，將驢交給梁三。梁三也不喝驢肉湯了，山貨也不收了，牽著驢回家。從此，那頭驢成了梁三的伴兒，形影不離。

半個月后，梁三重新帶了銀子，騎著那頭驢，再次來到張母橋鎮(zhèn)，依舊準備找些吃的，歇歇腳，再去山里收山貨。到了早先來過的那家酒店，抬眼一看，傻眼了，只見這家酒店已經(jīng)化為廢墟，一片狼藉，只剩下些殘垣斷壁。梁三站在酒樓廢墟前，呆呆地看著。

正在這時，有個街坊走了過來，招呼道：“這位客官，許是酒店的?？?，你可不知道啊，半月前，從天龍山來了伙強人，殺進張母橋鎮(zhèn)，搶了好幾家酒店。這家酒店的掌柜、伙計、廚子一干人不甘被搶，與土匪爭執(zhí)，全被殺了，這酒店也被土匪一把火給燒了！”

梁三震驚不已，細細一問才知道，他那天從刀口下買了毛驢走后，天龍山強人便殺到，要不是刀下救驢、早早走了，而是在酒店喝老酒，品嘗驢肉湯，就會被強人逮個正著，銀子沒了不說，很可能被強人所害。

梁三感慨萬千：沒想到我救了驢子，也救了自己。

回了一趟家

梁三這么想著，不覺拍了拍毛驢，捋了捋毛驢頭上的毛發(fā)。梁三正出神，不想毛驢揚起蹄子，望來時的路往回跑。梁三追上它，毛驢便用驢唇在梁三的嘴唇上碰了碰，討好一番，接著又往回跑。如此三番五次，梁三心里嘀咕起來：“這驢子今天是怎么啦？它要把我?guī)У侥睦锶ツ?？”這么一琢磨，梁三索性騎上毛驢，任毛驢隨心所欲地跑著。

誰也沒想到，這毛驢載著梁三竟然回到了家。此時，天色已晚，梁三的老婆正對著銅鏡梳妝，她見梁三回來了，大吃一驚，問道：“相公這次出去收購山貨，咋這么快就回來了呢？”

梁三俏皮地說：“我想你了！”

老婆卻瞪了梁三一眼，讓他不要惦念著家，收購山貨要緊。梁三覺得老婆說得也是，答應(yīng)歇息一夜，明天一早就走。老婆賭氣，不跟他睡，梁三只好睡到側(cè)屋。

再說那頭毛驢，它卻不愿離開梁三半步，梁三一走，毛驢就嘶叫。梁三想，許是毛驢去了一趟張母橋，想到在那家酒店里險些被宰，尚在驚懼之中。無奈，梁三索性坐在牲口棚里陪著毛驢?；蛟S是來回奔波太過勞累，不覺之間，梁三就昏昏沉沉地睡著了。睡夢之中，梁三醒來，原來是驢子在不斷地用嘴扯他的衣袖，把他弄醒。梁三正在驚異，突然發(fā)現(xiàn)一個黑影從老婆的屋中摸了出來，手里拿著把尖刀，來到側(cè)屋，用尖刀輕輕撬側(cè)屋的門。很快，側(cè)屋被撬開了，黑影閃了進去。

梁三心里想：這人說是小偷吧，又不太像，他上側(cè)屋干什么？梁三順手抓了把鐵鍬，輕手輕腳，幾步到了側(cè)屋窗下，想看個究竟。只見那黑影手握著尖刀，正對著床鋪說話：“梁三，我讓你死得明白，省得你怨我，死后鬼魂纏著我。是你老婆勾搭我的，也是你老婆要我殺你的。”黑影說著，舉起尖刀狠狠地往床鋪扎去。扎了幾下，感覺不對勁兒，返身要跑，就在這時，梁三破門而入，舉起鐵鍬，狠狠地給了黑影一家伙。黑影哼了一聲，倒在地上，不動了。梁三低頭一看，竟然是鄰居王老四。

原來，梁三在外面收購山貨，他的老婆不甘寂寞，與王老四勾搭上了。今天原本是奸夫淫婦相聚之日，不想梁三突然回來，兩人“好事”做不成了，那女人氣不過，將梁三趕到側(cè)屋，又讓王老四將梁三結(jié)果，把尸體扔到荒山野嶺去，造成梁三收山貨被強人所害的假象。

梁三意外躲過了殺身之禍。他將王老四和自己的老婆交給官府，并與那女人解了婚約。經(jīng)歷了這事，梁三對毛驢感激不已：要不是毛驢中途硬要回來，他如何能發(fā)現(xiàn)老婆那檔子事？

上了一次山

事情過后，梁三再也不想在這個傷心地呆下去，便帶著驢子離開了家，與驢相依為命，四處漂泊。這天，梁三與毛驢來到大別山深處的一座大山，名喚豬頭尖，抬頭一看，山峰巍峨，高聳云霄。這山真高啊，梁三走在山腳下，不覺有些膽顫，就在這當兒，忽然一聲唿哨，從山林里殺出一群強人，提刀執(zhí)槍的，將梁三團團圍住。

強人不由分說，將梁三全身上下搜了個遍。梁三身上銀子不多，強人自然不滿意。梁三眼睛一閉，心想，這些殺人不眨眼的強盜，多半要取我性命啰！沒想到領(lǐng)頭的卻吆喝一聲：“山上缺個養(yǎng)牲口的，把他押上山去！”

梁三心中一喜一憂，喜的是他可保一命，憂的是他要被逼迫當強人了。沒辦法，梁三只好跟著強人走。強人押著梁三和驢子，爬上高山，來到一片開闊地，只見一個黑臉大漢走了過來。這黑臉大漢如鐵塔一般，很是威猛。為首的強人見了黑臉大漢，連忙抱拳道：“黑塔大王，抓了個賣驢的，身上沒銀子，卻有一頭驢。三大王讓我們送上山來，讓他養(yǎng)牲口！”endprint

黑塔大王不看梁三，卻圍住毛驢轉(zhuǎn)了一圈，然后對著強人一揮手：“領(lǐng)這人去牲口棚！”

梁三被領(lǐng)到牲口棚，卻沒見毛驢也過來，他情知不妙，正在忐忑不安時，梁三聽到那頭驢子在撕心裂肺地哀號，就如同那天在張母橋酒店挨宰時發(fā)出的悲鳴聲一樣。梁三驚叫一聲，就向驢叫的地方奔去。一個強人來攔他，卻哪里攔得?。亢芸?，梁三看見幾個人摟腿的摟腿，擰脖子的擰脖子，拿刀的拿刀，分明是要殺驢。

梁三大叫：“刀下留驢——”

殺驢的幾個強人愣住了，梁三飛一般到了跟前，從強人手里一把奪過刀來，緊緊護住毛驢。黑塔大王不知從哪兒走了過來，抬腿一腳，踢飛了梁三手里的殺驢刀，接著一個連環(huán)腿，將梁三踢翻在地，踩著梁三的頭罵道：“娘的，老子想吃驢肉，你敢阻攔？要命不？”

梁三吐著嘴里的泥渣，咬著牙吼道：“老子不要命了，你要想殺驢，就先殺了我吧！”

黑塔大王沒想到有人會為一頭驢玩命，他抬起腳來松開了梁三的頭顱，問：“你說說，你為什么要救這頭驢？”梁三便一五一十、娓娓動情地說了起來：他如何在張母橋的酒店里救了這頭毛驢，這頭毛驢又是如何兩次使他躲過了災(zāi)難……

梁三的話，勾起了黑塔大王的心事。他也是莊戶人出身，原先家里也養(yǎng)了一頭驢。十五歲那年，他牽著驢從集市上回來，不慎跌入了懸崖。那頭驢像是有靈性一般，竟然獨自回到莊上，叫來了家人，把他救了上來。從此，娘給他換了個小名，叫“驢兒”。這么多年過去，黑塔大王的這個小名漸漸淡忘了，今天梁三這么一說，竟使他想起了往事。

黑塔大王沉吟了半晌，忽然大手一揮，對著手下說：“把這驢給放了！”幾個強人放開毛驢，黑塔大王扶起地上的梁三，說：“你也下山去吧！”

梁三救了毛驢，也再次因為毛驢而幸免于難。

梁三騎著毛驢離開了豬頭尖，十多天后，縣衙幾個當差的找到梁三，恭恭敬敬地請他去廬州府衙，廬州知府親自接見了他。

事情是這樣的：黑塔大王因為一頭驢子，突然良心發(fā)現(xiàn)，變得善良起來，連一頭毛驢都不愿殺了，還如何干殺人越貨的勾當？不殺人越貨，還當啥強盜？結(jié)果，黑塔大王和幾個兄弟一商量，決定接受官府招安，棄惡從善。多年困擾官府的匪患問題一下子解決了，知府大人受到朝廷褒獎，高興啊，一想這事兒源于梁三，便召來梁三，著實犒賞一番，同時又想親眼看看那頭神奇的毛驢。等見到毛驢，知府大人打量一番后，不禁嘀咕道：“就是一頭普通的驢，沒啥特別的呀！”

（發(fā)稿編輯：姚自豪）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