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二梅
拍攝這本個展畫集的照片時,非常好玩。好玩就好玩在,當時在場的幾個人除了各司其責,如配合攝影師將作品上架、下架、記錄尺寸等,還要一起琢磨著如何給每幅作品起個名字。
好吧,起個名字。大家好像置身現(xiàn)場搶答賽,急急開動起腦筋來。因為作品比較多,拍照的前后環(huán)節(jié)又是走流水線地一環(huán)扣一環(huán),若名字不及時想出來,要么流水線停止吧,但時間不允許;要么后面補寫吧,但想想就蠻麻煩。而且,顏峰的畫室又是那么狹促,滿屋子的畫,加上三五個人的穿行,一不留神就要磕頭碰腦。
所以,就想到了去年在北京逛三聯(lián)書店。
書店美術(shù)類書架的展攤上,法國的莫奈和中國的黃鐵山,兩人的畫冊緊緊挨在一起。兩本畫冊分別翻開來,我腦海中得出一個有趣的印象:兩位畫家的作品名字,取得多么風格迥然卻各有趣味??纯矗案呱角锲G”“江華春色”“牧場晚照”“山居正午”一個個詩意盎然的名字,是黃鐵山筆下綺麗瑰異的水彩風光;而《草地上的午餐》《圣阿德列斯的陽臺》《花園里的女人們》《日出印象》《巴黎圣拉查爾火車站》《干草垛》,名字好似一個個便于查案的時間地點人物要素,實則為莫奈蜚聲世界的油畫風景。當然,莫奈大師還有最出名的《睡蓮》。
我把這兩本畫冊的名字風格分享了一下,大家立即心有靈犀。于是,原本沒有特定名字的一幅幅作品,活潑潑地領(lǐng)了各自的令牌,由穿越時光旅程的《江南》領(lǐng)銜開場,一個接一個,面目清晰地列隊歸位——山野溪流中的《游泳的少年》,攜著笑鬧嬉戲的空谷回音亮相,讓人沉醉其中,陶然不知所歸;《云水謠》系列,依然澄靜凄美,“看著你,目光似月色寂寞,畫著你,卻畫不出你的骨骼”,幽怨著一曲又一曲的悲傷;轉(zhuǎn)眼間,《觀滄海》豪氣沖云,踏歌而來;《放學歸來》回到凡人故事,作者忍了一時大雨傾盆的束手枯寂,終于盼得愛妻嬌女身影;《五叔家門前》,呵呵,誰的心中沒有一個永遠溫暖善良、永遠樸實敦厚的不老五叔呢?《大話西游》《梵凈山》《蓬萊島》《石頭吟》《童話》……嗨,盡情發(fā)揮你的無窮想象力吧!
這次好玩的作品取名行動,于作者顏峰,是一次重溫和喚醒;于其他人,是一次近距離的深入解讀;于每個人,是一次藝術(shù)的審美。其他人,在作品前,不停地或前進或后退,近看細節(jié)和技法,遠看構(gòu)圖和氣勢,以迎接最叩人心扉的撞擊,從而找到最精準的描述。然而,作者顏峰卻以一種“云無心以出岫”的姿態(tài),安靜地立定,好像事不關(guān)己。
跟顏峰交談也是個比較好玩的事情。他常常不能說出自己的確切想法,或者,即使勉強說出來,也是詞不達意,說著說著,他遨游于物外的神情,幾乎又要立定。個中緣由,是因為顏峰旁逸斜出飄忽不定的思維,他曾經(jīng)因此而苦惱,我卻以為,這倒是上天對他特別的恩賜,讓他時不時暫離肉身的羈絆享受靈魂的自由行走,只關(guān)乎一日三餐的販夫俗子是不配有這種超脫的,就接受真實的自己好了。
因為思維的緣故,顏峰有時會處于一種不可控的狀態(tài),所以他的作品也呈現(xiàn)出不穩(wěn)定,有些作品簡直就是令人絕妙欣喜的神來之筆,如我很欣賞的《江南》《游泳的少年》《觀滄海》《放學歸來》等,這些作品一溜兒看下來,人間天上,萬物逆旅,即點染了古今東方的神秘情調(diào),又透露了西方矜持的體貼和輕靈的意緒,讓人感覺他的思維有穿透時空維度的力量。但有些作品就顯得平淡而無亮點,像是未竟之作,也的確是,顏峰說他有好些畫作是沒有完工的,不曉得怎么畫下去。他說他在等,等某種狀態(tài)的回歸。
其實,一個畫家常常陷入那種不可控的狀態(tài),非常難得。不可控,就意味著來無影去無蹤的變數(shù)和難以預測的刺激,就意味著你有超出常態(tài)頓然開悟的可能。聽說出家人悟禪都跟某個頓然有關(guān),故邱瓊山路過山寺,驚見四壁畫滿《西廂》:“空門安得有此?”“老僧從此悟禪!”“從何處悟?”“悟處在‘臨去秋波那一轉(zhuǎn)!”
好個“臨去秋波那一轉(zhuǎn)”的一棒喝,驚世駭俗了一老僧!
顏峰將會“從何處悟”?我們不清楚,恐怕他自己也無從得知。那就不慌不忙地等吧。我們等顏峰,顏峰等他的“臨去秋波那一轉(zhuǎn)”。
那樣的時刻,如驚濤駭浪,會一波又一波地涌來。
接著,請再一次又一次地看他的畫。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