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又新：上海音樂學院小提琴教育奠基人

夫由

前幾天，上海音樂學院小提琴老中青大咖們聚會，談話間，年近七旬的小提琴名家、上海音樂學院前院長譚抒真的兒子譚國璋提到上世紀五十年代初管弦系主任陳又新教授，頓時令大家唏噓不已，因為今年已是陳又新教授逝世四十九周年。

農(nóng)家孩子跨入音樂大門

生于1913的陳又新祖輩都是農(nóng)民，太平天國時期父輩參加太平軍起義，起義失敗后攜全家遷徙到了浙江省吳興縣南得鎮(zhèn)定居。陳又新的長兄早年畢業(yè)于嘉興師范，深得校長器重，后被介紹到緬甸仰光華僑中學任教。長兄為了栽培弟弟并減輕家庭生活負擔，遂帶著陳又新在自己任教的學校借讀直至1928年畢業(yè)。

陳又新的長兄在國內(nèi)求學期間，曾師從李叔同的弟子劉質(zhì)平、韋子愷、吳夢非等人學習音樂，但因為當時條件有限，不久便被暫時擱置。 來到緬甸后，當?shù)氐囊魳贩諊俅渭ぐl(fā)了他學習音樂的熱情，不僅專門聘請了一位葡萄牙籍音樂老師傳授小提琴和曼陀林，還要求弟弟陳又新一同學習。不久后，兄弟倆就能在家合樂自娛，平時長兄還經(jīng)常帶著陳又新去欣賞當?shù)氐拿耖g音樂表演及西洋古典音樂會。在如此潛移默化的熏陶下，陳又新幼小的心靈逐漸萌發(fā)出一棵愛樂之苗。

1928年，長兄受聘回國，陳又新也隨之回國，并順利考入國立音專，主修小提琴，師從著名小提琴家、上海工部局交響樂團首席兼指揮富華教授，從此真正開始了他的音樂生涯。面對之前從未系統(tǒng)學習過的專業(yè)知識，陳又新如饑似渴地學習，很快就成為了當年老音專的高才生之一。

1933年至1934年間，為了充實音樂素養(yǎng)，陳又新與同學江定仙等人組成了鋼琴三重奏組，以此提高重奏的技藝。1935年，為了獲取樂隊合奏經(jīng)驗，他與王人藝、劉偉佐等同學義務到上海工部局交響樂隊工作，之后還與同學譚小麟組織了滬江國樂社，并且為了增強自己對民族音樂的理解，欣然帶著二胡前去參加排練。總之，只要有能提高自己的機會，從不缺少陳又新的身影。

更有趣的事要屬陳又新隨俄籍鋼琴教授阿薩柯夫?qū)W習副科鋼琴之事。一次，陳又新因打網(wǎng)球傷到右手，但是為了不耽誤考試，他竟然日以繼夜苦練了一首左手鋼琴曲去應考，并且順利通過了考試，一度震驚了全校師生。

陳又新一絲不茍的學習態(tài)度正是他學習精神的寫照，也是他一生事業(yè)獲得成功的基礎。

1937年，為了實現(xiàn)自己教學的愿望，陳又新與勞景賢、丁善德共同創(chuàng)辦了上海音樂館，著名音樂家周文中、張寧和等也于彼時一同入館，隨陳又新學習小提琴。次年，陳又新獲得蕭友梅、陳洪、佘甫磋夫簽署的畢業(yè)證書，同時獲得國立音專頒發(fā)的第一號訓導證書，上書“思想，謹慎穩(wěn)健，操行，和氣端莊；體格，神氣充足，學業(yè)，學術(shù)優(yōu)異”，顯示出他在求學時期德、智、體方面的全面發(fā)展。恰巧在此時又傳來了另一個喜訊：上海工部局交響樂隊正式接納陳又新等四位華人演奏員。能在樂隊工作不僅彰顯著職業(yè)的驕傲，同時也意味著生活的穩(wěn)定，再加上海音樂館的教職，這對一個剛畢業(yè)的學生來說已是十分理想了。

1942年5月，日本侵略者進駐上海公共租界，接管了上海工部局交響樂隊。陳又新毅然辭去工作，過起了清貧的生活，展現(xiàn)出一位藝術(shù)家崇高的民族氣節(jié)。

1946年9月，重慶青木關(guān)的國立上海音樂?？茖W校遷回上海，與上海的國立音專合并，校長戴粹倫聘任陳又新為小提琴教授兼管弦系主任。次年，上海市政府交響樂隊（原上海工部局交響樂隊）又聘請他重返樂團。

1948年夏，上海英國文化委員會的一則有關(guān)赴英留學獎學金的廣告吸引了陳又新，他躍躍欲試，并于1949年12月拿到了英國皇家音樂院的入學通知，還獲得了每個月三十五英鎊學費和十英鎊書費的獎學金。獎學金雖然不多，而且家里還有剛出生不久的女兒需要照顧，但在夫人朱琦的支持下，陳又新如愿踏上了去英國求學的旅程。

到達英國皇家音樂院后，陳又新師從伊索爾德·門杰斯教授學習小提琴及小提琴教學法，并選修了音樂理論、指揮法等課程，課余時間還進行創(chuàng)作。那個階段，陳又新唯一留下的作品是一首小提琴獨奏的《搖籃曲》（手稿現(xiàn)存于美國華盛頓圖書館），這首作品曾于1987年紀念陳又新教授誕生七十五周年紀念音樂會上首演。

當時的學習條件雖然艱苦，但陳又新用節(jié)衣縮食省下的一部分錢，前往法國、德國、瑞士等地領略歐洲的文化及生活，以提高自己的文化素養(yǎng)。在英期間，當?shù)赜袠O完善的留學生組織，不但備有國內(nèi)各種報刊雜志供留學生閱讀，每逢周末還會舉行座談會講述有關(guān)新中國的建設。通過這些活動，陳又新對國內(nèi)的情況十分了解，并時刻準備著回國報效祖國。賀綠汀院長也曾去信催他約留法同學張昊一道早日回國任教，為此，陳又新于1951年8月提前回到了祖國。

注重教學更注重實踐

陳又新回到上海后，賀綠汀院長十分快慰，當即聘任其為管弦系主任兼小提琴教授。之后，陳又新一面致力于管弦系的領導工作，制訂教學計劃及大綱，確定課程設置、檢查教學、接待專家以及從事日常行政事務等工作；一面不辭辛苦地進行教學工作，編纂教材，撰寫論文，為我國樂壇培養(yǎng)出一批又一批優(yōu)秀的小提琴演奏家及教師，為中國的音樂教育事業(yè)做出了自己的貢獻。

身為著名小提琴教育家，陳又新深刻理解實踐對自身藝術(shù)及教學所具有的重要意義，因此只要條件許可，他必定會抽出時間加強實踐。

陳又新的演奏精細工致、生動傳神，他對古典和浪漫派作曲家如巴赫、莫扎特、貝多芬、帕格尼尼、格里格等人的作品有較深刻的研究和理解，曾在各類音樂會中演奏過這些大師的作品，顯示出高超的演奏才能。更為重要的是，他作為中國小提琴教育的先驅(qū)，將演奏中國作曲家的小提琴作品看作己任，如馬思聰?shù)摹度馕枨贰端监l(xiāng)曲》、賀綠汀的《百靈鳥》《搖籃曲》、沙梅的《短歌》《即興曲》、沙漢昆的《牧歌》、劉天華的《良宵》、鄧爾敬的《即興曲》等都是他常常表演的作品，他還曾在國內(nèi)首演了冼星海的《D小調(diào)奏鳴曲》。此外，陳又新將大量的中國小提琴作品編入了他的《小提琴曲選》八冊之中，篇幅幾乎占了全部曲選的一半，并自己編訂指法、弓法教育學生，其重視程度可見一斑。現(xiàn)在看來，這是對扶持、宣傳及推廣中國小提琴作品的一個極有卓見的行動，其貢獻是難以估量的。演奏之余，陳又新還灌制了《格里格小提琴奏鳴曲》《牧歌》等唱片。

除獨奏外，陳又新還身先士卒參與室內(nèi)樂的演奏。1960年，他與竇立勃、鄭延益、夏敬祿等人組成弦樂四重奏團，演奏了我國作曲家何占豪的《烈士日記》和蘇夏的《D大調(diào)四重奏》等曲目，這在我國老一輩小提琴家中是頗為少見的。

后人評價陳又新一生忠于中國的小提琴教育事業(yè)，說他忠是因為他全身心地投入到事業(yè)中，可即便如此，他仍不滿足。1956年，蘇聯(lián)小提琴專家米斯強斯基來上音講學，因為從未接觸過蘇聯(lián)小提琴學派的教學，陳又新擠出時間天天前去聆聽，仔細做筆記，以便汲取其長處充實自己的教學。

當年，音樂界提出了小提琴演奏的民族風格問題，陳又新自學民歌、拉二胡，悉心鉆研民族音樂的演奏風格來豐富自己的教學內(nèi)容，同時研究五聲音階的各種指法，并將這種音階練習及中國小提琴作品編入自撰的曲集中作為教授學生的教材。

時至今日，陳又新的許多學生還念念不忘他的教學要旨及其效果。早期上音校報上曾刊登過小提琴小組同學寫的一篇短文《衷心地感謝你，陳又新老師》，其中寫道：“他在教學中一直貫穿著一個原則：培養(yǎng)我們成為一個能獨立思考、獨立工作的人。”

最后的遺言仍是教誨學生

由于陳又新做出的杰出貢獻，1953年及1960年，陳又新曾兩次作為上海音樂界代表參加了中國文聯(lián)代表大會，還有幸見到了毛主席及周總理等當時的國家領導人，1956年更光榮當選為上海市人民代表。

但不幸的是，1966年“文革”風暴席卷而來，如陳又新這樣勤奮刻苦、成績卓著的優(yōu)秀教師也受到牽連，被無辜打入牛棚，遭到反復批斗和嚴刑拷打，終于1968年6月10日含冤過世。1978年9月8日，上海音樂學院召開大會，為“文革”中慘遭迫害致死的陳又新等九位教授及一位教員平反昭雪，繼而又于10月24日下午在龍華上海革命烈士公墓大廳為這十位教師舉行隆重的追悼會。

1987年11月，在陳又新誕生七十五周年紀念音樂會上，不少如今早已成為名家的學生以切身經(jīng)歷談及自己的深切感受：“陳先生對生理與心理上的缺點能一針見血地指明克服的方向”、“學生上完課得到了新的努力目標，不單純是為了熟而練，而是要有嚴格提高質(zhì)量的要求，使學生在質(zhì)量上飛躍”、“對每一弓法、指法、音準、節(jié)奏、力度決不輕易放過”、“每上一小時課，他要進行多小時的準備，千方百計為引導學生提高演奏水平尋找途徑”…… 陳又新總是對學生關(guān)懷備至，學生無力支付學費，他就免費為其上課，甚至還常常傾囊相助。

蘇聯(lián)專家、小提琴教授米斯強斯基曾為陳又新的《實用小提琴音階練習》寫下序言：“陳又新同志的雙音及泛音練習是小提琴演奏很艱難的一部分，這本集子里的材料能有助于小提琴演奏者為技術(shù)發(fā)展打下良好的基礎，并有助于把這些技術(shù)成功地運用到室內(nèi)樂和管弦樂的演奏中去?！标愑中鲁霭娴脑S多著作全由他精心選材、編訂指法與弓法，甚至親自校訂，由于其選材恰當精準、科學適用，被全國各藝術(shù)院校、文藝團體廣泛應用，并多次再版，還銷往港臺、新加坡等地，在小提琴教育中產(chǎn)生了極為深遠的影響。此外，他還為小提琴教學撰寫了一些總結(jié)性及研討性的論文，其中較為重要的有《小提琴教學隨筆八篇》《小提琴練習中的手指保留問題》《從兩首小提琴前奏而談起》《寫在弦樂四重奏演出之后》等，但不幸的是，其中關(guān)于小提琴教學心得、經(jīng)驗介紹的十五萬字文章全部毀于“文革”之中，可謂損失頗重。

陳又新先生一生為我國小提琴教育事業(yè)鞠躬盡瘁，他所做的貢獻是值得我們小提琴學子乃至所有音樂學子永遠銘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