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雞獨立

余清平

金雞獨立！于順祥一聲斷喝，迅疾變招，右手倒立，雙腿叉開蹬向蒼天，左手貼身蓄勢待發(fā)，狀似小孩打鷹隼的彈弓。

于純奇聞言見招，大吃一驚。

金雞獨立這招在祖?zhèn)鞯拿茏谧V里是稀松平常的一招，是一足立地，兩臂展開，狀似一只雄雞展翅高叫。于純奇武功出神入化，哪能不會破解？而于順祥這招與祖?zhèn)髅茏诶镉涊d的金雞獨立截然相反，于純奇無破解之招，只得拱手作揖，心悅誠服地說，我輸了。

于順祥的保安團(tuán)山呼海嘯；于純奇的游擊隊黯然無語。

你輸了，我放你一馬，于順祥傲視群山，一字一句地說，明年我讓你更加輸?shù)眯姆诜?/p>

好，一言為定！于純奇面無表情，擱下一句話，率隊離去。

這一幕發(fā)生在民國二十四年冬的某一天江南某一個偏僻的村落里。

于純奇和于順祥是這三山四水一帶絕頂武術(shù)高手，兩人的先祖同屬一個門派，因事產(chǎn)生齷齪，不得不以武論輸贏。誰贏了，誰便是正支密宗繼承人。先輩間互有輸贏，但到了于純奇，從沒輸過。

自從于順祥參加了國民黨，于純奇參加了紅軍，比武中斷。重新開始比武是紅軍長征后的那年。那是一個北風(fēng)凜冽的午后，保安團(tuán)長于順祥，率兵進(jìn)山圍剿于純奇率領(lǐng)的紅軍游擊隊。游擊隊無法與虎狼一般的保安團(tuán)抗衡，只有憑借地形，避實就虛，展開游擊戰(zhàn)。

兩家歷來是死對頭，兩人各為其主，各出奇招，全力周旋。游擊隊深得民心，加上于純奇靈活機動的戰(zhàn)術(shù)，在人員和裝備上，保安團(tuán)有壓倒性優(yōu)勢，但也如鐵錘砸在棉花里，奈何不得。

于順祥的上峰不高興了，督促很緊。于順祥心生一計。他修書一封，設(shè)法將書信送給于純奇。信中說，如果于純奇你是男人，就應(yīng)挺身而出，我們兩人進(jìn)行決斗，免得傷及無辜，只要你贏了我，你就解散游擊隊，如果你輸了，來年再比過。

于純奇看了信，啞然失笑：這什么邏輯？無論你玩那門子把戲，我亦不懼！我贏了，也不解散游擊隊，你又能奈我何？即刻批復(fù)接受挑戰(zhàn)。這才有了開頭的一幕。

比武贏了，于順祥笑逐顏開，回復(fù)上司并說出自己的計謀，剿滅游擊隊是輕而易舉的事，我與紅軍中的武術(shù)奇人于純奇比武，他不是我的敵手。面對這不堪一擊的手下敗將，我們暫時不殲滅他們，并以此作宣傳，以打擊整個紅軍的士氣。

上峰聽了于順祥的計謀，覺得可行，遂采納了他的建議。自此以后，兩人比武又定時進(jìn)行，不過，于純奇次次都是逢金雞獨立必敗，但游擊隊卻藉此得到休養(yǎng)生息。

轉(zhuǎn)眼到了抗日戰(zhàn)爭，國共合作，但雙方明爭暗斗，摩擦不斷。升職為國民黨正規(guī)軍團(tuán)長的于順祥也定期約斗新四軍營長于純奇。每次于純奇看看就要獲勝，于順祥就祭出絕招金雞獨立。于純奇自然是繼續(xù)輸，兩支隊伍倒相安無事。

渡江前夕，于純奇策反于順祥，為渡江戰(zhàn)役立下汗馬功勞?？姑涝瘯r期，兩人都是志愿軍團(tuán)長，比武再度中斷。五四年，兩人回國后，雖然沒有正式比武，但私下切磋是少不了的，于純奇還是敵不過于順祥的那招金雞獨立。

四清時期，兩人一起被打成反革命，造反派說于純奇輸給于順祥是特意輸?shù)?，是讓紅軍新四軍蒙羞。牛棚里，于順祥問，老伙計，你真的是特意輸給我的嗎？

于純奇不答反問，我會嗎？

我知道你沒有作假，因這招是我賴以自豪一生的，于順祥臉上寫滿自豪，繼而凝重地說，你不覺得那是我的策略么？若沒有比武，你的日子肯定沒有那么安逸，我也沒有藉口搪塞上峰。再說，如果我被調(diào)走，上峰絕對會另派狠角色來圍剿你。

于順祥說這話的時候，于純奇看得出他是心有余悸。

于純奇微笑著，抱住于順祥，真誠地說，我琢磨到了，多謝老伙計手下留情！

三中全會后，倆老戰(zhàn)友一起被摘掉了反革命帽子，興奮地動起手來，飄逸的白發(fā)就像江南那冬天被白雪覆蓋的山頭，潔凈而又不屈服。比試的結(jié)果，自然是金雞獨立建了奇功。

多年后，于順祥故去，走的時候，帶著滿足安詳?shù)奈⑿粗诩兤妗?/p>

當(dāng)晚，于純奇回家，顫抖著手，從密柜的小鐵盒里拿出一幅圖，點燃焚燒。在火光里，現(xiàn)出一個年輕人左足單立，右足虛踏，左手成掌劃圈虛按，右手食中兩指駢指點向前下方。圖的下方，金雞獨立四字赫然醒目。

這招金雞獨立正是于順祥那招金雞獨立的克星。

選自《荷風(fē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