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腦中的旅行

彭程

對現(xiàn)代人來講，旅行是一件平淡無奇的事情。雖然因為時間、財力、愛好程度、健康狀況等條件的差異，不同的人有走得近或遠、次數(shù)少或多的區(qū)別，但在古代，甚至只是在一個世紀以前，旅行遠遠沒有現(xiàn)在這樣普及和便利。那時候，技術(shù)落后，交通不便，旅行經(jīng)常是和冒險聯(lián)系在一起的。另外，還要有相當雄厚的經(jīng)濟實力來作為支撐，因此，有條件旅行的只是極少數(shù)人。

所以，那時候的一些人，尤其是文人，旅行的愿望難以滿足，只好經(jīng)常借助于幻想，在頭腦中旅行。有些文人貧窮而病弱，卻擁有敏銳的感受力和豐富的想象力，現(xiàn)實生活中的障礙反而進一步激發(fā)他們的熱情。一幅圖，一些紀念品，別人的只言片語，書里的一段并不起眼的描寫，都能夠成為點燃他們的靈感的火種，最終蔓延成一片熊熊大火。借助想象力，他們能夠生動地描繪出一個地方的景色。讀者讀來有身臨其境之感，仿佛作者一直就是在那里生活的。

被尊為現(xiàn)代派詩歌鼻祖的法國象征派詩人波德萊爾，就突出地表現(xiàn)了這樣一種才華。他的不少篇章，表達了對遠方的向往。遠方，始終是一個富有魅力和誘惑力的泉眼，汩汩涌流出詩意和美。終其一生，波德萊爾都被港口、輪船、鐵路、火車所吸引，因為這些都連接著遠方，通向另外的地方。那里有著和巴黎的閣樓、集市、咖啡館迥然不同的生活，豐富、神秘而幽深。笑容和哭泣，德行和罪孽，都具有獨特的表情。他經(jīng)常為到不同地方去的選擇而顧慮重重，拿不定主意，因為那些地方都有吸引力，魚與熊掌，他都想得到。

其實，目的地是哪里，并不十分重要，真正的愿望是離開現(xiàn)在的地方?！皩ξ叶裕铱傁Ｍ约涸谝粋€我目前所居地以外的地方，因此，到另一個地方去永遠是令我滿心歡喜的事情。”所以，他才這樣寫道：“任何地方！任何地方！只要它在我現(xiàn)在的生活之外！”他看重的，既是遠方的真實的風景，同時也是旅行這種行為所承載的擺脫當前生活的象征意味。他認為旅行是一種標志，代表高貴靈魂的求索。這樣，對旅行的渴望，實際上是對獲得新的生活體驗的向往，是對“生活在別處”的一種認同和表達。經(jīng)過旅行，世界為旅行者打開了一扇扇窗口。

因為很難真正具備出行的條件，波德萊爾更多地是從想象中獲得滿足。甚至在某些時候，由于想象力產(chǎn)生的效果如此不凡，他都覺得真正的旅行是不必要的了。

在散文詩集《巴黎的憂郁》中，有一篇《計劃》，寫的是主人公在黃昏散步時的一些遐思。主人公在公園里散步，在版畫店里欣賞一幅描繪熱帶風景的版畫，看到一家整潔、干凈的旅館時，分別產(chǎn)生過到那里旅行、居住的幻想，并在腦海里描繪出種種舒適愜意的情景。等獨自回到家中，主人公的想法卻改變了：“今天，在夢想之中，我有了三個住處。在每處，我都覺得快樂。既然我的靈魂能如此輕松地漫游，我為什么要強迫我的身體換換地方？既然計劃本身就有足夠的樂趣，何必要把計劃付諸實踐呢？”

許多人并不這樣想，而是追求知行合一。如果因為缺乏機會或者條件不具備而未能成行，他們通常會覺得遺憾，而且總在努力尋找補償?shù)臋C會。

第一位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俄羅斯作家蒲寧，也是一位善于發(fā)揮想象力的大師。在那部為其奠定不朽聲譽的自傳體長篇小說《阿爾謝尼耶夫的一生》中，他回憶了自己在俄羅斯的一個莊園里度過的童年時光。在漫長寒冷的冬夜，《魯濱遜漂流記》等書里的插圖，讓他想象遙遠的熱帶。狹窄的獨木船、拿著弓箭和長矛的光身子的人、椰子樹林、寬闊的樹葉及其覆蓋下的原始茅屋，都讓他感到甜蜜和陶醉，產(chǎn)生了一種身臨其境的幻覺：“上帝啊，我不但看到，而且以自己的整個身子感覺到了那么干燥的炎熱，那么炙熱的陽光！”多年后，當他有機會來到那些地方時，心中浮現(xiàn)的第一感覺是：對，對，所有這一切正如我30年前首次“看到”的那樣！

擁有這樣一種強大的想象能力，堪稱生命中獲得的寶貴獎賞。它打通了一條連接詩和美的道路。

以上種種，都表明一個善感的靈魂可以創(chuàng)造出怎樣的奇跡。一些具有特質(zhì)的人，能夠通過一棵樹想象一片森林，借助一枚貝殼想象一片大海。一些零散的線頭、布片，到了他們手中，卻拼接出色彩斑斕的織錦。讀這樣的作品，與其說是觀賞作者借助于想象描繪出的風景，不如說是欣賞靈魂的奇觀。這樣的靈魂正是藝術(shù)的搖籃。

當然，我們可能不具備那樣卓越的才華。不過，嚴格推究起來，他們的某些葉公好龍式的做法無法讓人認同。像《計劃》中的那位主人公的行為，除了懶惰和奇怪，我想不出別的更有說服力的解釋。盡管他自己有一套說辭，但理由不夠充分。即使有超常的想象力，實地踏訪難道會有什么壞處嗎？實地踏訪不正可以使其想象的結(jié)果得到確切的驗證，并在真實的情境中轉(zhuǎn)化為充分的感受力嗎？只要有可能，還是應該身臨其境，用感官去感受。比如熱帶雨林，那腐殖層的濃郁氣息，蚊蠅叮咬的瘙癢，潮濕悶熱帶來的窒息感，是坐在屋子里讀多少部文學作品也想象不出來的。再比如繪畫，臨摹品再惟妙惟肖，和原作畢竟不是一回事。

話說回來，從他們的這種嗜好中，還是可以解讀出一些有益的東西的。雖然經(jīng)濟和技術(shù)的發(fā)展惠及眾生，如今旅行成本大大降低，可以讓人更容易實現(xiàn)夢想，但是，一個人的時間、精力、財力等，永遠處于一種有限的狀態(tài)。相對去過的地方而言，更多的地方是去不成的。人又是不知足的，總是希望多多益善。這樣，就不妨退而求其次，借助想象的力量，來作為一種彌補方式。

在這個層面上，倡導學習那些杰出作家們的想象力，努力使自己變得細膩善感，是必要的。雖然這種想象力在某種程度上是一種天賦，但只要產(chǎn)生了這樣的意愿并努力加以培育，應該會逐漸有所進步的。

看到一幅碧藍的山澗溪水的圖片，我們應該感覺到絲絲涼意，看到一間江南小城臨水的茶樓，我們也許會隱約嗅到一縷龍井的清香。對氣氛、情調(diào)的細膩感知和把握，才堪稱旅游的重要收獲。如果不在這些方面用心，就算真的成行了，趕集般地穿梭在各個景點之間，忙不迭地拍照，卻顧不上仔細體會、品味景點的特色，過后回憶起來，除了那一大堆照片尚可以向沒有去過的親友們炫耀一番外，腦海里實在只有一些模糊、零碎的記憶。這種方式和旅行的真正意義是有出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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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是一種享受

首先，我要堅持的就是：閱讀是一種享受。

閱讀文學著作既不能幫你獲得學位，不能教會你駕船，也不能告訴你如何發(fā)動一輛有故障的汽車。但是，它將使你的生活更豐富、充實、圓滿，從而使你感到快樂，如果你真能享受閱讀的話。

生活在繁忙的現(xiàn)代，有的人沒有時間博覽群書，除非是與他們直接有關(guān)的書籍。不論學者們對一本書的評價如何，即使他們不約而同地加以稱贊，如果它不能真正引起你的興趣，對你而言，仍然意義不大。

你正在閱讀的書，對于你的意義，只有你自己才是最好的裁判。

每個人的看法都不會與別人的完全相同，最多只有某種程度的相似而已。如果認為這些對我具有重大意義的書，也絲毫不差地對你具有同樣的意義，那真的毫無道理。雖然閱讀這些書使我感覺富足，沒有讀過這些書，我可能不會成為今天的我，但我告訴你：你如果讀了之后，覺得它們不適合你，那么，請先擱下，除非你真正能享受它們，否則它們對你意義不大。

沒有人必須盡義務地去讀詩、小說或其他可歸入純文學之類的各種文學作品。一個人只能為樂趣而讀，試問誰能要求那使某人快樂的事物一定也要使別人覺得快樂呢？

往昔的智者們認為獲取知識的快樂令人滿足，而且這種快樂能持久。養(yǎng)成閱讀的習慣等于為你自己筑起一個避難所。五六本精彩的偵探故事書，再加上一個熱水袋，能使人在嚴寒的冬天感到溫暖。我們?nèi)绻黄热プx那些不能讓自己有所享受、有所收獲的書，又怎能養(yǎng)成閱讀的習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