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嘎力 孫曉梅
【摘 要】在發(fā)掘伊和淖爾墓葬群過程中,出土了三套(組)鎏金銅鋪首銜環(huán)。本文以伊和淖爾北魏墓群所出土的棺釘鋪首銜環(huán)為主要研究對象,剖析其造型及藝術風格,分析其造型由來以及深厚的文化內涵。
【關鍵詞】北魏 棺釘 鋪首銜環(huán) 造型
2010年6月-2014年12月,內蒙古考古研究所、錫林郭勒盟文物保護管理站、正鑲白旗文物保護管理所先后對內蒙古自治區(qū)錫林郭勒盟正鑲白旗5座北魏時期墓葬和1座遼早期墓葬進行了搶救性發(fā)掘,出土了一批珍貴文物。墓葬位于正鑲白旗伊和淖爾蘇木架子圖南坡,南距正鑲白旗所在地明安圖鎮(zhèn)30余千米,北距渾善達克沙地邊緣20余千米(圖1)。墓葬地處一個開口向東的簸箕形山坳之中,不見地上建筑。其中M1、M2、M3號墓葬出土了三套(組)鎏金銅鋪首銜環(huán)。
一、雙鳥紋鋪首銜環(huán)
伊和淖爾棺釘鋪首主要分為兩大類,其中一大類為雙鳥形紋飾的鋪首,在2012、2013年發(fā)掘的伊和淖爾M2、M3號墓葬中分別出土了14件和13件雙鳥紋銅鎏金鋪首銜環(huán)。M2號墓葬出土的鋪首銜環(huán)長21.5厘米,寬13.7厘米,環(huán)內直徑7.5厘米,重約300克。鋪首主題紋飾有兩只立鳥相連回首,頭頂三折形的冠,兩只腳站在枝枝上,左右對稱有忍冬藤蔓。獸臉由大眼、獠牙、髯、穿鼻銜環(huán)、尖耳以及半圓形凸狀紋飾組成(圖2)。M3號墓葬出土的鋪首銜環(huán)長22.8厘米,寬13.2厘米,環(huán)內直徑9厘米,重380克。鋪首主題紋飾有兩只游弋式的鳥呈回首狀,左右對稱有忍冬藤蔓。獸臉由大眼、髯、穿鼻銜環(huán)、尖耳、忍冬花組成(圖3)。與M2號墓葬出土的鋪首不同的是,M3號墓葬出土的鋪首少了半圓形凸狀紋飾及獠牙,但多了一枝忍冬花在中間部位。從制作工藝上看,這批鋪首銜環(huán)應是用翻模鑄造而成。
二、“馴龍師”造型鋪首銜環(huán)
伊和淖爾M1號墓葬出土了14件精美的銅鎏金鋪首銜環(huán),圖4中的這件鋪首單件長26.7厘米,寬16厘米,厚3.2厘米,重497.95克,銜環(huán)直徑12.2厘米,是典型的馴龍師造型。鋪首中間的人頭上有肉髻,兩側有飄帶,上身赤裸,張臂雙手緊揪龍舌,蹲坐于龍尾之上,應是佛或者飛天的形象。人左右各有一只仰首走龍,口中吐舌,呈回首狀,四肢踏外壁,雙尾卷在一起。龍的下方有忍冬花、兩邊半圓形凸釘及猙獰饕餮眼、上翹尖耳、獠牙等面部造型。鋪首銜環(huán)體態(tài)生動,造型優(yōu)美,是北魏時期別具一格的一種鋪首銜環(huán)。
1981年,由寧夏固原博物館組織發(fā)掘的寧夏固原北魏漆棺墓,具體位于固原東郊鄉(xiāng)雷祖廟村,墓中出土了兩件馴龍師造型的銅鋪首,鋪首長12.2厘米,寬10.5厘米。鋪首中間有兩條彎曲的龍,雙龍之間有一人雙手叉腰,雙臂支撐著雙龍的頭及前爪,分腿踩踏于雙龍尾部(圖5)。寧夏固原出土的銅鋪首比伊和淖爾M1號墓出土的鎏金銅鋪首略小,有鎏金痕跡,是整體風格上最接近后者的一件鋪首。還有2件公元4世紀的馴龍師造型鋪首銜環(huán)分別收藏于日本大阪市立美術館和紐約大都會博物館。1990年,在哲里木盟(今通遼市)科爾沁左翼中旗腰林毛都蘇木北哈拉吐出土了一件人物雙獅紋金牌飾[1]。該牌飾左右各有一獅子咬住中間人物的肩膀,中間人物頭頂尖器,面部強悍,顯然表現(xiàn)了大力神的形象,也屬于馴龍師造型范疇。不過筆者認為該造型有匈奴虎咬紋的特點,而且與巴澤雷克古墓出土的雙龍形怪獸薄銅片有些相似之處,所以該牌飾應早于北魏時期。
伊和淖爾墓出土的鋪首的馴龍師造型,首先讓人聯(lián)想到的是西伯爾罕被譽為黃金之丘大月氏馴龍師造型①。該造型的第一感觀便是一人在中、左右各有向上飛馳兩條翼龍。值得注意的是,這兩條龍與普通含義上的龍有所區(qū)別,有急劇扭轉的身形,只有后足,無前足,后足短小并有食草動物的特征(圖6)。西漢時期我國出現(xiàn)了一種雙龍上升飛翔造型的鋪首銜環(huán),如河北滿城陵山中山靖王劉勝墓出土的一件鏤雕龍鳳紋銀鋪首,造型精美,有馴龍師特色,唯一不同的是中間不見被稱為神的人物,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左右支撐的半鳥造型(圖7)。說明在西漢早期的中原地區(qū)已有左右對稱的馴龍師造型的鋪首銜環(huán),可能由于外來的宗教并未在西漢時期傳播到本土,所以中間人物的位置被空了下來。
三、棺釘位置
伊和淖爾墓葬共出土三組較完整的鋪首銜環(huán),分別釘在M1、M2、M3木棺的棺板外側。M1和M2號墓葬出土的鋪首銜環(huán)的棺外位置基本相同,分別是側板各5枚、頭板3枚、尾板1枚,共14枚(圖8)[2]。M3號墓葬出土的鋪首銜環(huán)的棺外位置是側板各6枚、頭板1枚、尾板無,共13枚。每一枚鋪首上都有細小的孔,M2、M3的釘孔在頂部中心部位,M1的釘孔在獸耳下側,利用小孔將鋪首用細小的鐵釘釘在棺板上。這些釘在棺外的鋪首銜環(huán)都以裝飾為主要目的,并非實用器,在棺板兩側靠下的位置都有用于抬棺的鐵環(huán)。
四、結論
魏晉時期的鋪首銜環(huán)主要由主題紋飾和獸面組成,以忍冬紋為主題紋飾是魏晉時期鋪首的典型樣式,雙鳥紋鋪首銜環(huán)并不多見,在筆者搜集的資料中并沒有找到其他有明確出土地點的雙鳥紋鋪首銜環(huán)。雙鳥紋鋪首銜環(huán)結構的來源應是東漢時期畫像石上所刻的鋪首圖案。東漢時期的畫像石中常有鋪首銜環(huán)上畫有展翅的朱雀及鴆鳥,鋪首與鳥身并不在一個結構里。M2號墓出土的鋪首銜環(huán)中的鳥有冠但無翎,可以判斷其應該不是朱雀而是鴆鳥。相傳春秋時期在嶺南地區(qū)有一種食毒蛇的鳥,叫作鴆鳥,秦王賜呂不韋毒酒,酒中就含有鴆鳥的羽毛,有劇毒。雄鳥叫運日,雌鳥叫陰諧,雙飛雙宿。古代人常把這種鳥當作最高統(tǒng)治者的權利象征。
M3號墓葬出土的鋪首銜環(huán)中的鳥無冠亦無翎,明顯與M2鴆鳥形象不一。雙鳥呈湖中游弋狀,回首整理羽毛,應是一種遷徙的候鳥,具有很強的北方草原文化特色?!段簳分性岬?,(延興)三年十二月,顯祖因由鷹獲鴛鴦一,其偶悲鳴,上下不去。帝乃惕然,問左右曰:“此飛鳴者,為雌為雄?”左右對曰:“臣以為雌?!钡廴眨骸昂我灾??”對曰:“陽性剛,陰性柔,以剛柔推之,必是雌矣?!钡勰丝欢鴩@曰:“雖人鳥事別,至于資識性情,竟何異哉!”于是下詔,禁斷鷙鳥,不得畜焉[3]。將帝王與鷙鳥的故事寫進《魏書》,可想其宗教意義非同一般。伊和淖爾M3號墓出土的鋪首銜環(huán)少了獸面的獠牙,去掉了兇煞的一面,且與忍冬紋結合在一起,可能與此不無關系。endprint
林梅村先生在他的文章中提到過馴龍師造型最早出現(xiàn)在上古,西亞大母神造型中有“一人雙獸”的紋樣,也就是母神站立在兩只野獸之間的造型,一些學者推測其最早的造型可能來自埃及[4]。沈愛鳳和魏慶征認為源于小亞細亞的沙塔爾—休於遺址(Catal Hüy ük),那里有極為古老的黏土母神坐像,兩邊蹲伏著雙豹。后來,這一造型廣泛流傳于亞歐大陸,產生了種種變化形式[5]。郭物的論文《一人雙獸考》以詳實的圖例討論和比較了這種紋樣,結論是這種紋樣與西亞和埃及早期母神文化有關,被以后的文明所繼承和發(fā)展[6]。埃及文明的出現(xiàn)時間及其地理位置,在傳播的條件上具有明顯的優(yōu)勢,且對稱的動物紋在古埃及壁畫及金屬文物的多樣性較強些。國內大多數(shù)學者都傾向于將西伯爾罕被譽為黃金之丘大月氏馴龍師造型定格為溯源于印歐民族古老的雙馬神奈撒特耶,但從整體風格及某些特征來分析,它與阿契美尼德王朝時期流行的一種大角飛翼山羊的造型非常相似。阿契美尼德(公元前5~前4世紀)時期的黃金吊墜及石刻(圖9、圖10),中間人物和左右飛翼大角山羊頗為生動,均裸露生殖器,凸顯雄性統(tǒng)治特征。筆者認為阿契美尼德時期的大角飛翼山羊天神形象是馴龍師造型的主要造型來源,后來受到了巴澤雷克文化扭曲造型的影響。
單從人物的角度來說,中間人物頭頂有高高的發(fā)髻,上身赤裸,應是佛或飛天。巫鴻先生認為這種構圖形式與古代的豢龍氏有聯(lián)系,而且與漢代流行的祥瑞思想有關。據(jù)董仲舒的理論,帝王乃為天子,天子受命于天,通過“受命符”之類的媒介物傳達天的指令,即是祥瑞[7]。思想的另一端則是由各種大眾信仰構成的祥瑞觀念,漢代民眾沉于祥瑞,尤其在災亂四起的東漢時期,祥瑞的觀念到處彌漫。這些祥瑞包含有地瑞、天瑞、植物瑞、動物瑞、礦物瑞、器物瑞、神仙瑞等,其概念已經大大地延展了自然現(xiàn)象的范圍[8]。在這樣的背景下,自外域泊來的佛教圣物很自然地被當成祥瑞。
鋪首銜環(huán)的形成應循“環(huán)”早“鋪”晚的規(guī)律,其銜環(huán)的構造最早應是實用性的考慮,提之所用。而獸臉則是在環(huán)扣底添加的藝術造型,所以不難看出最早鋪首銜環(huán)是從單純實用加以藝術加工所形成。伊和淖爾出土的成套鋪首銜環(huán)風格各異、大小不一、排列有序,有著典型的時代風格,并純粹為裝飾所用。從造型的角度來說,其內涵非常豐富,包含了草原、中原、西域等地域風格,詮釋了魏晉時期草原絲綢之路對當時社會觀念和信仰的影響,而且蘊含著深遠的宗教意義,這對研究北魏時期喪葬習俗、造型藝術、宗教信仰有著極高的學術價值。
注釋:
①黃金之丘大月氏馴龍師金牌飾,現(xiàn)藏喀布爾國立博物館。
參考文獻:
[1]王大方.人物雙獅紋金牌考[J].內蒙古文物考庫,2005(2).
[2]正鑲白旗伊和淖爾墓群M2發(fā)掘簡報[J].草原文物,2016(1).
[3]魏書·卷一百一十四[M].北京:中華書局,1987.
[4]林梅村.古道西風——考古新發(fā)現(xiàn)所見中西文化交流[M]. 北京:三聯(lián)書店,2000.
[5]沈愛鳳.亞歐草原野獸風格若干紋樣研究[J]. 南京藝術學院學報:美術與設計版,2009(6).
[6]余太山.歐亞學刊(第四輯)[M]北京:中華書局,2004.
[7]董仲舒.春秋繁露·卷6[M].鄭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10.
[8]內蒙古自治區(qū)博物館.和林格爾壁畫墓[M].北京:文物出版社,19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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