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春華
高中時看過一本書,是廖一梅的《悲觀主義的花朵》,里面有這樣一個細節(jié):女主人公說,她在收到前男友的花束時沒有尖叫,這樣的“冷酷無情”成為后來他們分手的一大誘因。
在她心里,克制是值得尊重的美德。但是其他人并不能理解她的堅持,認為她缺乏人情味,直到她讓步,在收到禮物時用浮夸的尖叫表達內(nèi)心的喜悅,他們才終于認為她正常。很長一段時間里,這個情節(jié)都縈繞在我的心里:她做錯了嗎?如果錯了,那么她錯在哪里?如果沒有錯,那她為什么要做出改變?
后來,長大的我漸漸得到了問題的答案:也許她只是展示出了一點不適合展現(xiàn)在大多數(shù)人面前的自我,得到了最真實的反饋,最后學會了一種讓自己能活得更輕松舒適的偽裝。也許這個故事在這個崇尚個性的時代聽起來很好笑,但也正是它揭穿了那件“皇帝的新衣”:這個時代推崇的個性化不過是個偽命題。
個性究竟是什么?是視頻網(wǎng)站上那些嘩眾取寵的表演、網(wǎng)紅們千篇一律的臉和乖張的言行,還是大聲說話和時刻把笑容掛在臉上?不,這些都不是。我們每個人都有個性,根本不存在那些所謂的劃分——個性是個中性詞,本來就不該染上太多的個人喜好和感情色彩。
從小到大我們都聽過父母長輩說,要做一個開朗熱情、討人喜歡的人。但他們從來都沒有說過,你也可以選擇做一個內(nèi)向的、固執(zhí)的、不那么討人喜歡的人,只要你好好地活著。好像只有開朗、熱情、討人喜歡才是正確的,而內(nèi)向、自持是不被允許的,是需要被強行改正的惡疾。
這恰恰是我們生活的這個看似崇尚個性的時代最大的悲劇。
我們被父母、長輩乃至這個社會允許展示的,不過是個性這個浩瀚海洋里最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它規(guī)定我們要開朗大方、要大聲說話、要有用不完的熱情,若是有誰無視這個規(guī)定,冷言冷語和疏遠便會如期而至。不喜歡聽批評仿佛是我們大多數(shù)人的天性,在這樣的大環(huán)境下,也許拋棄那些“不好”的自我隨波逐流、無功無過才是最好的生活方式,但這真的是個性化嗎?
回到最初的偽命題,當所有人都選擇了這樣的生活方式,這樣真的是個性化社會嗎?
我曾在網(wǎng)上看到這樣一個說法:也許一個看起來開朗、能說能笑的年輕人內(nèi)里已經(jīng)是千瘡百孔,只要誰輕輕地推一下,他或她就會崩潰。這個說法引發(fā)了成千上萬年輕人的共鳴——因為這就是我們生活的現(xiàn)狀,我們多希望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但這太奢侈了,工作、社交還有學習占據(jù)了我們的絕大多數(shù)時間,為了不被疏遠,我們必須維持一個美好的形象。
忽略外界的看法說起來容易,但人是群居動物,不可能真正地拋棄一切,只要和社會有聯(lián)系,就必須收起一部分的自我。
大部分人第一次注意到精神科病人的年齡時,一定會驚訝居然有這么多年輕人。對自我的極端壓抑造成了抑郁癥、焦慮癥等精神類疾病的高發(fā)病率。也許有人要說抑郁乃至自殺是一個極端,并不是所有人都會尋死,也有確實改變性格的例子,但磨滅個性的過程是痛苦的,為什么不能更加寬容地求同存異?我們推崇的個性化社會,真的就無法包容一個不那么符合“標準”的人嗎?
可能樂觀開朗的人真的會生活得比較容易,但無論我們是否見過,就像月亮的背面也客觀存在一樣,是尖銳的還是平和的,是引人注目的還是毫不起眼的,是熱烈的還是冷靜的,是幽默的還是木訥的……這些都是人性的碎片,是確確實實存在的,是無法被量化的人的一部分。只有當這些特質(zhì)得到了它們應得的尊重,而不是被外界的浪潮像剿滅異類一樣消滅大部分、留下一小撮,才是真正的個性化時代的到來。
沒有人想做一輩子的假人,我希望至少能有一分鐘,能讓我們展示那個讓自己最舒服的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