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尋遠(yuǎn)在天國

唐辛子

“千尋聽從天國的召喚，已經(jīng)離開一年了……”

“千尋聽從天國的召喚，已經(jīng)離開兩年了……”

每年10月15日之前，我都會收到我家高中生mii的初中班主任發(fā)來的郵件，通知曾經(jīng)初二（5）班的同學(xué)們10月15日去奈良給千尋掃墓。這一天，是千尋的忌日。

千尋是mii上初二時的同班同學(xué)，家住奈良西大寺附近。這個瘦弱溫和的女孩，因為蛛網(wǎng)膜下腔出血，在14歲時突然病逝。千尋去世的消息傳來那天，mii將自己關(guān)在洗手間內(nèi)大哭，紅腫著眼晴出來之后，又坐在餐桌前一邊流淚一邊給遠(yuǎn)在天國的千尋寫信。寫了些什么我不知道，只知道m(xù)ii一直寫到凌晨，寫了10多頁。后來聽mii說，全班33個女孩，每個人都給千尋寫了信，其中一個人甚至寫了40多頁。大家都難過，為什么不在千尋活著時跟她多說說話，她離去了，才發(fā)現(xiàn)原來有那么多話要對她說。這是這些私立女校的少女第一次集體面對死亡，而且是同齡人。千尋的追悼會上，33個身穿藏藍(lán)色校服的女孩，安靜地起立、鞠躬，沉默地排成一列，與千尋安靜的遺容告別，淚珠大滴大滴地滾落。

那段時間，mii在家做作業(yè)時會突然掉淚。千尋生前算不上mii最要好的朋友，但是mii依舊無法接受一個活生生的人突然離去這一事實。

“一個人去世了，可是這個世界卻不會有一點點變化。千尋的鞋子還好好地擺放在學(xué)校的鞋柜里，她用過的桌子上還擺放著寫有她名字的書和文具，好像什么也不曾發(fā)生?！眒ii流著淚這樣對我說。老師和同學(xué)們不忍心將千尋的物品撤走，依舊像她生前那樣擺放著，假裝她還和大家在一起。

可是，千尋再也不會回來了。更令mii難過的是：一個生命離去了，這個世界卻平靜如昔。上下班高峰的人流一如既往，充斥著吆喝聲、音樂聲的喧囂街頭一如既往。行人的表情個個泰然自若，沒有人關(guān)心一個14歲的女孩離去了，似乎什么都不曾發(fā)生?！吧⒉蝗绱笕藗兯f的那么寶貴。”mii內(nèi)心充滿懷疑，哭著說，“生命若真寶貴，為什么千尋的離去，對這個世界一點影響也沒有？為什么一點點變化也沒有？”

“有影響的，有變化的。對千尋的父母來說，他們的整個世界都變了！他們那樣精心養(yǎng)育的女兒，再也回不來了！”我回答mii的時候，也忍不住掉下眼淚。我沒見過千尋，但一想到她的父母從此便生活在對女兒的思念之中，也不由得心酸。mii的眼眶再次紅了，她說：“她的家人會有變化，可是對這個世界卻毫無影響，一切還是老樣子。就像電視新聞報道有人去世，我們看了新聞之后依然照舊生活，毫無改變。這不是不可思議嗎？”

我想起mii8歲的時候，有一天臨睡前突然無緣無故地大哭不止，問我：“媽媽，人都是會死的，對嗎？死很可怕嗎？”那是mii第一次思考生與死的問題。那天晚上我給她講了一個關(guān)于生與死的童話——《一片葉子落下來》，告訴她：“每個人最終都會死去，就像樹葉最終都會枯萎并從樹上落下來一樣。只要是有生命的東西，就一定會有失去生命的一天。這是事實?！?/p>

這是個殘酷的事實。但人的死去究竟有多可怕，活著的人無從知曉?；钪娜酥荒芨惺苁サ耐纯?。一片葉子飄零了，對世界的確不會有任何影響，但是眼睜睜看著葉子飄零的人，他們又是多么柔腸寸斷啊，就像mii為離去的千尋而哭泣那樣。

兩年過去了，千尋如果還活著，應(yīng)該也是一名高中生了。每年的10月15日，mii都會和同學(xué)們一起從大阪趕去奈良給千尋掃墓，并看望千尋的父母。千尋像一條來自天國的紐帶，維系了初二（5）班的同學(xué)情誼。在學(xué)校里，茶道課老師給女孩子們講解“一期一會”的含義：人和人之間的緣分，也許終身只有一次。生命一旦逝去，便永遠(yuǎn)不可能再相遇。人活著，要惜緣。每一次相遇，每一場邂逅，都值得感恩和珍惜。因為大家都是人，因為每個人都會死。一期一會，是生而為人對于每一個有限生命體同類的惺惺相惜。遠(yuǎn)在天國的千尋，用生死之別令她的同學(xué)們更深地領(lǐng)悟這層道理。

為永遠(yuǎn)14歲的千尋祈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