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延云

藍鼎元，字玉霖，號鹿洲，生于康熙十九年（1680年）。他快50歲才當上廣東省普寧縣知縣，后來兼理潮陽縣，憑借卓越的才能，他不僅將縣政治理得井井有條，而且破獲了一批疑難案件，連《清史稿》都說他“聽斷如神”。不過，對于老百姓而言，熟悉和知道藍鼎元大多是因為他把自己的審案記錄匯集成了一本名叫《鹿洲公案》（又名《藍公案》，與《包公案》《施公案》并稱）的筆記，下面要說的就是其中一則“幽魂對質(zhì)”。

是誰殺死了楊仙友？

在我國古代，由于水利灌溉技術(shù)不發(fā)達，地方上經(jīng)常出現(xiàn)因為搶奪水源而導致的民間械斗，為了避免這種情況發(fā)生，地方官往往會讓爭斗的雙方“簽約”，輪流引水灌溉農(nóng)田。這年八九月間，潮陽縣大旱，有姓江和姓羅的兩家“恃強眾、紊規(guī)約”，在楊姓人家引水灌田的日期，用吊桿汲水灌田。見狀，楊家人不干了，上去阻攔，雙方大打出手，一個叫楊仙友的人在混亂中被殺害。

署理潮陽縣的縣令尹白公剛剛驗完傷，自己就因病去世了。這個燙手的山芋就交給了繼任縣令藍鼎元。這種民間械斗案的審理，最是艱難：首先，刀棍齊下的“群毆”殺人，很難查出誰是造成致命傷亡的主兇；其次，如果找不出主兇，那么爭斗雙方的族人就會洶洶鬧事，甚至釀成大規(guī)模民亂。

藍鼎元將江、羅兩姓的人犯隔離開，分別細心詢問，“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的道理說了一籮筐，無奈這一眾人等就是不招。

誰沒有抬頭看“冤魂”？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藍鼎元無計可施的時候，一個“凄風慘淡”的日子突然到來了。

事先毫無征兆，只是這一天從早晨開始就陰晦異常，天幕沉如鉛板，寒風吹在身上，滲入骨縫一般陰冷。當初更人靜之時，藍鼎元在公堂上坐定，只點亮一盞燈放在公案上，搖曳的燭光將他的面容照得森嚴無情。他讓衙役將江、羅兩家的犯罪嫌疑人都押到堂上，然后厲聲說道：“殺人償命是從古到今的道理，你們清夜自思，假如被殺害的人是你們自己，而兇手卻不肯償命，你們的冤魂能否善罷甘休？！你們之所以心存僥幸，不肯自首或指認主兇，無非是仗著多人犯案，妄想法不責眾、蒙混過關(guān)罷了！就算是我肯，冥冥之中的神鬼也不肯。我已經(jīng)把案卷和公文送到陰間去了，請城隍廟的判官在今夜二更時分提出楊仙友的鬼魂，和你們對質(zhì)。”

說完，一出“夜招冤魂”的好戲就正式開演了。首先，藍鼎元對著天空呼喚楊仙友的鬼魂上堂審訊，裝模作樣說了幾句話之后，突然對著殿上跪著的眾人說：“楊仙友的鬼魂就在這里，要與你們對質(zhì)，你們現(xiàn)在都抬起頭仔細看！”眾人聽了有的抬頭觀看，有的斜著眼偷看，只有羅明珠、江子千和江立清三個人，低著頭不敢看。

藍鼎元立刻讓其他人離開，只留下這三個人。他先叫羅明珠上前，嚴肅地對他說：“你平日里最是巧舌如簧，怎么現(xiàn)在一言不發(fā)？楊仙友讓你償命，我看你當著冤魂還有什么可狡辯的！”羅明珠嚇得渾身發(fā)抖說：“大人，我只是用棍子打了他的頭，但直接殺死他的人不是我啊，是江子千給了他致命一刀！”藍鼎元讓差役把他拉到一邊，然后提江子千上前，問道：”你認不認罪？”江子千低著頭不說話。藍鼎元說：“楊仙友的冤魂就在這里，按照他的說法，是羅明珠用棍子打他的頭，你拿長刀刺他的胸膛，導致他倒地而亡的?！苯忧б宦?，縣令所言完全屬實，頓時驚呆了，立馬俯首認罪。藍鼎元接著問道：“那么，當天是誰指使你們前往斗毆的？”江子千說：“是江立清?！?/p>

然而江立清仗著自己年老體弱，“刑法不能加，鬼神不能嚇”，面對眾人的指控始終是徐庶進曹營—一言不發(fā)。見狀，藍鼎元說：“釀成死傷多人的這場巨禍的禍首就是你，你裝聾作啞，就算是能逃脫法律的制裁，看看能不能逃脫老天的懲罰！”

令所有人沒有想到的是，三天后，江立清突然病死，人們都說是楊仙友的冤魂把他給“收了”，加上藍鼎元夜審冤魂的故事不脛而走，一時間潮陽人盛傳新縣令有“日審陽夜斷陰”的神奇本領(lǐng)。

但是，藍鼎元在這則筆記的最后坦承了“夜審冤魂”的真相。他說，如果遇到難決的“疑獄”，該用計策就用計策。他認為自己在審案時選擇的時機和方法都有可取之處：“妙在晦夕凄風，乃冤鬼出來之時，城隍攝鬼，又是眾人所信，許多排場森森凜凜，令人毛發(fā)悚然；而神機妙用，全在舉頭一觀，蓋罪人心虛，自然與眾不同也?！彼哉f，一切都是藍鼎元刻意布置好的一出“鬼劇”，但最終讓主兇暴露的，卻是他們心中真正的“鬼”。

誰在棺材里作祟？

不過，在《藍公案》的另外一則“古柩作孽”的筆記中，藍鼎元則用完全相反的方法裁斷了一樁大案。

“潮陽西郊附城村落之側(cè)，白菅一叢，蕭然兩柩焉，暴露者不知幾十百年矣?！庇幸惶欤粋€陳姓村民的八歲兒子跑到村外去玩兒，不知怎么突然失蹤了，父母在那兩具棺材邊找到了他，“呼之不應，抱之不能起”—從現(xiàn)代科學的角度來看，孩子喚不醒的原因十有八九是運動量過大，腦部一時性血供不足而導致的運動性昏厥；而父母“抱之不能起”，不是被嚇得手足無力，就是后來對外說這件事情時，為添加神秘色彩而有意的添油加醋。隨后，父母向兩具棺材“哀告禱祈”，孩子竟?jié)u漸醒了過來。

鄉(xiāng)民見之，遂以為棺材有靈，能為人斂福消災，于是“婦人求生子者、為夫求功名財利者、治病者、爭訟者、賭博求勝者”都跑來祭祀，造成了一群人對著荒郊野地的兩具棺柩磕頭不止的荒唐景象。見此情形，兩個極具經(jīng)濟頭腦的老太太坐地收費，凡是來禱告的都得交錢，每天能收幾千文。

藍鼎元聽說后，十分憤怒：“兩具棺柩暴露了百年，棄置在荒郊茅草之中，風吹雨淋的，哪里還有什么神靈！”于是，馬上去貼出文告，限定三天之內(nèi)，這兩具棺材的子孫前來認領(lǐng)，找其他地方安葬，否則一過時間，他就親臨現(xiàn)場將棺材里的死尸拖出，各打一百鞭，然后焚燒，看那妖孽敢再作祟！

兩具棺木的子孫聽到消息后趕緊把棺木移葬他處，一場鬧劇就這么平息了。

選自《北京晚報》

（段明 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