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X而Y”的順序表達與語用功能

李雨桑

內(nèi)容摘要：“由X而Y”是現(xiàn)代漢語中出現(xiàn)和使用頻率比較高的一個格式，該格式在形式上簡潔凝練，但是語用特點比較明晰。“X”、“Y”的詞性多種多樣，“X”、“Y”的順序有時候可以互換，但在具體的事物發(fā)展的語境中，一般情況下“X”、“Y”的順序是不能互換的。

關(guān)鍵詞：“由X而Y” 詞性 順序表達 語用功能

漢語中有一種“由X而Y”的格式，這一格式它既有固定的成分“由”和“而”，也有可替換的成分“X”和“Y”，這一格式在現(xiàn)代漢語中被廣泛大量的使用。到目前為止，前人對“由”字句的研究有許多成果，但是很少有對“由X而Y”這一格式的順序及其語用表達做出深入研究。李衛(wèi)中（2000）從句法功能和語義特點兩方面簡單分析了“由……而……”這一格式。李衛(wèi)中（2007）從“介詞框架”理論的角度考察了“由”和“而”搭配后形成的介詞框架。李衛(wèi)中（2009）在“框式介詞”的理論基礎上考察介詞“由”與后置方位詞配套形成的格式，指出詞可以出現(xiàn)在“由……而……”的格式中。這三篇文章對“由……而……”這一格式的考察并不全面，只是列舉了一些例子，探討也并不深入。陳昌來（2002）認為“而”一般是連詞，“由……而……”整個結(jié)構(gòu)可以看作偏正短語，從功能上看是謂詞性短語。陳昌來、李傳軍（2012）論述到由不同詞性的成分組配而成的是緊縮復句結(jié)構(gòu)，“由……而……”是形成連貫關(guān)系的類固定短語。歐慧英（2005）認為“由A而B”這一格式保留了古漢語的一些固定用法，多用于書面語。陳秀利（2006）從句法和語義兩個角度探討了“由A而B”的構(gòu)成形式、句法功能和意義范疇。劉凝馨（2014）從構(gòu)件分析、句法功能分析、語義分析、語用特點分析這四方面對“由A而B”這一格式的特點進行全方位的分析和解釋，但這篇文章僅僅是對四字格的類固定短語的分析，不考慮A、B為多音節(jié)的研究。

本文主要研究由“由”和“而”構(gòu)成的介詞框架，介詞后的成分我們用“X”來表示，“而”后成分我們用“Y”來表示。

本文用例部分引自北大語料庫，部分選自通過人民網(wǎng)檢索的當代新聞報道及網(wǎng)絡報道（略有刪節(jié)），所有用例均標明出處。

一.“X”、“Y”的詞性

從詞性的角度來看，“X”、“Y”可以是動詞或動詞性成分，也可以是名詞或名詞性成分，還可以是形容詞或形容詞成分。“X”、“Y”的詞性可以相同也可以不同。

當“X”、“Y”的詞性相同時，可以是名詞性的，也可以是動詞性或形容詞性的。比如：

（1）云城是個買賣城，賺幾個錢的商人都想把兒子造就起來，由商而官以便增光耀祖；花錢多的學校必是好學校，所以都爭著上這里來。（老舍《牛天賜傳》）

（2）我也由發(fā)怒而懷疑了。（老舍《貓城記》）

（3）此時，你由綠而黃的旗幟與身后的夕陽融為一體，多么輝煌而燦爛的抒情；能與你同唱一首歌嗎？（2001年《人民日報》）

“X”、“Y”還可以都是數(shù)詞或者方位詞。比如：

（4）由一而多，你的名字和你自己一樣，便代表了真理。（《讀書》）

（5）“哈哈……”老張狂笑了一陣，這回確是由內(nèi)而外的笑，惟其自內(nèi)而外，是最難測定是否真笑，因為哲學家的情感是與常人不同的。（老舍《老張的哲學》）

當“X”、“Y”的詞性不相同時，“X”可以是名詞性的、形容詞性的、動詞性的，還可以是代詞性的。比如：

（6）他正在這么由一只小黃鳥而到喜馬拉亞山活動著他的腦子，莫大年忽然滿臉含笑的走進來。（老舍《趙子曰》）

（7） 一種無可形容的迷亂，隨著左臂的由麻木而疼痛，漸次主有了他的心。他決定不去思索。（老舍《火葬》）

（8）一個不深明白他四圍人們的心理的，是往往由善意而有害于人的。（老舍《貓城記》）

（9）想起整個國家近三十年來的苦難，也無不由此而起。（沈從文《一個傳奇的故事》）

因為代詞具有指代性功能，再加上“由”表示一種狀態(tài)變化或者來源依據(jù)，使代詞只出現(xiàn)在“X”的位置。

二.順序位置

“X”、“Y”詞性不相同時，“Y”一般都是由動詞性成分構(gòu)成的。比如：

（10）由婆羅門而來皈依出家的婆悉咤等，聽聞佛陀的法音，歡喜信受，當然鼓著更大的勇氣，邁向正道真理的前程。（《釋迦牟尼佛傳》）

（11）“不吃苦中苦，難得甜中甜”的經(jīng)驗是說，天下的甜都是由苦而來。（《1994年人民日報》）

當“X”、“Y”的詞性相同時，有的時候可以順序互換。比如：

（12）他們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由合而分，由分而合，妙人兒和羅開之間，這樣的歡愛，也不是第一次了，可是羅開有綿綿不絕的勁力，妙人兒有層出不窮的花樣，雙方每一次都有新的感受。（倪匡《游魂》）

例（12）是一個“分合”過程的來來回回，形容次數(shù)之多，所以“X”、“Y”的順序可以互換。

但是，在具體的事物發(fā)展的語境中，一般情況下“X”、“Y”的順序是不能互換的。陳秀利（2006）認為，能夠進入“由……而……”這一格式的構(gòu)成形式必須屬于同一意義范疇。因為“由X而Y”這一框式結(jié)構(gòu)所表示的意義是變化，世界上的所有事物的變化最終都是朝著它的對立面發(fā)展變化的，這種變化可以有可分階段的一個過程，變化的范圍必須屬于同一意義范疇，所以可以充當“X”、“Y”的成分便是同一意義范疇的一個階段，可以是其中的某兩個階段，也可以處于發(fā)展變化的兩端。同時，由于時間的一維性，在具體語境中發(fā)生變化的事物不可能顛倒或反轉(zhuǎn)發(fā)展，隨著時間推移所發(fā)展變化的事物只能按照固定的順序，所以，在闡述由于時間導致事物發(fā)展變化的具體事物時，“X”、“Y”的順序不能互換。比如：

（13）××茶館里，一群七十多歲的老人正在喝茶，救護車報警器的鳴叫由遠而近，老人們臉上的表情都凝固了。（《殘雪自選集》）endprint

（14）王先生還把西方個性主義和人道主義兩種思想所經(jīng)歷的由合而分的過程，與魯迅進行比照，從而說明《吶喊》《傍徨》中這兩種思想形式對立的存在形態(tài)。（《讀書》）

（15）天臺公寓的人們，有的欽佩他，有的由嫉妒而恨他，可是他自己永遠是很溫和有禮的。（老舍《趙子曰》）

例（13）是對聲音的描寫，以“老人”的視角而言，聲音的遠近變化只可能存在一種情況，隨著時間的變化，聲音由遠及近，所以，“遠”、“近”的順序不能互換。例（14）的分合情況是根據(jù)歷史發(fā)展的實際情況而來的，順序也不能互換。例（15）是人的心理變化過程，順序也不能變化。

“X”、“Y”詞性相同時，主要表現(xiàn)事物發(fā)展或狀態(tài)的變化趨向，比如上面三例都是變化的一個趨向和過程。

當“X”、“Y”的詞性不相同時，“X”、“Y”的位置不可以互換。比如：

（16）這兩位已經(jīng)逝世了。由此而來的感傷情緒一直糾纏著我。（《生的定義》）

（17）但是他會聽，由耳朵的感覺，他會分辨出文城的快樂或悲哀，象醫(yī)生由聽覺而能斷定人的心臟健全與否那樣。（老舍《火葬》）

例（16）的“X”、“Y”構(gòu)成了因果關(guān)系，因為原因和結(jié)果之間的關(guān)系是原因發(fā)生在前，導致結(jié)果的產(chǎn)生，所以原因和結(jié)果之間有著先后的時間順序，不能更換。例（17）是憑借—結(jié)果的關(guān)系，先有憑借的方式，后產(chǎn)生結(jié)果也是人類的認知決定的，順序也不能顛倒。

謝信一（1994）認為語言表達有兩條原則：一是由感知或概念機制促成的原則，這一原則形成的語言表達其成分的組合排列較密切地反映了現(xiàn)實世界的情景，臨摹性高，稱為“臨摹原則”，另一條是“抽象原則”。李衛(wèi)中（2006）認為：在“由 X+而+Y”框架中“X”和“Y”的排列主要是依據(jù)這種“臨摹原則”，“X”和“Y”的語義從時間上看有明顯的先時后時關(guān)系，從程度看變化的過程是由“X”向“Y”的逐漸推移，所以二者的位置通常不可以互換。所以，只有在用格式對舉表現(xiàn)多次的情況下可以互換順序，其他跟時間有關(guān)的“X”、“Y”都不能隨意顛倒順序。

三.語用功能

在語言實際的使用和交流過程中，“由X而Y”這一格式也是有獨特的語用特點的。

從語體的角度來看，“由X而Y”多用于書面語。根據(jù)語言使用的存在方式，語體可分為書面語體和口頭語體。我們通過對“由X而Y”這一格式的使用情況分析，發(fā)現(xiàn)它多用于小說、報刊、新聞等正式的書面文體中。由于“而”是從古代流傳下來的文言詞，書面色彩較重，除了新聞發(fā)言，一般不在口語中使用?！冬F(xiàn)代漢語八百詞》（增訂版）（2015）：“‘而”是從古代沿用下來的連詞，多用于書面?！薄岸边@一文言詞的選用限制了這一格式的使用語體，使得它一般出現(xiàn)在書面語體中，用于較莊重的場合。比如：

（18）老王的夫人作護士主任，她本是由看護而高升為醫(yī)生太太的。（老舍《開市大吉》）

（19）長期以來，在馬來西亞從事家務勞動的外籍女傭經(jīng)常遭受雇主的虐待，由此而引起當?shù)厣鐣钠毡殛P(guān)注。（2004年5月《新華日報》）

從形式的角度來看，這一格式簡潔凝練?！坝蒟而Y”的語義變化主要是通過可替換成分“X”、“Y”的語義關(guān)系。這一格式通過變化可替換成分，從而可以表達多種語義關(guān)系，概括了很多信息。比如：

（20）疊聲高鳴的火車汽笛由遠而近駛來，刷刷刷刷飛馳而去。（朱天文《最好的時光_侯孝賢電影記錄》）

例（20）的“由遠而近”是火車汽笛聲從離我遠的地方到離我近的地方，例句雖然沒有指明距離的遠近，但是讀者都能體會，這一格式簡化了形式，表現(xiàn)出了表義的凝練性。

從表達的角度來看，這一格式陳述性較強，但是也有指稱性表達。由于這一格式由謂詞性成分充當?shù)那闆r較多，謂詞性成分的基本功能便是陳述性，所以這一格式的陳述性較強。比如：

（21）這天早上，小菲剛起床，聽見摩托車聲由遠而近。（嚴歌苓《一個女人的史詩》）

例（21）的可替換成分由形容詞充當，陳述了“聲音由遠而近”的這一個事實。

但是當該格式充當主語時，表達功能轉(zhuǎn)為指稱性。比如：

（22）由正常的工作而獲得的收入，誰都曉得，是有固定的數(shù)目。（老舍《不成問題的問題》）

例（22）的這一格式充當主語，具有指稱性功能。因為主語多數(shù)由名詞性成分擔任，名詞性成分的基本功能是指稱化，所以當“由X而Y”做主語時，指稱化的程度較高。

但是當“X”、“Y”是體詞性成分的時候，也可以具有表述性，體現(xiàn)出和謂詞一樣的功能特征。比如：

（23）《環(huán)球綠色》的作者唐錫陽和馬霞·瑪珂斯，是邂逅于大自然中的一對異國同道，相同的志趣使他們由友人而夫妻，《環(huán)球綠色》和大學生綠色營活動，就是他們共同的杰作?！叮ㄌ棋a陽《馬霞與我們同行》）

例（23）的“由友人而夫妻”是句子的賓語，其中“X”和“Y”是由名詞性成分充當?shù)?，但是整個格式也具有表述性，意為“從友人變成夫妻”。所以，總體來說，這個格式的陳述性很強，只有在充當主語時，才有指稱性。

從功能的角度來看，“由X而Y”具有凸顯焦點的功能。

（24）有福氣的人可以由愛情的滿足而達到他的志愿，履行他的責任，成全他的事業(yè)。（老舍《二馬》）

薛鳳生（1991）認為，“而”后的子句是語義焦點。在“由X而Y”這一格式中，“而”后一般表示的是一種結(jié)果，“由X”是一種語義背景信息。例（75）“達到他的志愿”這一結(jié)果是通過“愛情的滿足”這一方式的。最終的結(jié)果是這一句子的語義焦點，而通過的方式只是實現(xiàn)這一結(jié)果的一種語義背景，所以這一格式具有凸顯焦點的功能。

四.結(jié)語

本文主要討論“由X而Y”這一結(jié)構(gòu)，主要從“X”、“Y”的詞性，順序位置和語用功能這三方面來進行闡述?！坝蒟而Y”這一格式是由固定成分“由”、“而”和可替換成分“X”“Y”構(gòu)成的介詞框架。從詞性的角度來看，“X”、“Y”可以是動詞或動詞性成分，也可以是名詞或名詞性成分，還可以是形容詞或形容詞成分。“X”、“Y”的詞性可以相同也可以不同。當“X”、“Y”的詞性相同時，有的時候可以順序互換。但是由于時間的一維性，在具體的事物發(fā)展的語境中，一般情況下“X”、“Y”的順序是不能互換的。從語體的角度來看，“由X而Y”多用于書面語；從形式的角度來看，這一格式簡潔凝練；從表達的角度來看，這一格式陳述性較強，但是也有指稱性表達；從功能的角度來看，“由X而Y”具有凸顯焦點的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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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上海師范大學語言研究所）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