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同學(xué)的呼喊中,得知了你在外面等我,給我送來了御寒的衣服。記得那天是個晴天,教學(xué)樓的欄桿上,有暖陽照過來,校園里的垃圾桶旁邊是很高大的榕樹,綠蔭像是天上的蘑菇云。我看著你的嘴一開一合的,你重復(fù)了很多話,都是老掉牙的,總結(jié)下來也無非就是好好吃飯、好好學(xué)習(xí)這些簡單的道理。我有些不耐煩地看了看匆忙走過的人群,不耐煩地告訴你,馬上就要上課了。
高一的課程并不難,我也并非是天賦異稟,只是恰巧考到了不錯的名次。我沒有朋友,很多心事你都像是挖掘?qū)毑匾粯?,想從我和你說話的語氣里得到些端倪。我善于偽裝,或許是從小你和爸爸都太忙了,更是五大三粗的性格,對于我細(xì)膩的情緒,你并不能捕捉,所以我習(xí)慣把自己的小情緒都埋在心底。一到這個時候,當(dāng)你所有想從我這里獲得我有什么需要你的地方,結(jié)果卻變成徒勞的時候,你就總是埋怨我什么都不告訴你。
我成績不錯,這是你知道的所有;我沒有朋友這件事,你一無所知。在你的眼里,交朋友是影響學(xué)習(xí)的一件事情,所以盡量把學(xué)習(xí)顧好就行。每次聽到你這樣說,我都覺得很不耐煩,那個時候我以為我把自己變成孤島的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因為你。
每次回家的時候,我看到你躺在床上,家里一片狼藉。因為工作太辛苦,你很少有屬于自己的時間,下班后就是整個人如行尸走肉般躺在床上,似乎除了活著,一切都是無關(guān)緊要的事情。
我常常聽到你扯著大嗓門和別人吵架,聲音尖銳地劃過了整個天空,像是破碎的玻璃碎片一般,皮膚和鋒利的碎片接觸后,留下深深的血痕。你邋遢的穿著從來都沒有在意過,我內(nèi)心細(xì)膩得像是冰激凌細(xì)小的冰絮,每次和你聊天的時候,都有種無力感。
大概是青春期的叛逆,我很多時候都和你對著干,你希望我做什么,我就做剛好相反的事情,以為每次都能從勝利里得到喜悅,實際上卻恰恰相反。雖然每次看到你在我這里碰了釘子,但我自己并不開心。
有那么一瞬間像是坐在忤逆的肩膀上撒歡,總說些損人不利己的話,然后在寧靜的黑暗里懺悔,我以為時間趕緊漫過平庸的沒有痕跡的16歲就好。為什么每天早上都有不豐盛的早餐,為什么每次放假都沒有驚喜等候,我很多道理都不懂,看著同學(xué)們?nèi)宄扇旱卦诮淌彝獾牟賵錾险f笑打鬧的時候,我一個人伴著下課鈴聲發(fā)呆。這樣的生活順著我的生命線一直延伸了很遠(yuǎn)很遠(yuǎn),看不到盡頭可卻遲早都有盡頭。
很多想不通卻認(rèn)為理所當(dāng)然的事情在腦海凌亂打結(jié)后,一個偶然的觸碰竟慢慢捋順,或許是閉塞了太久的靈魂,是在某一瞬間有種淡淡的酸澀和隱隱的疼痛。我想人生的疼痛是堂必修課,比例很重,通過率又低。大悲大痛往往是兩三天,反倒是略感疼痛總是隱隱地持續(xù)。相同的經(jīng)歷,相同的路,走著走著就頓悟了。
昏黃的的燈下,母親總是一邊做著針線活,一邊喊著要我做作業(yè),記憶里堂屋的燈只有在我寫作業(yè)時才會打開?!耙欢ㄒ煤脤W(xué)習(xí)”,記憶里你的話也永遠(yuǎn)都是這一句,我認(rèn)為無論怎樣都不想過你這樣的人生——不幸福的婚姻,不聽話的兒女,沒有保障的工作。
在你把所有的青春都獻給我時,我不懂自己為什么會如此想,或許是太過年輕,不懂的生活究竟該承受什么。這是我唯一可以為自己找的理由,可我知道這樣的理由既牽強又不切實際。
夏天的風(fēng)吹到身上有種黏黏的感覺,頭發(fā)貼在了頭皮上,知了用它的高音的天分吸引著異性,可它不知道對于它短暫的生命而言,死亡正在迅疾地到來,有時比想象中要快得多。
我偷偷地邁過你臃腫的身體,從床上跳下來,跑出去坐在堂屋的沙發(fā)上。時間指向9點,難得的周末時光,天氣不冷不熱,時間不早不晚,心情不好不壞。我在你身邊,依舊不知道說什么。你想要從我的面部表情里捕捉的情緒,被我小心隱藏,很久以來,我只有在一個人的時候,才覺得最舒適。
昏昏沉沉的周末就這樣在我沉不住氣的責(zé)難中,顯得有些難挨。你厲聲指責(zé)我不會收拾自己的東西時,我還嘴問你為什么不幫我。你愣在那里很久,都不知道該說什么好,最后還是妥協(xié)了,我是一個被你慣壞的小孩,從來都沒有諒解過你的不容易,卻總是習(xí)慣于從你身上索取。
清晨橘黃色的陽光灑在身上,見慣了你的付出,也就習(xí)以為常地認(rèn)為理所當(dāng)然。周末的假期時光被我看得很恐怖,或是窩在自己的房間讀書,或是和你坐在一起玩手機,交流的話,總是如鯁在喉,卻又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來。
在家里,你依舊對我說,回學(xué)校要好好學(xué)習(xí)。我不是很聽話,在高二那年,開始變得很散漫,自恃足夠聰明,聽課也多是敷衍,每次你問我考試考得怎么樣的時候,我總是虛張聲勢地回答讓你管,或是敷衍地告訴你考得差不多。
班主任請你去學(xué)校的時候,你一臉不可置信地看著成績單上少得可憐的分?jǐn)?shù),聽著班主任說我的種種惡行,你有些嘆息,只有我能聽到。你離開學(xué)校的背影有些矮小,盛夏中午的陽光很充裕,你的影子變成很小的一塊打在地面上,衣服上的褶皺很明顯,就像是我的心情。
你沒有生氣,你說你的同事都以為我是一個很上進的孩子,成績好又聽話。你現(xiàn)在覺得有些丟臉,覺得自己騙了別人。你什么都沒有細(xì)說,像往常一樣,就去上班。我安靜地聽著你鎖門的聲音,像是有氣無力的嘆息,馬上就要高三了。
我常常想我這樣的孩子,究竟算不算叛逆。對于自己搞砸的一切,在高三的鐘聲響起的時候,我才漸漸有了覺悟,就像是生命中一場不可避免的修行一樣,總覺得青春就是轟轟烈烈的戰(zhàn)無不勝。其實不然,那些站在忤逆的肩膀上撒歡的時光,終會隨著成長一去不復(fù)返。對于那個不聽話,不通人情世故的自己,也無數(shù)次責(zé)難過,像是警世鐘一般,一直存在于我大腦中。
高三一年在恍惚中就度過了,原本以為會是一場苦戰(zhàn),不料卻很簡單。早上起床收到了你發(fā)過來的鏈接,是如何治療失眠的內(nèi)容,想起偶然間和你提到,我有過短暫的失眠。其實你發(fā)給我的,都是些沒什么用的雞湯,我笑了笑沒說話,看著窗外的人流,清風(fēng)拂面,我想我大概是需要長長的一生也不能報答你的深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