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小學時,班里嚴重“陽盛陰衰”,男女比例3比1。女生抱團取暖,組成了“仙女團”?!跋膳畧F”幾乎囊括了班里所有的女生,除了憶。
憶皮膚黑黑的,瘦小的身子裹著她母親的舊衣服,和晾衣竿沒什么區(qū)別。她費盡心思卻始終無法融入我們,只能靜靜地跟在后面,聽我們聊最新的話題,在我們樂得前仰后合時很應景地笑。
傍晚放學,我們在前面手挽著手,憶跟在后面?!拔铱柿恕!毙說。小A是“仙女團”的中心人物?!拔胰ソo你買水吧?”憶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二話不說就跑向前方的小賣部?!翱偸茄b作一副可憐的樣子,真惹人討厭?!毙淡淡地說。我們沒有說話,跟著小A繼續(xù)朝前走?!暗鹊任摇睉涍吪苓吅?,聲音被風刮得支離破碎。她把水遞給小A,彎下腰大口喘氣,身子像隨風聳動的蘆葦。
小伙伴陸續(xù)歸了巢。我的家最遠,剩下我一個人時,憶小跑幾步跟了上來,與我并肩。她雖然不善言辭,卻是個很好的聽眾。我那些常被小A嘲笑的幼稚想法,說與她聽,她也會滿臉歆羨,表情虔誠,讓我好得意。
那天,小C過生日。憶看到桌上擺著的生日邀請卡,表情明媚得像一朵向日葵。傍晚,憶纏著我去買禮物。我們跑了許多店,最后選了一條紫色小花的塑料項鏈。憶掏出一條皺皺巴巴的手絹,剝桔子般層層打開,細細數(shù)出一沓的角票,然后將手絹塞進書包里。我不屑地想:現(xiàn)在誰還用手絹???
生日會上,憶把禮物交給小C,小C吃驚地問:“你怎么來了?我沒有邀請你??!”人群爆發(fā)出一陣笑聲,小A捂著肚子笑彎了腰。憶走到小A面前,聲嘶力竭地吼道:“你是不是故意的?”小A臉漲得通紅,說:“是你自己笨才會上當!”憶沒有再說話,可她轉(zhuǎn)身的那一刻,落下的淚好似瀑布。人群再次沸騰,并沒有人因為憶的離去而失落。
那天后,憶終日伏在桌上看書寫字。放學后,我們在后面打鬧,憶在前方走得飛快,影子越來越小。
小學畢業(yè),升學考試成績貼在校公告欄上。憶的名字端端正正地擺在紅榜前位。我和“仙女團”里的大多數(shù)成員的名字排在紅榜的右下,跌跌撞撞地進入了家附近的初中。
中學時期,我記不清在多少次考場的戰(zhàn)役里遍體鱗傷。班上的女生已經(jīng)形成了穩(wěn)固的圈子,我可以感受到這種對外相斥的強大磁場。我的孤獨也在桌前靜靜地升騰。在那個不起眼的角落,我讀了許多名著,發(fā)表了第一篇文章,成績突飛猛進,從一個無名小卒晉升為老師的“大將”……這段我曾經(jīng)避之不及的寂寞時光,卻將我打磨成一塊溫潤的羊脂玉,散發(fā)久而彌篤的光。
在我們的內(nèi)心世界,都奔跑著一顆冥王星,渺小黯淡,不被人注目,被太陽系排除在外,卻在另一片時空里閃耀著動人而有力量的光芒。
(從容 摘自《中學生博覽》2017年第15期 圖/behan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