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杖芒鞋輕勝馬

鮑樹銀

我的高中坐落在一個古鎮(zhèn)里，同學們幾乎都是走讀生，而我卻是住宿生。母親和奶奶多病，爺爺早已去世，父親在外打工，我孤身在外求學。在緊張的學習生活中，我計算著時間和生活費，還承受著別人異樣的眼光。

每天的晚自習后，我都要背著包去校外的浴室洗澡，陌生人擠在狹小的空間，恐懼在我心頭蔓延。中午的太陽不留情面，樹間知了嘈雜，有小蟲悄悄落下，我推著壞了的自行車在大街上迷茫地尋找修車人。黃葉如蝴蝶般蹁躚墜落，我奔走于店鋪之間，在短暫的午休里找一件合適的毛衣……

高二的深秋，天氣已經(jīng)很冷，而我只有一床單薄的被子，腳上長了凍瘡，冷時沒有知覺，熱時痛癢難耐，母親實在擔心，坐兩個小時的公車來鎮(zhèn)上看我。那是一個大雨天，中午我回宿舍時，發(fā)現(xiàn)床上有一床厚厚的新被子，母親燒了一壺水，熱好飯在等我，我見到她時鼻子就酸了。我委屈地問她：“為什么你不能和別的同學的家長一樣陪我讀書？從早讀六點到晚自習十點，我哪有精力洗衣服？學校連浴室都不開，根本沒辦法住宿的?！蹦赣H聽完嘆了口氣……送母親到校門口，她上了公車，我留在原地，不知是大雨還是眼淚模糊了眼前的一切，我突然好后悔，沒有和她好好說兩句話。后來母親在路上丟了自己的手機，之后她都舍不得買好的，直到我大二時用做家教得來的錢給她買了臺一模一樣的。

到了高三，母親抱病來照顧我，住在親戚家的一個儲物室里。母親寄人籬下，低眉順眼，如履薄冰。臨近考試，我求索不得，困頓自囿，夜夜失眠，腦中“嗡嗡”作響，母親坐在房門外，沒有燈光，那時她最大的歡愉大概是等待我早晨醒來吧。

失眠已經(jīng)將近半個月，每天我和一個女孩走在去學校的路上，一千多米的路，是我們唯一能說說心里話的機會。我問她：“你早上還吃得下早飯嗎？”她說：“吃不下，都吐了。你呢，睡得著嗎？”我看了看她的眼睛，紅通通的。我們兩個人都不說話了，夏天的蟬鳴在空中回蕩著，好像天外的聲音，而我們好像一不小心就會掉進深淵。

沒有老師的課外輔導，參加自主招生時沒有家人的建議和幫助，一無所知的我奔波在備考的兵荒馬亂中，每天的生活都被一張又一張的試卷充斥著。索性還有那么多美好的詩句與我相伴。“悲歌可以當泣，遠望可以當歸。思念故鄉(xiāng)，郁郁累累。欲歸家無人，欲渡河無船。心思不能言，腸中車輪轉(zhuǎn)。”這是漢樂府的詩，是不能歸不能言的。“孩兒立志出鄉(xiāng)關，學不成名誓不還。埋骨何須桑梓地，人生何處不青山?！边@是毛主席的詩，是學子離家時的自勉。走在高考的路上，我每每念起，都仿佛是在赴一場韶華盛宴，恰同學少年，風華正茂，青山在眼前，朗月似我心，我心如碧潭，碧潭清皎潔。

后來，我終于明白作文該怎么寫，終于明白了家人的難處和苦心，結束了失眠。一個月后，我考上了自己理想的大學，在南京，是所重點學校。走出小屋的那一天，明亮亮的陽光在我眼角閃爍，在心底流轉(zhuǎn)。

“黃沙百戰(zhàn)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睆膬簳r的一腔澎湃到如今徜徉于大學之中，學校巍巍聲名，治學嚴謹，我抬眼望去，清涼山上花爛漫，晚風習習，心境一片澄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