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動物園殺死動物才是正經(jīng)事兒

去年1月的一個下午，距離哥本哈根動物園的工作人員射殺一頭健康的年輕長頸鹿并進行公開解剖，然后把遺骸喂獅子已經(jīng)過去了兩年?，F(xiàn)在另一家丹麥動物園也準備來一次公開解剖。萊爾克·斯通格·達爾和馬倫·耶普森是生物學專業(yè)的學生，兩人都二十出頭，在丹麥第三大城市歐登塞的這家動物園擔任兼職導(dǎo)游，此刻她倆坐在動物園教育功能室的一張桌子旁。四周是各種頭骨和獸皮，還有裝有活蛇和蟑螂的箱子。果蠅飛旋，蟋蟀鳴叫。這里是動物園接待學生團的地方，也招待丹麥企業(yè)在這里進行團隊建設(shè)，以及解剖嚙齒類動物。

根據(jù)計劃，達爾和耶普森將于次日上午，在一群攜家?guī)Э诘挠^眾面前解剖一頭年輕的獅子。這頭獅子一年前接受了安樂死，之后就一直存放在一個冰柜里，此刻正在化凍。它之前被認定屬于超出動物園正常需求的富余動物。2014年，哥本哈根一頭名叫馬里烏斯的長頸鹿也遭類似判決。它的死亡曾經(jīng)在社交媒體上引發(fā)轟動，在國際動物園界引起恐慌。雖然為了控制數(shù)量而對動物施以安樂死是動物園的慣常做法，但其他地方都是不聲不響地做。在丹麥，這卻被視作一個難得的教育機會，而且殘骸還要拿去喂其他關(guān)在籠子里的動物。對于這起事件，當時有一個新聞標題是：《長頸鹿在哥本哈根遇害，動物園的黑暗宰殺大揭秘》。

接到這次解剖任務(wù)的兩位女生興奮極了口不過，在此之前她們還從未解剖過比實驗室白鼠更大的哺乳動物。所以她們開了。一個會——帶著咖啡、參考書和一臺筆記本電腦，屏幕上的圖像投影到墻壁上。她們打開之前歐登塞動物園解剖獅子的You，Tube視頻。

“除了大小，（獅子）跟老鼠真沒有什么不同，”耶普森說。

“多切幾刀而已，”達爾說。

她們擔心獅子可能在明早之前無法完全解凍。一個經(jīng)過房間的同事向她們保證，獅子的胸骨“比冰箱剛拿出來的冰淇淋還要好切”。

視頻顯示了一個戶外場景。兩名動物園的工作人員站在一張桌子后面，桌子上躺著死去的獅子，它的腿伸向空中。有數(shù)百人坐在階梯座椅上觀看，前排還坐著一些小朋友，他們都穿著冬天的衣服。其中一個工作人員用幼兒園老師的語氣，問孩子們想看什么。一個孩子叫出來，“肝臟！”

達爾和耶普森邊看視頻，邊寫明日要做的事隋。首先她們需要介紹一下何為富余動物和保育：丹麥人注意保持物種的遺傳多樣性，數(shù)量控制有助于保持多樣性。接下來她們就要對獅子動刀子了，從尾巴到腦袋?！澳c子——往上開還會遇到什么？”耶普森舉著—支鉛筆問道。

“我們應(yīng)該把腎拿出來，還有肝臟?！?/p>

“還有脾臟，”耶普森聽起來有點勉強，好像這個器官根本就不重要，不應(yīng)該出現(xiàn)在這次解剖中。

“切斷喉頭，”達爾說，然后總結(jié)最后的步驟。“吹肺。取出舌頭。切下腦袋?！?/p>

“如果孩子們要求（我們挖眼睛），我們要把眼睛挖出來嗎？”耶普森說。

達爾和耶普森決定去看看獅子。外面很冷，天幾乎全黑。我們來到一個類似農(nóng)場的地方，那里有各種儲藏室和工作間。在兩天前，我看到獅子放在一個步入式的冰柜里，同時放在一起的還有一盤盤的老鼠、一頭林羚，角落里還立著長頸鹿的一條腿。這頭獅子死的時候九個月大，因為地心引力、沒有血色的緣故，它看上去變小了，而且它的皮毛有著嬰兒般的蒼白，幾乎像是一只剪過毛的綿羊。叉車載著它穿過了院子。

現(xiàn)在，在一個光禿禿的小房間里，它躺在水泥地上的一塊運貨板上，這里是為動物園的食肉動物準備硬物的地方。隔壁的房間塞滿了一些馬的遺骸。這家動物園對公眾捐贈的動物實施了安樂死。獅子的舌頭耷拉在嘴巴外面，在地上留下了幾滴黏稠的血液。

耶普森用兩只手輕輕地按壓它身體的一側(cè)，像是一個在選購沙發(fā)的顧客。

“哦，我的天，”她說。幾乎按不下去。

她把一臺熱風機往前挪了挪，但又擔心把肉給烤熟了。

“別擔心，只要我們不花上一個小時才切到心臟就行?！彼参孔约旱馈?/p>

2014年，就在那頭叫馬里烏斯的長頸鹿在哥本哈根遭擊斃后不久，一名英國的動物園專家與哥本哈根動物園的科學總監(jiān)本特·霍爾斯特做了一次對話，后者也是該動物園在安樂死和解剖政策方面的積極代言人。那名英國人不久前回憶道，他一上來就問霍爾斯特：“你他媽的究竟在想什么？”

全世界動物園園長一直有一個義務(wù)，那就是要向公眾解釋：動物園為什么應(yīng)該存在。展示動物，卻又不允許它們做在野外環(huán)境下會做的絕大多數(shù)事情，比如繁殖、狩獵和自由活動，對于這種怪現(xiàn)象以及不人道之舉，一直存在種種討論和辯白，甚至在公眾的注意力并不在這個問題上的時候；馬里烏斯之死以及辛辛那提動物園一只名叫哈蘭貝（Harambe）的大猩猩遭射殺，更是引起大家對這個問題的關(guān)注。2016年5月，哈蘭貝把一名爬進它圍欄里的三歲男童抓住后，遭到射殺。

在現(xiàn)代社會，動物園愛好人士往往會提到動物園的四項成就：教育、保育、科研，以及讓人們走出家門不要老宅在家里所產(chǎn)生的社會經(jīng)濟效益。這幾條往往用一言以蔽之——“據(jù)說”動物園使得人們會更加珍惜野生動物，因此改善了瀕危物種的生存前景。

現(xiàn)代動物園希望講述的，是一個關(guān)于庇護和同情的故事。因此，一群面無笑容的孩子在一旁圍觀長頸鹿肢解——則讓人聯(lián)想到一個反敘述，并帶有導(dǎo)致公關(guān)危機的風險。長頸鹿很讓人喜歡——部分原因是它們對于身高優(yōu)勢似乎秉持謙虛的態(tài)度——國際動物園界不可能無視哥本哈根動物園的叛徒之舉。在馬里烏斯死后，霍爾斯特，一個嚴肅持重、六十多歲的白發(fā)男子，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電視上，鎮(zhèn)定自若地談?wù)撝鴦游飯@的教育、保育和科學研究。

去年年初，在我參觀哥本哈根動物園時，看到地上擺放著炭盆，孩子們相互挑戰(zhàn)，把手指放在火里。這家動物園小巧得很，獅子與駱駝住在一起，就跟圖畫書里的一樣。從霍爾斯特的辦公室可以看到一條鵝卵石小巷，那里就是動物園進行戶外解剖的地方。他的舉止以一種讓人聯(lián)想到青春期的方式兼具拘謹與確信：有時候，當他反駁批評者的時候，會臉色微紅，淺淺一笑。

2012年，霍爾斯特成為丹麥動物倫理委員會的主席，該委員會就克隆、獸交和儀式屠殺等問題向政府提出建議（該委員會最近以殘忍為理由，建議丹麥禁止捕捉后再放生的釣魚方式）。但在馬里烏斯死之前，霍爾斯特并不是一個公眾人物。今天，他有一個電子郵件文件夾，專門保存收到的死亡威脅。在辦公室外面的窗臺上，放著一個泡沫獎座，那是他在2014年被丹麥《政治報》的讀者票選為哥本哈根“年度人物”后收到的。該報稱贊霍爾斯特“冷靜、科學的聲音”，并引用了一句他曾說過的話：“丹麥的每個學童都曾在農(nóng)場看過農(nóng)夫切掉雞腦袋的全過程。在這個國家，我們知道有時殺死動物是必須的?！?/p>

霍爾斯特把獎座遞給我，說，“丑死了！”他補充說，他的孩子們倒是很喜歡這個獎座。他說，馬里烏斯事件“開始的時候我們被罵慘了，后來好多了。”

我們走到外面，來到一個味道特別大的長頸鹿館。2012年2月，正是在這里，一頭雄性長頸鹿出生在這個由七頭長頸鹿組成的群體。根據(jù)動物園政策，這頭長頸鹿沒有公開的名字。一個動物園動物可以是一個城市的共享寵物，也可以是一個準農(nóng)業(yè)團隊成員，其工作就是被觀賞以及進行繁殖，或許年紀輕輕就要死去。究竟居于何種地位，部分取決于其所在機構(gòu)的看法。相較于大多數(shù)動物園，哥本哈根動物園就是要把幾乎每一個動物園動物都歸入第二類，以避免霍爾斯特所謂的自然界的“迪斯尼化”。霍爾斯特說，當動物園動物被擬人化，它們就成為了“我們世界中的小丑”。他曾經(jīng)形容柏林動物園那頭受人溺愛的北極熊克努特2011年死的時候，胖得就像“長了四條腿的水桶”。自己也養(yǎng)狗的霍爾斯特繼續(xù)說道：“著迷動物沒問題一我們作為飼養(yǎng)者，又何嘗不是如此。但你也不得不現(xiàn)實一些。這不是童話故事，只有童話里才沒有死亡。”

雖然長頸鹿沒有公開的名字，但在涉及飲食或健康時，動物園的管理員還是需要—個方便的識別符號。他們開始叫它馬里烏斯。在樊籠中，長頸鹿可以存活25年。馬里烏斯的不幸之處在于它是雄性。雄性長頸鹿一旦到了一兩歲，若是跟雌性長頸鹿共享一個空間，就會互相打斗。一些動物園只保留雄性群體，但典型的圈養(yǎng)長頸鹿群體是由幾頭雌鹿和一頭成年雄鹿組成。許多其他動物也是這樣，包括大象。因此，對雄性的總體需求低雌性。馬里烏斯出生于歐洲的長頸鹿最為充裕的時候。

如果把父母隔離，或者采取避孕措施，本來是不會有馬里烏斯的。這是美國動物園喜歡采取的做法。但哥本哈根動物園堅持一種“繁殖再剔除”的做法。歐洲許多動物園也都采用這種做法，這種政策是出于這樣的考慮：避孕帶來醫(yī)療風險、動物如果不繁殖就可能會變得不育，而且由于動物園已經(jīng)剝奪了動物的許多自然行為，怎么還能剝奪他們交配和生育的權(quán)利呢？“為什么要把這個剝奪？”霍爾斯特問我。動物園將在必要時對其后代施行安樂死，而且最好是動物在野外狀態(tài)下離開家庭的典型年齡時做這件事（野生動物本身也可能在這個階段被自然界淘汰）。哥本哈根動物園每年剔除20到30只動物。通常是山羊、羚羊和馴鹿，但也會剔除獅子、老虎、斑馬和熊。

霍爾斯特說，動物園中有可能繼續(xù)存活，幾十年的，將是那些努力保證其圈養(yǎng)動物在遺傳和族群結(jié)構(gòu)上能滿足數(shù)代生存需要的動物園。他說，這就需要殺死一些動物?！叭绻行﹦游飯@只想逃避，或不想搞現(xiàn)代化，它們很可能會面臨倒閉的結(jié)局?！?/p>

動物園專業(yè)人士廣泛推行的基本主張是，在一個無法再接受圍捕野生長頸鹿的時代，在動物園里保持具有持續(xù)性的群體不僅僅是一種商業(yè)需要，也是一項保育成就，或者至少是科學熱情的一個標志。戴維·漢考克斯是一名動物園顧問，曾經(jīng)是西雅圖伍德蘭帕克動物園，的主管，不久前，他批駁這個理念是“保育迷思”，“如果你最終是為了拯救物種，那你怎么做都是有道理的”。

此外，大多數(shù)圈養(yǎng)的瀕危動物群體永遠不可能在世界剩余的自然棲息地中發(fā)揮保育作用。動物園官員經(jīng)常談及阿拉伯大羚羊，它曾經(jīng)在野外絕跡，自上世紀80年代以來重新引進圈養(yǎng)的大羚羊，現(xiàn)在野生數(shù)量達到了1000頭。但這種方案非常罕見：它們代價非常高，需要一個具可行性的自然棲息地，而棲息地的喪失正是導(dǎo)致物種瀕危的主要原因。

全球長頸鹿的數(shù)量在過去30年中下降了近40%，國際自然保護聯(lián)盟最近宣布這種動物屬于滅絕的“易?！奔墑e。漢考克：斯說，“我認為圈養(yǎng)長頸鹿并不能補充野生長頸鹿的數(shù)量?！?/p>

所以，人們可以建立一個更好的保育方舟，但它可能永遠只能漂在海上。紐約大學環(huán)境研究和哲學教授戴爾·賈米森寫了一些對動物園持懷疑態(tài)度的文立，他對我說：“如果我是一個硅谷億萬富翁，在快死的時候把自己冷凍起來，那我不死的概率！

是不是比我不這樣做要更大一些？是的，可能性是更大，但是你們真覺得這樣做有意義嗎？”

然而，動物園行業(yè)中的許多人認為，他們在保護瀕危物種方面發(fā)揮著作用。據(jù)最近從布朗克斯動物園轉(zhuǎn)到圣路易斯動物園的哺乳動物學家戴維·鮑威爾說，繁殖計劃是保育工具，因為它們有助于“籌款、教育——以及帶來啟發(fā)”。這個觀點假設(shè)的是，如果沒有那些籠子，為了籌款的糕點義賣和紀錄片是不可能取得相同效果的。而有關(guān)動物園教育功能的說法，賈米森給我的說法是“摸一摸動物就能把人變成環(huán)保主義者簡直無異于白日夢”。世界動物園和水族館協(xié)會最近做了一項全球調(diào)查，看看動物園對于公眾對生物多樣性的了解有多大的影響：它的報告包括一些支持“白日夢”論點的數(shù)據(jù)，但也對一些調(diào)查結(jié)果避而不談，比如訪問動物園使得承諾會對棲息地的保護和創(chuàng)建采取行動的人數(shù)減少了17%，以實際行動對抗污染和氣候變化的人數(shù)則下降了9%。

但你很難質(zhì)疑霍爾斯特，是因為只要有動物園，剔除就有助于保持圈養(yǎng)種群基因的穩(wěn)定。在歐洲動物園和水族館協(xié)會，有一個職位叫“物種協(xié)調(diào)員”。正如霍爾斯特描述的那樣，他們有權(quán)力說：“這只必須與那只交配，這個幼崽必須移動到那家動物園去。”當馬里烏斯出生時，它的命運實際上被掌握在了歐洲動物園和水族館協(xié)會的長頸鹿協(xié)調(diào)員豪爾赫杰布拉姆手中。當馬里烏斯大約一歲時，杰布拉姆通知哥本哈根，這頭長頸鹿已不具備遺傳必要性了。

在這個時候，哥本哈根動物園本可以為馬里烏斯在其他地方找到新家?！拔覀儽緛硎强梢越o它找個地方，”霍爾斯特疲憊地說道——也許在中國吧?！暗?，每次出現(xiàn)一只剩余的動物，我們不可能滿世界地給它找下家。因為這種事情總在發(fā)生。每天都在發(fā)生！”

歐洲動物園和水族館協(xié)會估計其成員每年剔除3000到5000只動物。根據(jù)哥本哈根動物園的數(shù)據(jù)，在馬里烏斯出生前5年，有6頭雄性長頸鹿在丹麥其他動物園被悄悄殺死，但這并沒有引起媒體和公眾的半點兒聲音。

到2014年年初，馬里烏斯已經(jīng)長到了3.6米（成年雄性可以達到6米）。他的父親經(jīng)常把他往圍墻和樹木上推，傷痕給他的脖子上留下一塊塊疤痕。動物園決定在2月7日，也就是一個星期五對馬里烏斯執(zhí)行安樂死。

在剔除計劃前兩天，有人用電子郵件給丹麥小報《號外報》放消息，而且郵件中使用了“馬里烏斯”這個公眾不可能知道的名字動物園推斷有游客偷聽到飼養(yǎng)員的對話；沒有證據(jù)表明是工作人員寫的那封電子郵件）。該報記者米克爾·塞林采訪了霍爾斯特，后者指出，如果把馬里烏斯釋放到野外，他可能“兩天后就會被射殺或碾死。”霍爾斯特還告訴塞林，馬里烏斯的尸體解剖本來是一個私下的活動，現(xiàn)在將在公眾面前進行。大多數(shù)動物園的哺乳動物都會做尸體解剖，偶爾也會向游客開放（20年前，丹麥的歐登塞動物園已經(jīng)開始進行公開尸體解剖）。由于人手原因，周五進行公共尸檢不可能，所以馬里烏斯的死期推遲到了禮拜天。

坦率地說，這家動物園的政策并不要求必須做公開解剖。但是，正如馬斯貝特爾森所說的，動物園的高層已經(jīng)做出決定，“我們不會任由被脅迫”。即便動物園并不想制造一個國際新聞頭條，它還是做出一個大膽的決定：它通過展示自己對于殺死一頭長頸鹿是啊等淡定，來捍衛(wèi)自己殺死一頭長頸鹿的權(quán)力。星期三下午，《號外報》發(fā)表了一篇心平氣和的報道，配上了馬里烏斯的大照片。霍爾斯特說，“在過去，從未有人對此大驚小怪。”他又補充說，“但這頭長頸鹿的確是個大塊頭，還長得很好看，尤其長著一雙漂亮的眼睛?！?/p>

幾天后，這件事只在斯堪的納維亞半島流傳。但很快此事引來了倫敦獨立報、BBC，然后是世界其他地方媒體的報道。哥本哈根商學院的博士研究員克里斯·齊默爾曼一直在研究國際上對這頭長頸鹿死亡的反應(yīng)，據(jù)他統(tǒng)計，在《號外報》的文章發(fā)表后的一周里，共有23萬條跟馬里烏斯相關(guān)的英文和丹麥文推文。

霍爾斯特告訴我，他和其他動物園管理層在報道的第一天收到了四萬封電子郵件，包括數(shù)十個死亡威脅。直到星期天上午，“人們認為他們可以拯救長頸鹿，”霍爾斯特說?！胺路鹞覀儠艿接绊懰频摹路鹞覀儠f，‘哦！好，那我們就不殺他了?！背酥膺€出現(xiàn)了一些請愿活動，在其中一封請愿書上，有一個簽名者寫道，“我熱愛動物，這些人應(yīng)該被暴打一頓”。

媒體報道了為給馬里烏斯找到新家的最后種種努力。哥本哈根動物園拒絕或忽視了這些幫助，這令許多人感到驚訝，他們認為展覽活物的機構(gòu)都會被一個關(guān)于救援和拯救的敘述所打動。瑞典弗勒瑟一家動物園正好沒有長頸鹿，它的所有者奧克·內(nèi)特斯特倫愿意接受馬里烏斯，卻遭到了拒絕。不久前，在說到哥本哈根動物園時，他表示，“他們想向世界表明，我們要怎么做就怎么做?！?/p>

之后霍爾斯特還接到了來自洛杉磯一個丹麥人的電話。據(jù)霍爾斯特表示，來電方叫克勞斯·耶爾姆巴克，提出給動物園100萬美元用于拯救馬里烏斯?；魻査固鼗貞涀约寒敃r說：“不行。就算你給我500萬美元，我也不會接受?！睋?jù)霍爾斯特說，這個人生氣了，說：“我好心幫你，挽救那頭長頸鹿，我會給你一大筆資金，你怎么敢不接受？你是個無賴，你這個殺手。”

當我打電話給耶爾姆巴克時，他描述自己作為美國娛樂圈“最有影響力的名人經(jīng)紀人”，“非常謙卑”（他有時幫助組織有名人參加的派對）?！拔铱梢择R上和布蘭妮和莎朗·斯通一起搞一個籌款派對——當然我可以救那頭長頸鹿！”他聲稱，是一個億萬富翁（他不愿說出此人的名字）讓他打的那通電話。他形容與霍爾斯特的通話“就像和一個變態(tài)在說話”。

1903年，一頭大象在柏林動物園被施以安樂死。在當時，這已是最文明的方法了。現(xiàn)代動物園有時會用飛鏢麻醉一只注定要死亡的動物，然后注射大劑量的巴比妥類藥物；歐登塞動物園就是用這個辦法對那頭年幼的獅子實施了安樂死。但是一頭遭到麻醉的長頸鹿在跌倒的過程中可能會受重傷，而且被化學物質(zhì)殺死的動物就不能成為其他動物的食物。2014年2月9日，在哥本哈根動物園開門之前，一名動物園管理員讓馬里烏斯進入長頸鹿館旁邊的院子。飼養(yǎng)員用一片黑麥面包把長頸鹿吸引到馬斯·貝特爾森拿著溫切斯特步槍等著他的地方。馬里烏斯俯下身來吃面包，然后站起來，貝特爾森一槍爆頭，馬里烏斯當場死亡（他的一個同事在斯堪的納維亞獸醫(yī)會議上播放了拍攝的視頻）。

動物園十點開門。門外有幾個抗議者。在霍爾斯特辦公室下面的胡同里，貝特爾森領(lǐng)導(dǎo)了解剖。動物園游客，包括兒童，和馬里烏斯的遺體之間沒有任何圍欄。三個小時后，尸檢結(jié)束。他把肉分給了獅子?！八闶墙o他們加餐了，獅子們平時可吃不到這么新鮮的肉?！?/p>

獅子吃長頸鹿肉的照片，奠定了之后事情發(fā)展的調(diào)子。俄羅斯自然資源和生態(tài)部部長謝爾蓋·東斯科伊在網(wǎng)上寫道，殺戮是一個“不可原諒的錯誤，是不人道和可怕的行為”?！堵迳即墪r報》的一篇社論認為，哥本哈根打破了禁止殺害動物園動物的“不成文規(guī)矩”。

馬里烏斯死亡幾個小時后，英國4頻道的新聞節(jié)目主持人馬特·弗賴以失望、指責的語調(diào)對霍爾斯特進行了采訪?！罢麄€事情太殘酷了！”弗賴哭了，并補充說，觀看尸體解剖的丹麥孩子們“顯然嚇壞了”。HBO的約翰·奧利弗后來從歐登塞動物園一次動物尸體解剖的圖片中看到孩子們捏著鼻子的照片，也得出了類似的推論。這樣的評論似乎在暗示，丹麥的小孩受到驚嚇的時候，不會哭，不會藏起來，不會跑。

弗賴問霍爾斯特，“如果你允許學生——其中一些還是非常年幼的孩子——觀看肢解死去的長頸鹿，為什么不邀請他們看看殺戮的過程？”霍爾斯特回答說：“看殺的過程沒有教育意義?！彼硎?，“學童實際上可以通過觀看尸體解剖學到很多東西?！彼^續(xù)說道，“看看長脖子……看到大心臟。為什么它會有一個大的心臟？”他說，孩子們“問了很多問題，我們的獸醫(yī)也回答了很多問題”。在問到關(guān)于將長頸鹿的尸體喂獅子的問題時，霍爾斯特說，“我們試圖向公眾展示動物是什么，動物的奇跡是什么，在其所有方面……野外的獅子是吃肉的，肉來自其他動物，比如長頸鹿。”

《政治報》宣布霍爾斯特當選“年度人物”的公告指出，丹麥人“不應(yīng)該把世界變成一個‘從來不會有角色死掉’的迪斯尼”，丹麥人對待動物向來有實用主義的傳統(tǒng)。丹麥最大的殺豬場面向公眾開放，每天有150名游客參觀。丹麥2015年提交角逐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的電影《男人與雞》，內(nèi)容涉及雜交和獸交，根據(jù)該片導(dǎo)演安諾斯·托馬斯·延森的說法，相較起其他國家觀眾的反應(yīng)，這部片子在丹麥國內(nèi)“更多地被視為喜劇”。

哥本哈根大學的電影史學家卡斯帕·曲比約強調(diào)，丹麥人“圍繞性、死亡和可能讓人不適的身體結(jié)構(gòu)采取更為開放的態(tài)度”。他指出，丹麥是世界上第一個將色情制品合法化的國家，那還是在上世紀六十年代末。

當然也不是一邊倒的討伐，霍爾斯特也受到廣泛的支持。商學院研究員克里斯·齊默爾曼列出了英語和丹麥語的媒體和社交媒體報道馬里烏斯時，一百個最常用的詞匯。暴力語言（“謀殺”、“執(zhí)行”）在英語媒體中比在丹麥語媒體中更為常見，情感詞匯（“健康”、“嬰兒”、“美麗”）只出現(xiàn)在英語媒體中。丹麥最大的動物福利非營利組織支持動物園的這個決定，并對來自國外的反對聲音感到遺憾。該國大多數(shù)政界人士也是這種態(tài)度。皮婭·柯絲高是丹麥人民黨的共同創(chuàng)始人，馬里烏斯死亡的時候她正好不在國內(nèi)，但她在Facebook上發(fā)文批評動物園。據(jù)霍爾斯特回憶，“在國內(nèi)她自己黨的人說，‘請閉嘴吧，你又不在這里，終于有人在為丹麥做點什么了?！覀兒貌蝗菀子辛藗€特別的丹麥觀點——你應(yīng)該護著它才對?！?/p>

丹麥人民黨現(xiàn)在是議會中第二大黨，向來倡導(dǎo)實用主義、拒絕政治正確。該黨的動物福利發(fā)言人、來自農(nóng)村地區(qū)的國會議員卡林娜·迪尤最近在她的辦公室會見了我，并討論了丹人黨對保護丹麥文化的承諾。她把馬里烏斯引發(fā)狂怒與城里人對農(nóng)村生活的無知聯(lián)系在一起。她告訴我，“在哥本哈根，人們認為雞蛋來自商店，而不是雞的屁股?！?/p>

馬里烏斯死后兩個半月，歐洲動物園和水族館協(xié)會的動物園園長們聚集在法國西部的索米爾舉行會議。關(guān)于哥本哈根事件的激烈爭論占據(jù)了那個周末。雖然歐洲的動物園比美國的動物園更有可能剔除大型動物，但是許多人并不愿意承認?；魻査固赜浀糜腥藛査?，“你為什么要這么公開呢？你為什么不警告我們你在干什么？”

在索米爾的一個會議上，歐洲動物園和水族館協(xié)會的傳訊經(jīng)理戴維·威廉-米切爾做了一個演講：《錯在哪兒，以及我們應(yīng)該怎么辦》，指出馬里烏斯故事出現(xiàn)的一個原因是“媒體、消費者對于敘利亞和其他人類災(zāi)難已經(jīng)產(chǎn)生了厭倦”。這個演講還對約克郡野生動物園進行了譴責，認為它”絕對不應(yīng)該與動物權(quán)益保護者的議程相勾結(jié)”，那些議程“與我們的成員和他們保護的物種的未來生存產(chǎn)生沖突”。歐洲動物園和水族館協(xié)會的一些規(guī)則已經(jīng)作出了改變，成員單位現(xiàn)在被要求，如果計劃中的剔除可能會引發(fā)軒然大波，需要提前通知該組織。自從馬里烏斯死亡以來，13頭長頸鹿在歐洲動物園和水族館協(xié)會的成員單位遭到宰殺。

獅子已經(jīng)基本化凍，空氣中有一股酸卷心菜的味道。萊爾克·斯通格·達爾和馬倫·耶普森解剖了歐登塞動物園里的獅子。在觀眾中，有一對含著奶嘴的雙胞胎，其中一個還戴著“Hello Kitty”的帽子。在一小時快結(jié)束的時候，耶普森放下切下的獅子頭，說：“我們希望你們已經(jīng)了解了獅子和你們自己?！爆F(xiàn)場爆發(fā)熱烈的掌聲。

隨著人群的離開，十幾個孩子圍到了桌子旁。達爾的絨衫前沾了血。她指給一個男孩看，獅子的胃里面有一團團的馬毛。那個孩子看起來很高興的樣子。第二天，一個四歲的女孩和她的父母也經(jīng)歷了類似的場景，這次解剖的是一只林羚。女孩大膽地要求看看切骨頭，但看完后，她哭了起來。她是我看到的唯一一個表現(xiàn)出痛苦的孩子。其他的孩子則基本上看起來都很興奮。

一個觀察死獅的男孩問：“那棕色的是什么？”

“那是大便，”達爾說。

另一個男孩說，“真丟臉?！?/p>

達爾說：“對這頭獅子來說并不丟臉，因為它已經(jīng)死了。”

一名動物園的工人推著一個帶滾輪的塑料垃圾桶在一旁等候。他問是不是可以清理那些“肉”了，他沒有說獅子的尸體。他拉著獅子的尾巴，耶普森從另一頭推，無頭的身體滑進了垃圾桶?！拔矣X得自己像是殯儀館的，”他說。

耶普森和達爾用水管沖洗著桌子。“齊活了！”達爾說著，摘下了手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