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瓊
康定,憂傷而美麗的情歌
抵達康定,已是黃昏。
康定,一直向往的城市。神奇迷人的康巴高原,一曲千古絕唱的情歌,醉了天下人。不過,還是最喜歡康定的古稱:打箭爐。偌大的城,竟是一座打箭的爐子,多么的豪氣浩蕩驚心動魄呵!
那爐里造出的箭,該是多么的銳利。佩著如此利箭,瀟灑英俊的張家小伙騎著駿馬馳騁在遼闊的草原,怎能不令俊俏的李家大丫芳心暗動呢?
放下簡單的行囊,徜徉在夜色漫延的康定城,想念著,抑或遺忘著。
夜渺渺,簾幕垂。初秋的寒氣在高原小城里薄薄地氤氳鋪染,凜然,清絕。溜溜的跑馬山上,那朵飄浮了千百年的云兒,已靜靜地匍匐在蒼茫的跑馬山下,擁著一朵朵帳篷安然睡去。
一彎溜溜的月兒,就像你害羞的臉龐,端端地照在康定城。靜美,圣潔。
折多河旁若無人,占據(jù)著街道中央,嘩啦啦跳著歡快的鍋莊,穿城而出。微暗的河水反射著星星點點的燈光,閃閃爍爍,仿若一匹斑斕的錦緞。
跑馬溜溜的山上
一朵溜溜的云喲
端端溜溜的照在
康定溜溜的城喲
月亮彎彎
康定溜溜的城喲……
廣場上,穿著美麗藏服的男女,和著音樂,歡快地舞著。圍觀的人,也不由隨之邊跳邊唱。心想唱歌就唱歌,想跳舞就跳舞吧。在這個夜晚,就在這美麗雪域康定,洗去一切俗世的風塵,找回那顆純凈而沒有被污染的心。
街道上,藏式風格的店鋪挨挨擠擠,透出朦朧溫暖的燈光。三三兩兩行人悠閑地走走停停。一條黑狗橫臥在人行道上,時而懶懶地抬一下頭,隨即又緩緩垂下,面無表情。
街燈昏黃而幽長,斑駁的石板路灰白灰白的,高原的風從遙遠的地方吹來,冷峭清冽,繾綣纏綿。
燒烤攤。停下腳步。
一份烤肉,幾串土豆,幾串藕片和小瓜,還有一壺青稞酒。就著冷峭峭的風,就著隨風飄來的情歌,不緊不慢地吃著。
這情,這景,與多年前故鄉(xiāng)小城的那個夜晚多么的相似。依稀恍惚中,折多河邊,踏沙而行,緩緩走來,那參差的步履,那俊朗的身影,是他嗎?
倏地,心沒來由地疼了一下。
那個夜晚,街道那么美好,霓虹燈流光溢彩。
梧桐樹下,他們在一起喝酒。喝得天長地久面如桃花釉,喝得時光一點點沉下去了。漸黃的梧桐樹葉一片一片落下來,落在他和她的身上。
醉。醉得忘了來時路,醉得忘了前世今生。
卻,依稀記得,他說,陪她一起醉。
依稀記得,他說,要陪她看細水長流。
依稀記得,他說,要陪她去康定,一起在跑馬溜溜的山上同唱那醉了天下人的千古絕唱《康定情歌》。
依稀記得,依稀記得……
然,此刻,她,素衣翩袂,徘徊在這陌生的雪域康定。他,在哪兒呢,在天涯的何處呢?浮光輾轉(zhuǎn),蒼涼暗長。那些美好的時光,就這樣,一點一點錯開了,失散了。
一些曾經(jīng)的花朵,開了,謝了。一些細碎的光影,來了,又走。溜溜的情歌亦慢慢消逝在迷離靜謐的夜色里。
唯,那彎溜溜的月兒,懸在幽藍深邃的夜空。這樣憂郁,卻又這樣美麗。
爐霍啊,爐霍
這個8月,走317線到爐霍,真是痛苦的旅程。
早上6點從康定車站出發(fā),一路顛簸堵車。沿途道路修修補補,狹窄坑洼的土石路蜿蜒到天邊,讓人絕望至極的路況啊。一輛接一輛的重車吭哧吭哧,揚起漫天塵土,司機只能睜大火眼金睛,茫茫煙塵里看花了。
高原的太陽透過毫無遮攔的車窗直直射進來。沒有空調(diào)的破舊大巴車悶熱無比,又不敢開窗,渾身汗淋淋的,被汗水浸透的衣服緊貼在身上,十分難受。車上,嘈雜,混亂,骯臟,塞滿了人和行李,汗味、體臭味、酥油味、干糧味、煙味在狹小的空間里充斥彌漫著,不時伴隨著有人暈車嘔吐的臟物味……只好用魔術(shù)巾捂住口鼻,屏住呼吸,窒息,崩潰。
肖肖與sarah倒還如常。蓮花在我旁邊,看我蒼白的臉色,不停地問我能否堅持。我點點頭,說,行。
早在出發(fā)之前,蓮花與肖肖就盤算著,要把我和sarah扔在康定,讓我們知難而退。我絕不能讓她們的“陰謀”得逞,扔下我們倆逍遙自在。
都說,最美的風景在路上??蓮目刀ǖ綘t霍這一路,我蜷縮在逼仄的座位上,根本沒力氣欣賞窗外的美景。
八美的白塔林,雄奇的土石林,道孚迷人的藏式民居;高遠的天空,柔軟的白云;遼闊的高山草甸,幽藍的海子;悠閑吃草的牛兒,斑斕的野花;鑲嵌在綿亙逶迤群山間的白色的六字真言,如一幅巨大畫卷懸在綠幽幽的山腰,又似靈動飄逸的舞蹈從車窗前慢慢游過……這些,都不能稀釋緩解我的難受。
如此崎嶇坑洼的爛路,坐車都要崩潰了,居然還有一個獨自騎行者!肖肖、sarah和蓮花興奮地打開車窗,大喊:“帥哥——加油!”尤其是蓮花,這個去年暑假從成都出發(fā),用26天騎行318到西藏拉薩的牛女,更是如見故人,無比激動。
望著在海拔3 800米左右的高原上,默默地頂著烈日,堅韌、勇敢的騎行者,我的眼睛似乎有淺淺的水汽。
搖搖晃晃,走走停停,291公里的路程糾結(jié)近13個小時,這輛斑駁破舊的大巴終于在傍晚18∶40抵達了爐霍。
如此辛苦地來到康北明珠爐霍。爐霍啊爐霍,你能給我們什么驚喜呢?
背著沉沉的行囊,走出爐霍車站,我們都已疲憊不堪。顧不得四下張望,徑直按事先搜尋的網(wǎng)上攻略,找到了距車站不遠、明珠新路上的那個大酒店。
這是一座藏式風格的酒店,極具雪域高原特色,地上鋪著柔軟的藏毯,墻上掛著色彩艷麗的唐卡??偱_服務(wù)員是一位高挑漂亮的藏族姑娘,穿著鮮艷的藏服,烏黑的發(fā)辮,頭上戴著瑩瑩的綠松石。
60元的標間,還有電視、熱水淋浴。這應(yīng)該是這次旅行中最便宜而條件最好的住宿了。在以后很多天的旅程中,我都無比想念那個大酒店舒適的熱水,雖有酥油味卻還干凈的白色棉布床單。
洗去一身的塵土與疲憊,換上干凈的衣褲,神清氣爽。我們四個女妖開始游蕩在暮色籠罩的爐霍城。
天光漸暗,云翳灰白。柔美的晚霞在天際靜靜地渲染,整座縣城沐浴在昏黃迷離的光影里,格外圣潔神秘。寒涼的空氣里飄著濃濃的酥油茶的味道。
臨街,一座座雙層木質(zhì)結(jié)構(gòu)的紫紅白邊藏式小樓,木結(jié)構(gòu)處用棕色顏料染涂,特別漂亮。房門和梁柱上一般都繪滿了精致典型的藏式壁畫,絲毫不遜于名揚中外的道孚民居。房頂插著寫著經(jīng)文或繪有佛像的各色經(jīng)幡,在晚風中獵獵作響,使得整個城市熠熠生輝。
這些藏式民居內(nèi)部的裝飾陳設(shè)又是怎樣的呢?我們沒有機會進到里面看看。套用《大話西游》里的一句經(jīng)典臺詞:“曾經(jīng)有一個機會擺在我面前,但是我沒有珍惜。等發(fā)覺機會不再來的時候才后悔莫及?!?/p>
中午途經(jīng)道孚,車剛出城不久,因為前方修路堵車,肖肖和sarah跑到附近一位熱情的藏族阿媽家里煮方便面,美美地參觀了藏式民居,還擺出各種pose照了許多饞人的片片。我和蓮花那個后悔啊,悔得腸子都青了。
坐在門口的藏族老人,花白的頭發(fā),褐紅的臉刻滿了歲月的痕跡,慈祥而滿足的微笑,與世無爭。一條黑色的藏犬安靜地臥在身旁。
大街上,戴著墨鏡的藏族小伙子們,英俊剽悍,騎著一輛輛摩托車疾馳而過,要么把藏歌放得震天響,要么打著歡快的口哨。車頭上系著潔白的哈達,或是用經(jīng)幡做成的花,插著四面彩旗一樣的經(jīng)幡,頂上還裝飾著各色塑料花,威風凜凜,鮮艷喜慶。
那些停放在街邊的各種車輛,也正在裝扮中。金黃、橘紅、藏藍、蒼綠、大紅、純白、墨黑……各種顏色,五彩斑斕地堆在一起,轟轟烈烈,浩浩蕩蕩,極不協(xié)調(diào),卻透著俗世的歡喜,讓人溫暖而滿足。
看著看著,我忽然心生喜歡。喜歡起這樣的不搭配,不美感,因為漫延了祥和的喜悅與期盼。
如此盛大隆重,該不是要過雪頓節(jié)或是賽馬節(jié)吧?
我們上前詢問一個正在裝飾面包車的藏族小伙子。他興奮地指著車里的一張活佛照片,用不太熟練的漢話,夾雜著藏語比畫著。原來是他們的永圖大活佛從印度回來了,他們要裝飾好車輛,次日凌晨5點出發(fā)迎接。
無限的喜悅,如高山上融化的純凈雪水,在燈火闌珊的爐霍城流淌著,漫延著。
天色黑透,我們回到了大酒店。
洗凈傍晚換下的沾滿塵土的衣物,到樓頂晾曬。
高原的夜空,如一塊青色的帷幔,繡滿閃爍的繁星。天空,離我如此的近,星星是那么的大,那么的璀璨。似乎,一伸手就可以摘下一顆碩大的星星。北斗七星如一把巨大的勺子,盛滿了香噴噴的酥油茶,那濃濃的醇醇的香在星空里彌漫著。
生平第一次看到這么近,這么美的星空啊!美得讓人無法呼吸。干燥冷冽的夜風吹來,屋頂四周的風馬旗凜冽冽地響。我黑色的長發(fā)輕舞,如一朵美麗的酥油花在清冷的空氣里絢麗綻放。
閉上眼,迎風,張開雙臂,身體似乎輕了,輕了,離開了樓頂,在幽邃靜謐的夜色里飄啊,飄啊……
“月亮在白蓮花般的云朵里穿行, 晚風吹來一陣陣歡樂的歌聲, 我們坐在高高的谷堆旁邊,聽媽媽講那過去的事情……”
耳畔,依稀傳來了若有若無的歌聲,仿佛回到了故鄉(xiāng),回到了快樂的童年……
過了許久,許久,慢慢睜開眼睛,我依然在樓頂,在康北高原的星空下。抬頭仰望,一滴晶瑩醇香的酥油從北斗七星那巨大的勺子里,輕輕地、輕輕地滴落在我的心上……
色達,神秘之境
從爐霍出發(fā),到色達不過半天的時間。經(jīng)歷了兩天的顛簸,這小半天的路程,于我們而言,簡直是無比的輕松。
對色達,我是一無所知。
事先做足功課的肖肖和蓮花介紹說,色達,離佛最近,四川甘孜州最神秘的地方,是《格薩爾王傳》的發(fā)軔地之一。色達,藏語意為“金馬”,因歷史上曾在色塘境內(nèi)出土一馬形金塊而得名。
對“色達”這個名詞,我更愿意這樣理解。《摩訶般若波羅蜜多心經(jīng)》里說:“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币磺幸蚓壓秃隙挠行挝镔|(zhì)“色”,到了“達”,到了離佛最近的地方,都應(yīng)歸于祥和、淡然吧。
色達,你果真如此嗎?
色達,小小的城,簡單樸素。不繁華、不高樓林立,就連當?shù)夭孛褚詾楹赖慕瘃R廣場,也小小的,不過有一座馳騁的金馬像,幾盞簡潔的路燈而已。不大的草坪上,花草稀疏,幾條黑狗慵懶地躺臥其中。窄窄的街道,坑洼的路面,有的地方,站在街道的這端,一眼就可望見街盡頭那綿延的群山。毫無風格、略有幾分現(xiàn)代氣息的小樓,安然立在街道兩側(cè)。狹小的商店挨挨擠擠,幽暗逼仄。里面的東西大多跟20世紀80年代初期、我們小時候見到的供銷社里賣的差不多。由于特定的原因,加之路遙且難行,這座海拔4 000多米的雪域高原小城,還保留著較原始的生活狀態(tài)。
可,就是這樣一個小城,卻吸引了我們長途跋涉,從德陽出發(fā),走了三天,來到這里。因為,在色達附近有一個叫喇榮溝的山谷,山谷中有一個叫五明佛學院的神秘之地。
出城,約行20余公里,就到了喇榮溝,順溝上行數(shù)里,遠遠地,就望見佛學院的山門巍然屹立。金色的琉璃瓦,上翹飛揚的檐角,裝飾著色彩艷麗的藏畫,氣勢恢宏。山門上方,藍底,分別用藏、漢文寫著:色達喇榮五明佛學院。
“一入山門,七世不墮?!本従彽刈哌M山門,過了山門,放眼望去,密密麻麻,層層疊疊的僧舍遍布山谷,綿延數(shù)公里,一眼望不到盡頭。心一下子震撼了,多么的壯觀恢宏、攝人心魄??!
這些僧舍,是佛學院的喇嘛、覺姆或居士的住所。單體上來說都很普通,甚至可以說簡陋,幾平方米的一間小木屋,墻體由原木、泥土構(gòu)成,涂成赭紅,一扇小而簡陋的窗。室內(nèi)一張狹小的地鋪,幾本佛經(jīng)和一面墻的經(jīng)壇,光線幽暗、干凈素潔。屋頂泥土覆蓋,長滿青草。那些葳蕤的青草,在屋頂兀自搖曳,讓這一間間小棚屋靈動起來。成千上萬間這樣的簡陋木屋如蜂巢嵌在山谷間,構(gòu)架成了無比宏大磅礴的壯美篇章。
看著,看著,突然心底被什么輕輕觸動,有一種似曾相識的熟悉感。難道,自己曾經(jīng)來過這里嗎?是的,來過這里。夢里來過無數(shù)次,魂魄來過無數(shù)次的地方啊!或許,前世,我就是一個小覺姆,在這里過著與世無爭的生活吧。
粗糙的土路蜿蜒著伸向山谷深處,高原的陽光明亮地照耀著。道路兩旁,矗立著新修的,還正在修建的房屋。赭紅的墻,黑色的窗,藍、白、綠、黃各色幾何圖案裝飾著墻體,五色風馬旗在屋頂獵獵作響。
年輕的覺姆,撐著各色的傘,著深紅色的僧衣,挎著明黃的包,或蹲,或坐。有的腿上攤開一本黃色的經(jīng)書,喃喃念著;有的不停地轉(zhuǎn)著經(jīng)筒;有的好奇地打量著我們,眼神那樣的清澈安靜。
氣勢恢宏的封閉式四合院結(jié)構(gòu)大經(jīng)堂,正是下課時間,喇嘛們拿著書本,三三兩兩緩緩步出。大殿一側(cè),幾根巨大的紅色圓形柱子,繪著各色藏式圖案。兩個青年僧人,坐在柱旁的條凳上,拿著經(jīng)文,專心地研讀著。陽光透過窗戶,斜斜打在他們絳紅的僧袍上,閃爍著朦朧圣潔的光輝。
走出大殿,崎嶇的黃土路。幾位中年覺姆正背負著修造房屋的建筑材料蹣跚而行。
一老一少兩個女居士,拎著兩個大塑料桶,慢慢走著,時而低低地說著什么。桶里裝滿了從幾里外山溝汲取的潔凈山泉水。
一只烏鴉,靜靜地停歇在一根高高聳立的水泥電桿頂。藍得不成樣子的蒼穹,此刻,沒有一絲白云,如同巨大的海子懸在頭頂,純凈澄澈,波瀾不興。而那只烏鴉,在如此藍的背景下,似一滴純粹的墨汁,正等待著誰飽蘸著在藍色天幕上書寫什么。偶爾,一聲低鳴,仿若天籟,輕輕回蕩在遼遠的山谷里。那海子般湛藍柔潤的天,被這天籟之音微微一劃,裂帛似的,綻放出一朵輕柔的云,波紋般慢慢地擴散開。
佛學院最高的山峰處,金碧輝煌的壇城,華美璀璨得讓人目眩。眾多虔誠的信徒,或是磕著長頭,或是一圈圈轉(zhuǎn)繞著。一位坐在輪椅上的中年男子,神情安詳,在親人的陪伴下,一圈一圈地轉(zhuǎn)繞著,三圈、十圈、三十圈、五十圈……熠熠生輝的金色轉(zhuǎn)經(jīng)筒在信徒們的手里吱吱嘎嘎地轉(zhuǎn)動著,那樣的輕緩悠揚,那樣的莊嚴肅穆。
耳畔,梵音裊裊,空氣中充滿了神秘而祥和的氣氛。走在這一片明麗的深紅里,走在這神秘的世界里,我們不由得放輕了腳步,輕點,再輕一點,生怕驚擾了這方靜謐、祥和。
遠處,山巒起伏,經(jīng)幡飄拂。綠原無際,莽莽蒼蒼。綠茸茸的青草似錦緞一般,各色的細碎野花靜靜地綻放。牛羊悠然自得地吃著草,不時甩著長長的尾巴。
綿亙的群山,繁密的赭紅棚屋,與浩渺的藍天,連成了一片。
隱隱的誦經(jīng)聲隨著輕柔的山風在山谷里縈繞著,彌漫著,清水般澄凈空靈。我的心,亦隨著那裊裊梵音,悠悠白云,在空闊的山谷間輕輕,輕輕地蕩漾開來。
馬尼干戈,那些清澈的眼神
馬尼干戈,一個非常西部的名字,川藏北線上的邊貿(mào)重鎮(zhèn),茶馬古道的必經(jīng)之路,神秘而幽美的西部小鎮(zhèn)。
我們一行7人抵達馬尼干戈時,已是傍晚17點多。
這座藏語意為“轉(zhuǎn)經(jīng)之地”的小鎮(zhèn)只有一條長長的街道,坑洼的路面。兩旁是藏式的平房,一色艷紅的鐵門,有的已油漆斑駁生銹,鐵門上裝飾著藏式風格的鳥獸、花草圖案。屋檐上是赭紅、純白、藏藍交替的方形幾何圖案,五色風馬旗在屋頂上獵獵飄舞。屋后,便是逶迤綿亙的群山,線條明朗,深淺不一,或露出灰白的巖石。大片的經(jīng)幡在山間婀娜舞動,嵌刻在綠色的山腰的白色六字真言也是那般的飄逸靈動。
天空高遠,淺灰的云翻卷游動。一道彩虹橫在天際。
老宋和占鑫一放下行李,就迫不及待騎上他們的“寶馬”,不見了蹤影。sarah這個妖媚女子,說坐了一天車,灰頭土臉,發(fā)型亂了,非要洗了頭才肯出門。在藏區(qū),用水是非常困難的,尤其是馬尼干戈這個路途遙遠、條件艱苦的小鎮(zhèn),根本就沒有自來水。隨這個妖女去折騰吧,我們可沒功夫等她了。
走下逼仄昏暗的木樓梯,出了客棧,我和肖肖、蓮花還有jessic在街上隨意走著。高原的風冷冽冽地撲面而來,打在我已經(jīng)干裂起皮的臉上,生生地疼,不由拉起魔術(shù)巾遮住面部。
夕陽透過云翳斜斜地照射下來,明凈柔曼的光,輕輕籠罩著馬尼干戈,給人些許溫暖感。由于已近黃昏,天色漸暗,街上行人不多,游客似乎只有我們幾個。
街上到處都是小牛犢般大小的藏狗,或慵懶地躺臥著,或悠然地在街上來回巡視。
藏民們有的在提水,有的在洗菜,有的生火做飯。一條黑色的藏狗慢悠悠地跟在拎水的主人身后,一大一小,長長的影子交疊著慢慢移動,猶如靜好的光陰輕緩地無聲流淌。
時而,有摩托車駛過,騎車和乘坐的都是典型的康巴漢子。長長的黝黑的臉龐,棱角剛硬分明,一頭又長又亂的頭發(fā),系著紅頭繩。身佩長長的藏刀,皮膚黝黑,高大彪悍。他們穿著半搭肩的長袖藏袍和高幫的黑色馬靴,嘴里不時發(fā)出歡快有力的口哨,更顯得粗獷英俊,放蕩不羈。
這情,這景,再看看走在前邊的老外jessic,仿佛走在了美國西部的某個小鎮(zhèn)。
隨意走進一家商店。里面就是20世紀80年代供銷社那會兒的情景。老式的柜臺里、貨架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貨品。吃的、穿的、用的應(yīng)有盡有。有時尚的,也有在內(nèi)地城市里早已絕跡的物品。
藏族大姐用我們聽不懂的藏語,熱情地招呼我們,紅紅的臉溢滿純樸的笑容。一位可愛的藏族小妹妹倚在門上,睜著清澈的眼睛,靜靜地打量著我們。我們拿出相機,拍著她們純純的笑容、清澈的眼神。
看見我們的相機,一下子圍上來好些藏民,好奇地看著。我們示意想給他們拍照,有的害羞地躲開了,有的大膽上前。拍了照片給他們看,藏民開心地笑起來,用生硬的漢話說:“漂亮得很?。 ?/p>
拍完照,那位裝扮漂亮的藏族姐姐,拉我們在店鋪的臺階坐下。我們給她看剛才拍的照片,她驚奇地盯著那些照片,喃喃地說著什么。一會兒,她好奇地摸摸jessic手臂上長而濃密的汗毛,低頭悄悄地笑著。然后,拉過我的手,輕輕地摸著我腕上的玉鐲,隨即,指指她手上的鐲子,褪下似乎要給我,我擺擺手。女子又取下帽子,指著頭上戴的綠松石飾品。漢語、藏語、英語,比比畫畫,你說你的,我說我的,雖語言不通,卻是那般的和諧融洽,溫馨自然。
鎮(zhèn)外山道邊,蹲在水窖旁打水的藏族小姐弟,在這高原寒涼的暮色里,赤腳穿著破舊的涼鞋,衣著也那樣單薄且不很整潔??僧斂吹轿覀儠r,姐弟倆立刻微笑著很有禮貌地向我們問好。多懂事,多讓人心疼的孩子?。∧切θ?,那眼睛,如雀兒山冰川上流淌下來的潺潺雪水,如此的清冽干凈。
路旁,幾位年邁的老阿媽,穿著深灰色的藏袍,手拿念珠或是轉(zhuǎn)經(jīng)筒,紅褐色的臉皺紋縱橫密布,溝壑一般。滄桑,深刻。
阿媽們主動要我們拍照,鏡頭里,笑容可掬。那位拿著轉(zhuǎn)經(jīng)筒、頭發(fā)短短的老阿媽,甚至如小孩子般天真頑皮地吐著舌頭,笑得那么開心,那么燦爛,眼睛都看不見了,古銅色的臉成了一朵微笑綻放的花兒,質(zhì)樸,純粹。
一位胖胖的阿媽欣喜地緊緊握住我的手,不住地念叨。仿佛我是她最溺愛的女兒,剛從遠方歸來,神情那般慈祥,那般喜悅。雖然我不懂她在說些什么,但一股濃濃的暖意,由阿媽粗糙的手,傳遞到我全身,一點一點滲透,然后蔓延至全身,溫暖著我。
另一位老阿媽指指她如雪的頭發(fā),再指指蓮花的臉,樂滋滋地說著什么??赡苁窃谡f,蓮花的臉像她的頭發(fā)一樣白吧。
身旁、綠綠的草地上,紫的、白的、黃的、紅的,藍的……各色野花星星點點,絢麗盛放,爭妍斗艷,在高原暮晚的風里搖曳多姿。干冽的空氣里隱隱彌漫著芬芳的氣息,淡淡的、純純的香。深深地吸一口,醉了。
全身心放松,躺在這微露的草地上,躺在這五彩斑斕的野花里,綢緞一般,柔軟、清涼。青草茸茸的觸感帶著清新的味道穿透單薄的衣衫,直接沁入到肌膚,多么的舒服愜意啊。
天色黑盡,我們才踏著岑寂如水的夜色,欣欣然回到了藏族大姐的客棧。
馬尼干戈的夜晚,沒有電燈。街道上極其寂靜,幾乎沒有任何燈光,偶爾傳來幾聲藏狗低低的叫聲。漆黑的夜空神秘幽邃,滿天碩大的星星爭相閃耀著,仿若藏民們質(zhì)樸的笑容、清澈的眼神,離我們那么近,伸手可觸。
這個夜晚,一向在陌生地方便輾轉(zhuǎn)反側(cè)的我,在馬尼干戈這個西部小鎮(zhèn),枕著漫天的繁星,枕著那些清澈的眼神,安靜地入睡了……
暮色中的印經(jīng)院
離開馬尼干戈,翻越了317國道最險、最高之地,海拔5 050米的雀兒山埡口,經(jīng)過一整天的長途跋涉,我們終于在8月11日下午薄暮時分,到達了與西藏江達縣隔江相望、素有“格薩爾王故里”之稱的德格縣城。
夕陽西下,我們順著緩坡的文化街蜿蜒上行,慢慢地走著。街道不寬,灰白的水泥路面泛著隱約的光點。兩旁是挨擠的店鋪,賣藏服、哈達、藏銀、酥油、青稞酒……年代久遠,逼仄昏暗。藏人工匠敲打銀飾的聲音從幽暗的鋪子里傳出,不緊不慢,錯落有致。
陽光斜斜地照射下來,光亮與陰影交錯迷離,時間從光影里穿過,一寸一寸緩緩挪動著遠去。
遠遠地,就望見了那氣勢恢宏、依山而建的德格印經(jīng)院——用信仰,用朱墨、黑墨刻寫永恒的地方。構(gòu)造獨特,紅墻高聳,巍然屹立在淡淡的暮色中,那么壯觀,那么安靜。
德格印經(jīng)院是甘孜藏區(qū)最大的印經(jīng)院,一座三樓一底的藏式風格建筑。于清雍正七年(1729年)由德格第十二世土司兼第六世法王卻吉·登巴澤仁創(chuàng)建,至今已有280多年的歷史。
而今,在印經(jīng)院的庫房里,存放著20多萬塊印版,這些印版中,有經(jīng)文,有史籍,有畫版,儲存了藏族文化中70%的古籍。不但有藏傳佛教經(jīng)典和藏族文化的發(fā)展歷史,還包容了大量的古代亞洲文化思想史料,甚至天文、地理、醫(yī)方、百工等,收藏范圍之廣之豐,堪稱“雪山下的文化寶庫”。印經(jīng)院中的經(jīng)書珍本、孤本,更是舉世矚目。在藏區(qū),幾乎所有的寺院都會以珍藏德格版的經(jīng)書為榮。
此刻,這座雪山下的文化寶庫,就這樣靜靜地佇立在我的面前。門廊前,兩尊白色的石獅子威武挺立,紅色的柱子上金龍纏繞,祥云繚繞,線條流暢,栩栩如生。兩扇深紅的大門緊閉,銅門環(huán)上系滿了白色、黃色的哈達,門楣四周,密密匝匝地刻繪著各色藏式圖案。由于歲月的侵蝕,色彩暗淡剝落,暗藏了那許多的滄桑流年。
寺院屋頂正中,安放著銅制鎏金法輪,兩只金色的孔雀一左一右相對而立,在柔和的余暉里熠熠生輝。五色風馬旗在清冽的晚風里呼啦啦飄著。
遠處,綿延的群山輪廓剛硬,暮靄輕籠。一幢幢別致的褐紅色“崩空”式民居依山而建,重重疊疊,扶搖直上,古樸、闃靜。蒼郁婆娑的林木點綴其間,經(jīng)幡林在更遠處迎風舞動。整個群山,仿佛一幅溫馨絢麗的山水風情畫。
因為來得晚了,印經(jīng)院大門已關(guān),絡(luò)繹不絕的信眾正繞著印經(jīng)院轉(zhuǎn)。兩位老阿媽,花白的長辮垂在背后,深黑的寬松藏袍,腰間佩著一把精美小巧的藏刀,互相攙扶著,蹣跚而行。還有那牽著或是背著孩子的年輕婦人;拄著拐杖的藏族老人;左手拿著念珠,右手搖著轉(zhuǎn)經(jīng)筒,喃喃誦經(jīng)的喇嘛;磕著長頭的信徒;穿著漢族服飾的游客……人們面容安詳,神色安謐,一遍遍順時針圍著印經(jīng)院轉(zhuǎn)著。
經(jīng)筒的轉(zhuǎn)動聲,低低的誦經(jīng)聲,隨著干燥寒涼的高原晚風淺淺蕩入耳際,除此外,似乎再無別的聲響了。
一條黑色的藏狗慵懶地躺臥在印經(jīng)院門口的石板路上,時而呆呆地看看天,時而茫然地注視著那些虔誠的人們。隨后,便低著頭望著斑斑的路面沉思起來,仿佛眼前的一切,都與之無關(guān)。
跟隨轉(zhuǎn)經(jīng)的人群,我亦繞寺院緩步轉(zhuǎn)著。安靜地行走在灰白的石板路上,撫著褐紅斑駁的墻,觸著那一塊塊圖案各異的瑪尼石,我的浮躁的心慢慢地沉靜下來,再無雜塵。
暮色四合,橘黃的路燈次第亮起,冷冷的光,暗淡迷蒙,疏離飄搖,將人們的影子拖得老長老長。
夜色沉寂,天空幽藍如絲緞。在濃稠的暮色里,古老而神秘的印經(jīng)院肅穆端然,靜默不語。清澈的空氣里彌散著淡淡的沉寂與蒼涼……
白玉之寺
“白如瓷,潤如玉?!弊陬嶔け曝?、塵土飛揚的面包車上,聽到“白玉”這個詞,我立刻產(chǎn)生了這樣的聯(lián)想。
白玉,位于四川甘孜州西部,藏在大山深處,金沙江畔的一個小縣城,依山傍水。洶涌浩蕩的金沙江把狹長的山谷分為兩半,此岸是白玉,彼岸就是西藏地界的江達、昌都。因了著名的氣勢宏偉的白玉寺,縣城得名“白玉”,吉祥盛德的地方。
這座半城半寺的白玉縣城,是這半個多月里,在藏區(qū)見到的比較繁華的藏區(qū)小城了。干凈寬闊的街道,綠樹郁郁蔥蔥,茂密的枝丫縱橫交錯,蓊郁的枝葉向街道中間蓬攏,掩住了高遠深邃的天空。
若不是那挨挨擠擠的藏式建筑,若不是那在街道上悠閑踱步的藏犬,若不是那著藏服僧袍的高原紅臉龐,真以為是走在煙雨縹緲的水墨江南,那般的閑適,那般的靜謐。
走出住處旅館的小巷,往右,順街道往北上行,沿著蜿蜒的郎吉小道,遠遠地就望見了半山坡上金光閃閃的白玉寺。整座山上,全是廟堂與鱗次櫛比的赭紅色藏式小木屋,綠樹掩映,金頂在山的最高處熠熠生輝。湛藍如洗的天空,一團白云如玄妙的經(jīng)書,輕輕地打開,合攏,再打開。肅穆、神秘。
一行人走走拍拍,拾級而上,來到了白玉寺。偌大的寺廟似乎很冷清,聽不到如絲綢般悠遠、純凈的梵音,幾個紅衣喇嘛匆匆走過。
不禁疑惑地看著蓮花和肖俊,一路上煙塵漫天,沿金沙江溯流而上,就是為了來看這樣一座清寂的寺廟?她們倆也不吱聲,只顧往前走。
白玉寺就這么安靜地屹立半山腰,靜默、肅然。耳畔,只聽得五色經(jīng)幡在風里呼啦啦獵獵作響。云影、樹影、人影、經(jīng)幡的影子在灰撲撲的水泥路面緩緩地移動。
拐彎,一座雄偉的大殿矗立于右前方。殿門外,整整齊齊地擺放著許多鞋子,灰色暗淡的布鞋、涼鞋居多,也有幾雙時尚的旅游鞋和皮鞋點綴其中。一道寬大厚重的青布幔子把里面與外面決然隔開,聽不見半點動靜。里面,究竟是何景象呢?
我們脫了鞋,輕輕地掀開布簾,一個安靜而神秘的世界展現(xiàn)眼前。好一座金碧輝煌的大殿,柱子、墻壁、窗戶、屋頂上全繪著佛像、花草、蟲魚等藏式風格的圖案,五彩斑斕,看得人眼花繚亂。
三尊巨大的金身佛像端坐于殿堂上,面容祥和,安然注視著下面的蕓蕓眾生。
佛前,盛開著一大片美麗的酥油花,有菩薩金剛、飛天仙女、花草樹木、飛禽走獸等,色彩艷麗,美到心驚,美到目眩。
聽說,酥油花的制作必須在寒冷的冬季零度室溫下進行,酥油怕熱,一沾手溫就軟化,為防止制作中酥油因體溫融化影響造型,制作者要不時將手塞進閃著寒光的刺骨雪水中降溫,盡快將手臂、手掌、手指乃至整個體溫降下來,再降下來,一直降到與冰水同溫——0℃。如此反復,一天又一天,嘔心瀝血,才完成了這世間最驚艷最凄美的作品。若沒有對佛的虔誠,是斷不可能的。
黃色的木地板,或許走的人多,雖然油漆剝落,卻亮潔反光。地板上鋪著一排排蒲墊,眾喇嘛坐在墊子上,正神情專注地寫著什么。悄悄一打聽,原來是喇嘛們在考試,怪不得今天的寺廟如此冷清,原來喇嘛們都在大殿里考試呢。
輕輕走到那巨大的佛像前,靜靜地仰視著佛。不語。
佛也靜靜地注視著我。不語。
佛坐,我站。就這樣靜靜地對視著,良久良久。
“你來了?!笔钦l,在對誰說呢?看看我的周圍,沒人。我仰望著佛,佛注視著我,用一種特別的眼神。
在哪里,在哪里出現(xiàn)過?這眼神、這情境,怎如此的熟悉?我的前世嗎?
時間停止了?;秀敝?,我回到了前世,三世輪回,了卻塵緣,回歸于佛,化成了佛前那一朵凄美的酥油花,繼續(xù)沐浴著禪經(jīng)佛語。等待著,等待著下一世,一滴清澈而深情的熱淚將我融化……
良久,一朵酥油花盛開的聲音叫醒了我?;厣?,低首看,自己仍舊是一個行走于路上的旅者。
大殿里,喇嘛們依然靜靜地思考、靜靜地書寫,心無旁騖。高原明媚的陽光透過寬大的木格子窗戶斜斜地照射進來,喇嘛們的身上沐浴著圣潔的光輝,仿若佛的華彩。
我們這些貿(mào)然進入的外來者,或走動、或拍照、或凝神觀望,甚至疲憊的肖俊在墊子上小憩,喇嘛們都置若罔聞,仿佛眼前空無一物,絲毫影響不了他們對佛的專注、虔誠。
我靜靜地坐在蒲團上,安然、平靜。時間緩緩地流逝著。佛像、喇嘛、旅者,靜默著,靜默著,盡管彼此一無所知,卻不需要任何語言。
窗外,天藍,云白,風茫;殿內(nèi),安靜,祥和。陽光在暖黃色的地板上一寸一寸地緩慢挪移,光與影堆疊著,似乎暗合了膝下蒲團的身世……
理塘的天空
這一夏,我轉(zhuǎn)山轉(zhuǎn)水轉(zhuǎn)佛塔,不為修來世,只為途中與你相見。
盛夏8月,我風塵仆仆,越千山,涉萬水,一路行來,終于在這個陽光明媚的午后,走近了這座平均海拔4 020米的世界高城理塘,倉央嘉措心心念念想要抵達的地方。
背著重重的行囊,慢慢走在理塘的街道上。斑駁的路面,迷離的白楊樹影,清冽的高原風,安靜行走的藏民……倉央嘉措啊,請告訴我,在哪里才能尋到瑪吉阿米美麗的身影?在哪里才能覓到你堅定的足跡?
你說:“潔白的仙鶴啊,請把雙翅借給我,不飛遙遠的地方,只到理塘就回!”雖然,你并沒有到過這里,但,自從那個大雪紛飛的夜晚,你們分別后,你的瑪吉阿米被鐵棒喇嘛活活打死、魂歸故鄉(xiāng)理塘,你的心兒、你的魂魄就開始日日夜夜在理塘的天空流浪徘徊吧?
你說:“住進布達拉宮,我是雪域最大的王。流浪在拉薩街頭,我是世間最美的情郎?!奔热皇篱g沒有雙全法,做不到“不負如來不負卿”,你寧可不當雪域最大的王,也要做世間最美的情郎。
瞧,那藍得如青花瓷的天空,云朵裊裊,似展翅的仙鶴,多么的柔軟,多么的深情,低低地徘徊在頭頂,伸手可觸。多情的倉央,那一定是你了,美麗的瑪吉阿米只要一伸手,就可觸到你心。
賓館門口,我靜靜地坐著,仰望著天空,凝視著那舒來卷去的白云。仿佛,看到了你,看到你擁著瑪吉阿米,情意纏綿地唱著:
在那東山頂上,
升起白白的月亮。
年輕姑娘的面容,
浮現(xiàn)在我的心上……
悠遠憂傷的歌聲,仿若自前世飄來,飛過高山雪域,響徹在世界第一高城理塘的天空下,縈繞在蒼茫遼闊的毛埡大草原。
這一天,我轉(zhuǎn)動所有的轉(zhuǎn)經(jīng)筒,不為超度,只為觸摸你的指尖。
穿過長長的街巷,走過一段陡坡,在漸濃的暮色里,遠遠地,便看見了著名的長青春科爾寺,藏族康巴地區(qū)最大的格魯寺廟。經(jīng)幡獵獵,一座座殿堂錯落有致地矗立在山坡上,一排排金頂熠熠生輝,一眼望不到盡頭的白塔在薄薄的暮色里閃耀著圣潔的光芒。
順著山勢緩緩而上,行走在紅白黃的色調(diào)里,目光的指紋不時停留在鮮艷的藏壁畫上。身旁,間或走過一兩個著絳紅袍子的喇嘛,低低地說著什么。對于我們的到來,他們沒有絲毫的好奇,彼此靜靜地擦肩而過。正在維修的長青春科爾寺,那么安靜,那么肅穆。
午后還明朗晴好的天空,此刻突然云翳陰沉,飄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倉央嘉措啊,是你嗎?是你依依不舍的情淚嗎?一定是的。為避雨,我們隨意走進一間大殿。金碧輝煌的殿堂空寂無人,四周絢麗的壁畫,凄美的酥油花,講述著佛典故事。一尊尊巨大的金身佛像,表情各異,默默地注視著我們。靜謐,神秘。
坐在蒲團上,閉目在經(jīng)殿香霧中,我驀然聽見,你誦經(jīng)中的真言。倉央啊,我不是你的瑪吉阿米,需坐破多少蒲團,才能換來與你的相遇呢?
靜思良久,正要離開,大殿的簾子被輕輕掀開,進來一位慈祥的長者——桑珠大師。簡單交流后,桑珠大師就開始熱情地為我們講解著大殿里一尊尊佛像的故事。跟隨著桑珠大師,我們虔誠地聆聽著。
倉央啊,或許,是你冥冥中的指引吧,走出大殿,桑珠大師竟然破了例,帶我們爬上殿門右側(cè)陡而逼仄且隱秘的木樓梯。桑珠大師說,這上面是從不對游客和普通民眾開放的。推開一扇沉重斑駁的木門,迂回繞彎,走過一間間昏暗寂靜的小房間,來到了大殿的最高最深處,走進了五世達賴和七世達賴生前住過的房間。房間不大,掛著佛像的舊墻,墻皮剝落暗黃,滿是滄桑歲月留下的痕跡。
在這里,我們意外地見到了你年少時的一張照片。當桑珠大師用很不流利的漢語夾雜著手勢告訴我們,這是你的照片時,大家全呆住了!久久地凝視著,黑白的照片里,你眼神清澈,天真無邪。誰曾想,照片里純凈英俊的少年,日后會是才華橫溢情意綿綿的雪域王??!
這一夜,我聽了一宿梵唱,不為參悟,只為貼著你的溫暖。
這個夜晚,住宿在因你而名的賓館。窗外,清冽的寒風吹動著五彩經(jīng)幡,蝕骨的寒意透進屋里,如涼而烈的情感,滲透骨髓,又遠去了。
夜空,黑沉沉的,看不見星光和流云,看不見巍然屹立在天際的圣潔雪山。街道上,光影暈黃迷蒙,偶爾一個行人緩緩走過,形單影只。高大的白楊樹安靜地挺立著,遙望著蒼茫的夜色,仿佛在癡情地等待著誰。
夢里,理塘的天空飄起了紛紛揚揚的大雪,一個紅色的身影在雪地里漸行漸遠,一路腳印,深深淺淺……
[責任編輯 楊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