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音的詩

南音

失去

失去是一門藝術

它并不難掌握

就像蒼穹失去星星

村莊失去河流

就像燈火如晝的窗口

失去一棵懸鈴木

就像昨天

一把鎖孔失去鑰匙

一個湯勺失去手柄

而我失去一些憤怒和疼痛

失去，是多么

容易掌握的藝術

一小片陽光

我愛，這一小片陽光

書香與花香，纏繞如指

我的輪廓，是不被看見的旁白

仍被柔軟環(huán)抱其中

我愛，這一小片寂靜

和寂靜中各自的光芒

她們有撲簌的翅膀，如神

而我，是一只橫斜的野舟

蕩漾在溫柔的水波之上

我愛，這一小片沉思

某種來自深處的聲音，被捕捉

然后消逝

但它的力量

仍在遠方搏動不止

寂靜之聲

事實上，它并非虛空

它有時光流過的波紋

事物摩擦后的星火

以及心靈弓射下的低語

事實上，它并非枯澀

如月光或雪的抵臨

無聲，卻清冽、光亮

散發(fā)意義的濃郁氣味

事實上，它也從不單一

就如虛擬中的行走

能被描述的部分，是近處所見

而尚未呈現(xiàn)的，仍在

意識不斷前延的裂隙里

霧起時

為了適應漸暗的蒼穹

我們把視線的距離愈調愈近

而一場大霧，正彌散開來

當距離的意義被消解

我們迷失于空曠之中的摸索

昨日明亮過的燈火，此時

顯露出被漫漶過的虛無殘骸

那為之仰望的星辰，它流動的光

最終被黑暗的天宇吞沒

呵，如此巨大的不可探知的世界

埋下多少失控的驚恐和不明真相的謎語

倘若意念中的篝火，已趨向熄滅

我不得不將眺望的目光收回

致米沃什

你在原有的生活之上

發(fā)明了另一種生活

以或虛或實的技藝

穿梭于天國的花園與人間的墓地

你喜歡從眼睛的取景框里

提煉大海的激情

也使用過各種草木的呼吸

你把詞語的花瓣灑在無名的棺槨

也用美好的耐心

按摩過天邊的白云

你贊美真實而得體的快樂

卻不曾匹敵悲劇引來的痛楚

你游走在生命羅盤的偏移地帶

并終生校正那些詞語

朝向愛之靶心

那么，好吧。親愛的米沃什

現(xiàn)在，請允許我借用你的睿智

讓我們在記憶的潮水里浮游

且在深淵的邊緣，放上一張桌子

雨后的小鎮(zhèn)

這是塵世的任意人間

午后的雨水，帶走懨懨的氣息

又把經過的萬物擦拭一遍

更多的身影，從小巷走出

與搖曳的紫薇交換完香氣

置身于細小的吹拂之中

我們獲得的清新，尚未找到頌辭

因為愛，因為慈悲

我們學會了適時的閉眼

感受這垂落的和諧之美

像一首無名之歌，悄然在你我之間

這塵世的任意小鎮(zhèn)

我們終生折返的居所

在我們鄉(xiāng)愁的邊界

是人世的另一張面孔

溫順、樸素。藏下不為人知的凹坑

一如我們沉默的親人

返回

將火焰從木頭中撤回

還以它之前隱秘的花紋

將詞語從紙張的手中松開

給它最空的空，最白的白

讓一個人，不斷后退

那時，傷口尚未形成

也不懂得慈悲的苦味

她純潔、樸素。如人間的任意草木

她抱著自己，只等風來

我，如此安靜地生活

我知道，你就是

那個在黃昏中沉默多年的人

身后的光線，在緩緩下沉

當屋脊與河流被蝕掉邊緣，落日準確地

滑向深淵，你也將成為黑夜的一部分

我知道，你就是

那個在清晨擁有翅膀的人

你低低地滑翔在人世

領略著更為低處的風景

你居于不同的身份之中

滿含積淚地托舉著自己

像美妙的花冠，托舉著閃亮的露水

秋意濃

晚蟬與蒲扇，正向某個深處撤退

倘若雨再密些，風再涼些

池里的蓮蓬就會交出最后的苦心

是的，該是沉默的時辰

——以我們的中年之軀

在目光收回處，與一棵樹平分秋色

一半，留給落葉紛紛的明敘

一半，留給寂寞之時的隱喻

虛構的夢境

我不止一次夢到那個女孩

她從壩上爬起來的時候

太陽，也剛好升了起來

她笑得非常好看，每走一步

塵世如位移的萬花筒

我不止一次夢到那個女孩

她在黑夜的村口哭，一直哭

——多么純粹的幸福啊

倘若她用中年的眸再次回首

我不止一次夢到那個女孩

在多年的夢境里

她認領了我的部分，在別處存活

而剩余的我，仿佛一場子虛烏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