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第一位登上哈佛大學畢業(yè)典禮演講臺的中國人,
如今寫書向西方介紹中國農村
有史以來第一位登上哈佛大學畢業(yè)典禮演講臺的中國人、福布斯30位30歲以下醫(yī)療健康領域青年俊杰之一、麻省理工學院博士后在讀……那個湖南的“寧鄉(xiāng)伢子”何江,確實“走出了自己的天空”。此刻,在大洋彼岸美國的劍橋市,他正在實驗室做著生物學實驗。當然,他也常常回望自己的家鄉(xiāng)——那個歷史學家眼中,用30年完成西方國家經(jīng)歷百年的工業(yè)革命的小城。劍橋與寧鄉(xiāng),美國與中國,金秋十月,何江向《環(huán)球人物》記者講述了一個年輕人的人生跨度。
“火能解蜘蛛的毒”
在出版的新書《走出自己的天空》中,何江寫到這樣一個故事。上初一的時候,他被蜘蛛咬傷了手,手腫得很大,傷口處又疼又癢,“像是有蜘蛛藏在皮膚里”。何江的母親就從棉被中扯出一些舊棉花,一層層裹住他的手,再取一些家里釀的米酒,讓他把手浸到米酒里。接著,母親讓他咬緊一根竹筷,叮囑他:“待會兒用火燒一下傷口,別怕疼,火能解蜘蛛的毒?!?/p>
何江半信半疑:“你不會是騙我吧?!被燒傷怎么辦?”
“別擔心,我會控制好時間?!蹦赣H邊說邊點燃了火柴。火剛燒外層棉花的時候,何江并不覺得疼,但熱度越來越高,他疼得想大叫,想甩掉燃燒的棉花,但被母親制止了。強忍到火熄滅后,何江吐掉筷子,在房間里歇斯底里地又叫又跳。幾天后,何江的手確實痊愈了。
一年前,何江在哈佛大學做畢業(yè)演講,開篇講的正是這個故事。
“有醫(yī)學知識的人或許了解這個治療手段的基本原理:高熱可以讓蛋白質變性,而蜘蛛的毒液也是一種蛋白質,想起來也挺有意思的?!焙谓f,“當時已經(jīng)是21世紀了,其實已經(jīng)有很多治療方法,沒有火烤的痛苦,也沒有燒傷的風險。”于是,他問自己:“為什么在當時我沒有享受到更好的治療方法?”
每年,生物學界都有讓人驚喜的發(fā)現(xiàn),大家找到越來越多治療疾病的方法,但這些知識卻沒有傳遞給那些需要它的人群。我們生活的現(xiàn)代社會中,那些眾所周知的救生常識,在欠發(fā)達地區(qū),并沒有普及??茖W知識在世界上的分布是不均勻的,就像《走出自己的天空》中,發(fā)生在湖南農村的那些故事——何江的爺爺患了病,一直咳嗽,覺得“喉嚨里有條蟲子在爬”,就到巫醫(yī)那里治病,巫醫(yī)“果真”在爺爺?shù)纳ぷ永锾统鰩讞l蠕動的小蟲子,病沒有治好,爺爺最終患肺囊腫去世。何江的舅舅是個捕蛇者,有人為了治病,花高價請他捕劇毒的銀環(huán)蛇來“以毒攻毒”……
如今看來,《走出自己的天空》這本書與一年前的演講有共同的寓意:“其實,只要把現(xiàn)代社會里的知識分享傳遞給落后地區(qū)的人,就能輕而易舉地幫助他們,擺脫落后,邁入現(xiàn)代社會”。何江說:“如果這些知識能傳遞給像我母親那樣的農民群體,那么也許有一天,一個在中國農村被毒蜘蛛咬傷的少年,就不需要火療,而是知道該找醫(yī)生救治?!?/p>
“讀書是多么輕松的事”
1988年,何江出生在湖南寧鄉(xiāng)縣停鐘村的一個農民家庭,兩年以后,弟弟出生。一家四口住在土坯房里,一到下雨天,房頂就漏雨,要用盆子去接。父親高中畢業(yè),母親不識字,他們靠養(yǎng)豬、織網(wǎng)、種水稻維持生計。
小時候,何江和弟弟要穿過長長的田埂和好幾座小山頭,去上學。冬天天亮得晚,哥兒倆常被山林里奇異的蟲鳴鳥叫嚇得大哭。
因為自己沒有機會上學,何江的母親特別喜歡看兒子讀書的模樣。放學回家,母親便讓他和弟弟朗誦課文。等到他們讀完了,她會倒上一杯茶,遞過來,對他們說:“你們嗓子干了,喝點水,再讀些課文給我聽?!比绻谓蚰赣H抱怨學校里作業(yè)太多,母親就告訴他:“兒子啊,你是不是想幫我織張漁網(wǎng)?或者去幫你爸把那些地坪里的谷子曬干?要是你不想做作業(yè),就來幫我們,反正我們也缺人手。到時候,你就會知道,讀書是多么輕松的事了?!?/p>
小學畢業(yè)后,何江轉學到另一個村子讀初中,離家十幾里路。家里沒錢,他只能騎父母結婚時買的二八式自行車。那時,他只比自行車高出一個頭,只能跨進自行車架側著騎。山路崎嶇,一不小心,他就連人帶車摔倒。何江說:“我曾無數(shù)次咒罵該死的天氣,該死的學校,該死的路,可就是舍不得罵我那不合適的自行車。”
初中畢業(yè),何江考入寧鄉(xiāng)一中,卻沒能進重點班。他不是天才,但極為勤奮:每天第一個進教室,晚自習最后一個離開;10分鐘的課間也總是埋頭讀書,只在最后幾分鐘才跑去廁所;到了飯點,他要么立即沖刺跑,要么等到大家基本吃完再去食堂,因為不想在排隊上浪費時間。幾次考試過后,大家發(fā)現(xiàn)何江的名字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榜單的前幾名,而那通常是重點班學生的領地。憑著自己的努力,2003年,何江考入中國科技大學。
初入城市,他看到了一個不同的世界,在極大的求知欲背后,也有隱約的自卑感:“我一般不會告訴其他人我來自農村,也盡量避免和其他人聊起小時候的事情?!?/p>
大一假期,何江回到家跟父母說,以后想申請去哈佛讀書,父親笑話他吹牛。何江說:“從此,這件事只跟母親說,不跟別人說,怕別人也笑話我?!彼犚晃焕蠋熣f,申請哈佛成績要第一名,思想品德也要好,他就努力每一科都考第一。他聽同學說出國要英語好,放假一回來,就在家里跟著磁帶念英語、背單詞。申請去哈佛要過三道關,過了一關,他就打電話告訴母親。憑著一股韌勁,何江申請到了哈佛生物系的博士項目,并獲得了全額獎學金。
在哈佛大學讀博期間,何江研究超高分辨顯微成像下流感入侵人體過程及大腦神經(jīng)元細微結構。2016年博士畢業(yè)后,何江開始了麻省理工學院的博士后研究生涯,研究基于納米藥物的癌癥早期檢測以及肝臟組織工程。
“一個無懼無畏的年輕人”
近些年,華人科學家在美國取得了井噴式突破:華人科學家取得越來越多的革命性成果;越來越多的華人科研人員在美國高校任職,在公司做到高層。在美國的這些年里,眼見的、耳聞的那些人、那些事,給了何江無限勉勵。
離何江最近的就是他的導師——美國國家科學院院士、哈佛大學雙聘教授莊小威。莊小威同樣畢業(yè)于中國科技大學,在到哈佛之前,何江就主動聯(lián)系了這位在報紙和新聞上頻頻出現(xiàn)的學姐。莊小威曾帶領團隊研發(fā)出超高分辨率顯微鏡技術,把光學顯微鏡成像的分辨率由之前的幾百納米變成了幾十納米,甚至幾納米,打破了光學顯微鏡的可視極限,讓人們看到了一個不可想象的空間。何江在這位世界聞名的科學家身上學到了很多,特別是“對科研的熱情與專業(yè)”。當然,莊小威對何江的評價也頗高。在哈佛畢業(yè)典禮演講前,莊小威轉發(fā)了給他的一封評價信:“何江很有能力,也很刻苦,是一個無懼無畏的年輕人。我讓他考慮新領域時,他從不會因為對新領域的不了解而害怕,總是很勇敢也很高興地接受挑戰(zhàn)。”
另一位是34歲的華人科學家張鋒,談到這位同門師兄,何江激動地說:“他最近真是太火了!”張鋒研究的真核細胞基因編輯工具CRISPR系統(tǒng),被稱為基因魔剪。未來人們有望通過這種工具編輯基因,治療血友病、癌癥等遺傳性疾病。近幾年,張鋒因此項技術斬獲多個生物學大獎。今年,他晉升美國麻省理工學院理學院終身教授,打破了錢學森35歲晉升為麻省理工學院理學院終身教授的紀錄。
還有美國耶魯大學講席教授、腫瘤免疫學部主任陳列平博士,他在世界上首次發(fā)現(xiàn)免疫抑制分子PD-L1/PD-1在腫瘤免疫逃逸中的作用,并用單克隆抗體阻斷PD-L1/PD-1的方法治療腫瘤。2014年,據(jù)此發(fā)現(xiàn)的相關抗體藥物得以研發(fā),用于腫瘤的廣譜治療。同年,陳列平獲得腫瘤免疫學界頂級大獎——威廉·科利獎。
這幾年,美國的科研狀況在經(jīng)費上沒有太多的改善,何江身邊越來越多的同學回國任教,他們也常常交流。他覺得,與美國相比,中國在原創(chuàng)性方面確有一些差距,但也在逐步改善,尤其是今年,“那么多、那么密集”的高質量論文都來自國內的團隊,這是從來沒有見過的。因為科研的需求,何江近些年要在美國發(fā)展。雖不知要過多久,但他說未來會回國,因為牽掛著父母,還有烏江邊的那個村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