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涵妃
81歲的林源是福州當?shù)貫閿?shù)不多的掌握針刻技法的老手藝人,他的個人命運與上個世紀福州的漆藝發(fā)展休戚相關(guān)。如今,雖然漆器的實用價值與造型都難以滿足人們的需求,以致在日常生活中逐漸走向邊沿化,但他仍幾十年如一日地在堅持這項古老而精湛的手藝。
王莊是福州的四大老社區(qū)之一,如今已經(jīng)被附近世歐廣場的熱鬧繁華所掩住,不太看得出舊日痕跡。老手藝人林源與妻子就住在這一片區(qū),前些年,福州最早幾批的拆遷安置房下來后,他與妻子搬進了寬敞的公寓,置換的另一套公寓被辟作工作室,兩棟樓房的距離,不過百米。電話那頭的林源精神頭很好,掛下電話,氣定神閑地從不遠的工作室踱步到跟前,乍看之下,不像是手藝人,夾克衫、金邊眼鏡,十足老教授的派頭。
林源今年81歲,是福州目前為數(shù)不多的還在堅持用針刻技法在漆上作畫的老藝人,針刻技法重在裝飾,較之傳統(tǒng)脫胎漆藝繁復與辛勞的過程,針刻與漆畫,可以稱得上大漆工藝里的陽春白雪。在福建,一談起大漆,必然想到福州,脫胎漆器在很長一段時間都是福州的代名詞。老福州人的記憶之中,家里多少會擺上兩件漆制的什物。傳統(tǒng)時候,嬰孩出生時的接生盆是漆制的,家中的大件小件,床臺、桌幾、花瓶,也必須用大漆漆過。
日用漆器與如今家中常用的塑料、陶、玻璃制品從造型到手感,都完全不同。如何形容它呢?日本作家谷崎潤一郎曾描述過日用漆器,“食器之中,陶器雖不差,但陶器并無漆器之陰翳、深味,漆器予手的感覺確是輕、柔,近耳旁亦已不出聲?!眰鹘y(tǒng)的審美之下,漆器造型輕柔,色彩內(nèi)斂,用起來稱手,甚具日常之便。
林源家中客廳擺滿了個人的漆藝作品,儼然一間小展廳,漆畫、漆盒、果盤、屏風,仔細辨別,是上世紀以來產(chǎn)自不同時代審美之下的作品,有龍鳳呈祥,也有花鳥魚獸。他一生與漆藝牽連,從工藝美校畢業(yè)之后,就一直在福州的工藝美術(shù)研究所里工作,跟隨著名的大師李芝卿學習漆藝,最早漆畫并未像今天一樣獨立成派,手藝人主要通過器物進行表達。
他的個人命運也隨上個世紀福州的漆藝發(fā)展流轉(zhuǎn)反復。1969年林源被下放,在沒有電、走上五個小時才能抵達的建陽小山村里,待了將近三年時間。1972年,長沙馬王堆文物出土,當時發(fā)現(xiàn)了約500件精致的鼎、壺、奩、案幾等漆器,技藝精湛,漆飾水平極高。福州第一脫胎漆器廠接到任務(wù),前去長沙復刻漆器。李芝卿即刻把他從閩北調(diào)回來,派到現(xiàn)場去了解出土的文物情況,“針刻技法就是那時候發(fā)現(xiàn)的,當時看到兩千多年前的漆器都做得那么精致,就想把這個技法學會。福州過去也有針刻,但是少有人去做它?!?/p>
林源跑了三次長沙,一次就是半年。他以古人為師,反復琢磨線條與漆繪,最后掌握了這項技法。在歷史上,以銳器刺刻圖紋的漆工藝名叫“錐畫”,福州當?shù)厝巳缃裢ㄋ椎胤Q之為“針刻”?!恩埏椾洝份d,“物象細鉤之間一一刷絲為妙”。針刻的難度在于下一針就是一針,線條的刻畫不容得半點差錯,稍微精神不集中就可能前功盡棄。做針刻的鎢鋼針是林源自制的,市面上難找到合心意的材料,他繼續(xù)著早上未完成的畫,先復刻出線條,再畫細致的紋樣,然后上針刻,一步步都格外細致。
有時候,一坐下就是一天的功夫,這樣慢慢地髹漆、戧金、打磨,他已重復做了四十多年。如今漆器的實用性日常性,與傳統(tǒng)的生活方式一起,已逐漸消失。雖退休多時,他仍在堅持,看他仔細下筆,把蛋殼碾碎貼在漆上,十幾分鐘才貼了一朵梅花,心里想的大概也不是什么生計,而是幾十年來的那么一點追求吧,“漆畫很麻煩,功夫很細,一錯這個坯就完了。如果發(fā)現(xiàn)自己今天有私心雜念,或者身體不好,我就不去碰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