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梨花又落雪

謝云鳳

“我行過很多地方的橋，看過很多次數(shù)的云，喝過很多種類的酒，卻只愛過一個正當最好年齡的人，”愛上一個人的心情，大抵都是如此，萬千美好都不及你，只有你是心里唯一。

我也想說，走遍萬水千山，看遍花開花落，都不及沈陽的梨花落雪讓我眷戀。落雪無痕，流年滄桑，記憶中的那座城、那場雪刻骨銘心。

每到梨花盛開的時節(jié)，我都會和蘇錦浩重回沈陽，漫步落花似雪中，芳香撲鼻，瞬間恍惚，猶如一夢。古城盛京的繁華雖已落幕，但我心愛的人依舊陪在身邊，且共此生情誼綿長。

【一】

由于緯度高，東北的春天總是來得晚一些。當其他城市已經(jīng)進入初夏時，沈陽才開始萬物復蘇，花事也姍姍來遲。宿舍窗外的梨花絢爛盛開，淡淡的清香彌漫空氣中，令人微醉。

周末，同學都回家了，留下我這個外地人獨守宿舍，百無聊賴，我拿起一本書，聚精會神的翻看著。忽然聽到有人在樓下大聲喊道：“請問宿舍有人嗎？麻煩宿舍里的同學幫個忙，把窗臺上的羽毛球扔下來給我，謝謝啦！”

這焦灼的求助聲循環(huán)了好多遍，我都沒有放在心上，以為是叫別人的宿舍。畢竟二樓的女生宿舍連成一排，怎么就那么巧就落在我的宿舍窗戶上了？再者，我懶得從上鋪爬下來，便置之不理。

直到一陣敲門聲急促響起，并伴隨一個男生小心翼翼的詢問：“請問宿舍有人嗎？我的羽毛球落在你們宿舍的窗戶架上了，可以進來取一下嗎？或者你拿出來給我，謝謝?！?/p>

確定這敲門聲是落在我的宿舍門上，我趕緊從上鋪爬下去，準備給那個男生開門。在這之前，我突然想到：如果對方見屋里有人，剛才卻不幫忙把窗戶上的球扔下去，他可能會覺得我冷漠無情，不懂得助人為樂。這有損我的形象呀，這可不行！

情急之下，我靈機一動，拿起舍友朵朵擺在墻角那把已經(jīng)落灰的吉他，用紙擦干凈，抱在懷里，左手拖著吉他，右手去開門。一個眉目俊朗的臉龐出現(xiàn)在眼前，我剎那間有點恍惚。

那個男生一臉驚喜，笑容滿面地說道：“我剛才在樓下喊了好久，不見動靜，還以為宿舍沒有人呢！就冒昧上樓來敲門了，打擾了，請見諒?！?/p>

我趕緊為自己辯解，指著懷里的吉他，略感歉意地解釋：“不好意思啊，我剛才在彈吉他，太投入了，沒有聽到你的求助聲?！?/p>

看到吉他，他眼睛一亮：“你也喜歡吉他??？我就是咱們學校吉他協(xié)會的會長，歡迎加入我們社團，大家一起交流，互相學習?！?/p>

說完，他主動與我互換了手機號，自我介紹道，他叫蘇錦浩，大二，計算機專業(yè)。

對于這戲劇性轉(zhuǎn)變的一幕，我有點措手不及，也有點沾沾自喜，要強的我自然不會說自己不會吉他，而是流露出一副對吉他愛不釋手的神情，激動萬分地說：“好啊，學長，以后我會多多向你學習，還請不吝賜教?！?/p>

我趴在窗戶邊，看蘇錦浩的身影掩映在一排梨花樹影中，奔跑接球，那樣陽光，朝氣蓬勃。風吹起，他像那個春天的一場梨花雪，紛紛揚揚下在我的世界，蕩漾起一層柔曼的輕紗。

【二】

在迎新生晚會上，蘇錦浩站在燈光閃爍的舞臺，深情飽滿，自彈自唱《風箏誤》：“風箏誤，誤了梨花花又開；風箏誤，捂了金釵雪里埋?！?/p>

我坐在角落里，看著舞臺上的蘇錦浩光芒四射，他有著瘦高的身材，俊逸的面容，以及富有磁性的聲音。我心跳加速，對他的喜歡猶如噴薄而出的落霞，漸漸暈染了整片心扉。

當心里有了喜歡的人，日思夜想便有了可惦念的人，我的孤獨便消失得無影無蹤，對于自己來東北上大學的決定不再悔不當初。

高考填志愿時，我一意孤行報考了東北的學校，理由很簡單，因為想看瓊花飛舞紛紛揚揚的大雪。一個南方人想看北方的雪，用一場冬季之旅便可實現(xiàn)，而我偏要賭上四年青春，隨之而來的則是一個人身在異鄉(xiāng)的孤獨。入學不多久，我就后悔了。而蘇錦浩的出現(xiàn)，讓我漂泊無依的心感受到了溫暖。原來，真的會因為一個人，而愛上一座城。

眼看著吉他協(xié)會的納新活動即將開展，我趕緊買來一把吉他，然后用一頓美味大餐說服了舍友朵朵，她答應教我吉他入門知識。每天晚上，沐浴著皎皎月光，我和朵朵坐在宿舍樓下的梨花大道椅子上，一遍一遍反復練習著那幾個常用和弦。

雖然我很笨拙，缺少音樂細胞，但這并不能阻止我向喜愛的人靠近。一天，朵朵忍不住問我：“你怎么突然喜歡上吉他了?。课抑霸谒奚釓椉?，你完全熟視無睹??！”

我含糊其辭地支吾道：“多學一門才藝，總是好事，技多不壓身嘛！”說完這句言不由衷的話，我的臉滾燙滾燙，幸好夜色朦朧，朵朵沒有發(fā)現(xiàn)我臉上的紅暈。

那時候的喜歡，小心翼翼，是一個人的兵荒馬亂，不愿與人分享。

吉他協(xié)會納新當天，我翹課去面試。見到我，主考官蘇錦浩愣了一下，隨即就笑著說：“是你??！”

盡管彈奏環(huán)節(jié)，我彈得磕磕絆絆，但或許是“念及舊情”，蘇錦浩最終讓我順利通過，拍著我的肩膀鼓勵道：“學妹，我覺得你蠻有藝術天賦的，以后好好學吉他，有機會帶你一起演出?！?/p>

我受寵若驚。自己不過是臨時抱佛腳，學了簡單的吉他入門和弦，竟然得到蘇錦浩的大加贊賞，實在是出乎意料。

這么暖心的學長，更加讓我迷戀。那晚的夜色很美，我走在梨花大道下，落雪紛紛，夢境般充滿了甜蜜的芬芳。

【三】

吉他協(xié)會第一次集體活動，蘇錦浩安排在沈陽怪坡風景區(qū)南端的梨花湖。那天風和日麗，暖日生香，我們背著吉他，唱著小曲，一路嬉嬉笑笑，來到了梨花湖。

湖面碧波蕩漾，四周開滿梨花，湖面漂浮著白色的梨花瓣，隨著清風悠揚微微顫動。我們坐在湖邊一片青草地上，三三兩兩坐在一起，一邊交流，一邊彈唱，好不愜意。

蘇錦浩站起來清了清嗓子說：“今天是咱們第一次集體活動，有很多剛加入的大一新生，有沒有人愿意表演一個節(jié)目？讓我們認識認識?！?/p>

不知哪里來的勇氣，抑或是太想讓蘇錦浩記住我，我當即落落大方地站起來，人群中響起熱烈的掌聲。我醞釀了一會，隨即輕輕彈奏起來，那是朵朵剛教會我的吉他入門曲《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時針它不停在轉(zhuǎn)動；滴答滴答，小雨它拍打著水花；滴答滴答……”

唱到這里，因為緊張，我突然忘詞了，無比尷尬。正不知所措之際，蘇錦浩拿起吉他接著唱道：“滴答滴答，是不是還會牽掛他；滴答滴答，有幾滴眼淚已落下?！?/p>

見我們配合默契，有幾個人跟著起哄：“兩人合作，再來一首！”

我內(nèi)心小鹿亂撞，臉色緋紅。抬起頭，看向蘇錦浩，在梨花的映照下，他微紅的臉龐猶如滿面紅光，滿臉堆笑，眼神里閃爍著溫柔的光。大概是看出了我的為難，知道我水平有限，蘇錦浩選了一首簡單的歌曲《童年》，我和他輕松合作完成，贏得了陣陣掌聲，把活動氣氛推向了高潮。

此后，我在吉他協(xié)會小有名氣，也成了蘇錦浩重點培養(yǎng)的“對象”。見我吉他水平突飛猛進，朵朵大為驚訝。有次晚上排練完，蘇錦浩送我回宿舍，正好被朵朵撞見，回到宿舍她就把我戀愛的消息告訴大家。任憑我怎么解釋，大家都覺得我在掩飾。

既然大家都認為我和蘇錦浩戀愛了，久而久之，我也沉浸在了這種美好的幻想中。畢竟，除了沒有人捅破窗戶紙，我和他看起來和情侶無異。每天，我們都會一起練吉他，一起吃飯，一起去操場散步談心。

那年冬天，一場大雪突如其來。蘇錦浩約我去沈陽故宮游玩，我毫不猶豫答應了。雪后的故宮一片銀裝素裹，白雪皚皚落在紅瓦上，仿佛一幅水墨畫古色古香。天氣極寒，游客寥寥，仿佛天地間只有我和蘇錦浩。

漫步在積雪中，腳下的“沙沙”聲連綿成一首有節(jié)奏的樂曲，響徹在寧靜的天地間。我激動地說：“知道我為什么不遠千里來東北上大學嗎？就是因為想看東北的大雪，想和……”

后面的話，我沒有說出口，趕緊止住了。蘇錦浩仿佛看穿了我內(nèi)心的秘密，笑著說：“聽說和喜歡的人一起看雪，在雪中牽手并肩向前走，就能一直走到白頭?！?/p>

我不知道蘇錦浩的話是不是在對我表白，但我明白，我和他之間越來越近了。

【四】

就在我滿心期待蘇錦浩走入我的生活中時，突然得知他要休學半年的消息。我放下矜持，找到蘇錦浩，想問清楚他為什么要休學。

蘇錦浩的眼里有淚光，我突然也跟著心疼了。原來，蘇錦浩的爸爸病重了，醫(yī)生說所剩時間不多了，慎重考慮后，取得輔導員的同意和支持后，蘇錦浩選擇休學半年，回家陪他爸爸度過生命中的最后時光。

面對生死，我們束手無策，沉默了好久。蘇錦浩突然問：“你知道我為什么學習吉他嗎？”

我搖搖頭。他接著解釋：“高考結束的那個暑假，爸爸突發(fā)腦溢血，沒有生命危險，但一直昏迷不醒。醫(yī)生說，國外醫(yī)學實踐證明，吉他彈唱有益于病人的康復治療，也許能喚醒爸爸。于是，我就開始學吉他，每天坐在爸爸病床前，給他唱歌，終于喚醒了他?！?/p>

得知這一切，我不知該怎么安慰蘇錦浩。那一刻，語言是蒼白無力的，于是我走近他，輕輕抱著他，給他一個溫暖的擁抱。他在我耳邊低語：“等我回來。”

蘇錦浩走了之后，我漸漸習慣了一個人的生活，想他了就彈彈吉他。春天，梨花又落雪，我想起了初見他，也是這個時節(jié)。我一個人去了故宮，形單影只，內(nèi)心并不孤寂。遠方，有我思念的人，他很快就回來了。

【五】

半年后，蘇錦浩沒有如期歸來，也沒有解釋為何，但我并不焦慮。

有很優(yōu)秀的男生追我，室友讓我放棄蘇錦浩，不要浪費大好青春，我一笑而過。

下一個春天，盛京梨花又落雪，蘇錦浩發(fā)來短信：“沈陽下雪了，一起去看雪吧！我要和喜歡的你漫步雪中，一直走到白頭?！?/p>

頃刻間，我喜極而泣。因為休學，蘇錦浩晚一年畢業(yè)，我和他得以共同度過余下的大學生活，朝夕相伴，走過四季，賞遍了一場又一場梨花落雪。

有時候的等待，是為了更好的相聚，誰能說不是呢？比如我和蘇錦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