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出生后,都會獲得一項“饋贈”,那就是名字。名字不僅僅是一個稱呼,更是表示身份的一個符號,跟隨我們終生。正因為如此,父母長輩為孩子命名都會格外用心和慎重,名字背后往往包含“典故”,或者是蘊含了某種期望。
人都想有一個好名字。即便是鄉(xiāng)下人生下一個孩子,也不都是隨意給一個名字的。盡管有阿毛、阿狗之類的小名,但大名叫什么,還是很認真的。比如我的表兄,小名叫陳扣子,大名卻叫陳高遠。再比如說我自己,小名很怪異,但大名卻很方正并帶了些古典氣。在名字問題上,誰也不想草率。因此,一個地方上的最有學識的人就會不斷地被人討教,給起一個名字。討教時,往往還會送些禮物,或十幾只雞蛋,或是新摘下的瓜;大方一些,也有抱來一只老母雞的。我父親是地方上的小學校長,自然就被看成了最有見識的人。這地方上的許多人名都是我父親起的。我父親起的人名不俗,絕無“有財”“金貴”“得福”之類。一些名字至今聽來也還是覺得不錯:文望、汝舟、善根、少蓬……我僅僅覺得,有些人不太配得上那些好名字,有點可惜。
我自己的名字,十八歲之前,我沒有注意過它,覺得它僅僅是我的一個代號,但后來開始寫東西了,就注意了起來。倒也不覺得這名字不好,但不知何故,心底深處常有擬一個筆名將它取而代之的念頭。深究下去,感覺就明確起來:我這個名字過于方正,且又與我躁動的性格不符。單說“文軒”兩字,方正之感似乎還不十分強烈。那天,陳建功告訴我,他住處的對面新開了一家格調頗雅的酒店就叫“文軒”,開玩笑說讓我告他們侵權??梢娺@名字還是很被人看得上的。問題就出在它與我的姓的搭配上,是我的姓牽連了它。“曹”這個字,大概要算是漢字里頭最死板、最無神采的一個字了。它既沒優(yōu)雅的一撇,也無風流的一捺,又沒有畫龍點睛一般神奇的一點,只是由純粹的橫與豎搭配而成,且那橫那豎又是那么的多。從字面上看,這個字就顯得僵直而古板?!疤铩弊忠彩怯蓹M和豎組成,但它因為筆畫疏朗,且又是個象形字,讓人聯想到白水青苗、稻麥,便沒有僵直與古板了。碰上“曹”這樣一個姓,就得有個好名字沖淡它一下,補救它一下。弄好了,反倒能相映生輝,相映成趣,如曹操、曹禺。我覺得曹禺這個名字實在起得好,一個“禺”字,與一個“曹”字搭配在一塊,光從字面上看,就很和諧,那“禺”字作名,也很絕??偠灾?,我對我的名字有遺憾,總想新造個筆名。但無奈屢造屢覺還不如我現在的名字好,就一直還將它姑且用著。
我的名字當然是父親所賜。我有時不免因這樣一個“老氣橫秋”的名字在心中對父親有小小的埋怨。然而,等我有了兒子,輪到我來給兒子命名時,我就忽然覺得,父親能給我想出這樣一個名字來,已相當不易了。我曾給兒子想了無數個名字,都逐一否決掉了。后來實在想不出了,就去翻《全唐詩》,看那里頭能不能給我一個名字。一日,見到了李商隱的《霜月》,讀第一句時,目光就停住不走了:初聞征雁已無蟬。這里頭,“征雁”二字很合我心意。兒子生在秋天,其時,蟬語已息,而天空正大雁南飛,我的根又在南方,其“征雁”中的“征”也頗有氣概。于是,“征雁”二字便成了我兒子的名字。我為這個有點來處的名字很得意了一陣。但后來發(fā)現這名字也有不盡如人意之處。去醫(yī)院給兒子看病,你若不強調“雁”為“大雁”的“雁”,醫(yī)藥發(fā)票上十有八九是“燕子”的“燕”。一次,孩子生了稍大一些的病,手頭便積了一堆醫(yī)藥發(fā)票,拿到北大來報銷,人家以互助醫(yī)療證上的名字為準,將凡寫“曹征燕”的發(fā)票一張張刷下不肯報銷,最后,寫著“曹征雁”的只剩下兩三張。最讓人頭疼的是,有人問我孩子叫什么名字,我做了回答之后,對方會說:“哦,燕子,是個小姑娘?!边@就使得我家的那個“小伙子”非常不高興。兒子的命名使我深知,得一圓滿的名字真是件不易之事。如此一想,我倒從心里感激起父親來:他竟然能給我這樣一個名字!
曹文軒,這個為大家所熟知和喜愛的名字,在作家本人眼中,原來并不是那么完美。雖說名字是個會伴隨終生的“饋贈”,卻不是按照個人的意愿而起,你可能喜歡,也可能偷偷地起了無數個名字來準備替換。說到這,可能每個人都有一肚子話要講。你叫什么名字?你的名字背后又有什么故事呢?endprint